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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 2025-06-11 02:36:00

雨，不是下，是砸。砸在城中村参差如犬牙的铁皮屋顶上，发出炒豆子般噼啪的爆响，又顺着锈蚀的水管汩汩流下，在巷子低洼处汇成浑浊的小溪。

李建国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酸腐气味中惊醒——那是昨夜没倒的泡面桶，混合着墙角顽固的霉斑，还有他身上隔夜的酒气，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发酵成一种绝望的温床。

他习惯性地在黑暗中摸索，指尖触向灶台边缘那个冰凉、光滑的凸起。

十年了，那颗拳头大小、泛着幽暗青光的田螺，是他烂醉如泥后唯一的灯塔。无论多晚，只要他像一滩烂泥般摔进这间鸽子笼，灶台上总会奇迹般地飘出温热的饭菜香，有时是一碗卧着溏心蛋的阳春面，有时是几碟清爽的小菜，驱散他胃里的灼烧和心头的荒芜。

可今天，指尖传来的不是温润的玉质感，而是一种…碎裂的粗粝。

李建国一个激灵，猛地拧亮床头那盏接触不良的节能台灯。昏黄的光线像垂死者的喘息，勉强照亮了油腻的灶台。

那颗陪伴他十年的青田螺，光滑的螺壳表面，赫然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像一道丑陋的闪电，劈开了他浑噩的世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裂缝深处，似乎卡着一小片…纸？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抠弄。那纸片被螺壳内壁的黏液浸得半软，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庙里香灰的微凉气息。

终于，他用指甲尖将它挑了出来。借着手机屏幕惨白的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字——不是打印体，是某种朱砂般刺目的、仿佛用血写就的古老篆文，却又诡异地套着现代电子账单的格式：

【仙呗】逾期紧急催缴通知单

债务人：螺小仙（仙籍编号：NL-996）

债务项目：人间宿主（李建国）基础供养费（含食宿、精神慰藉、基础生存保障）

本金： 15年标准香火（已折算人间等价物：RMB 1,500,000.00）

逾期罚息： 3年精纯香火 + 10克本源仙骨（折合人间等价物：RMB 500,000.00 + 不可估量损伤）

最后清偿期限：丙午年癸巳月丁亥日

警告：逾期未缴，将启动“仙骨剥离”强制程序，并收回“报恩螺壳”载体！

“嗡”的一声，李建国的脑子像被重锤击中。香火？仙骨？报恩螺壳？这他妈都是什么玩意儿？他还没从这荒诞离奇的账单中回过神，更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咔哒…嚓啦…”

那道螺壳上的裂缝，如同活物般猛地向两端延伸、扩张！细密的裂纹瞬间布满了半个螺体。紧接着，螺口处那层薄如蝉翼、常年封闭的莹白隔膜，“噗”地一声轻响，破了。

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穿着古式襦裙的身影，像颗被弹弓射出的豆子，狼狈不堪地从螺口滚了出来，“啪叽”一声摔在冰冷的灶台上，溅起几点油腻的水星。

“别…别看那个！”小人儿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声音细弱却异常清晰。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扑向李建国手中那张催命符般的账单。然而，她的动作虚浮无力，小小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歪斜的弧线，非但没够到账单，反而像一片被狂风吹落的枯叶，直接从李建国僵硬的指缝间漏了下去，重重摔在满是油污和水渍的地面。

李建国彻底懵了。他下意识地弯腰，借着手机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这个藏在他家灶台螺壳里十年的“田螺姑娘”。

她真的很小，只有他手掌长。一身原本应是天青色的襦裙，此刻沾满了可疑的油渍和灰尘，裙摆甚至被勾破了一角。

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发髻歪斜，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上。最刺眼的是她那双眼睛，本该是清澈灵动的仙眸，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乌青，比他这个常年熬夜加班的社畜还要憔悴十倍。她趴在地上，小小的身体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

“你…你…”李建国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十年了，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神赐”的便利，从未深究过来源，更没想过这背后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眼前这小小身影的虚弱和绝望，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他麻木已久的心脏。

螺小仙艰难地抬起头，对上李建国震惊茫然的目光。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细弱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认命：

“李建国…你们的…人间…通胀太厉害了…我的…仙力…快…撑不住了…”

灶台上的油污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腻光，螺小仙蜷缩在一个空了的“老坛酸菜”泡面桶后面，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透支仙力后的虚弱。

李建国笨拙地用两根手指捏着一小块干净的纸巾，想递给她擦擦脸，又觉得这动作无比滑稽。

“你…你真是田螺姑娘？”李建国蹲在地上，视线与她齐平，声音干涩。这问题蠢得他自己都想抽自己，但巨大的认知冲击让他必须得到一个确认。

螺小仙抬起疲惫的眼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嫌弃倒是生动了几分：“不然呢？你以为是谁天天给你这醉鬼收拾烂摊子？十年！整整十年！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积蓄力量控诉，但出口的却是一连串带着仙气的咳嗽。

咳完了，她才用一种近乎悲愤的语气开始讲述：

“我本是天庭‘报恩司’下辖‘精怪勤务处’的正式在编仙娥！编号NL-996！负责的就是你们凡人话本里说的‘田螺报恩’项目！三百年前，我因为超额完成KPI——帮一个懒汉洗衣做饭还顺带帮他考上了秀才，结果被同僚举报‘内卷破坏仙凡平衡’！玉帝老儿大笔一挥，就把我贬下凡间，还签了这该死的《强制报恩契约》！”

她越说越激动，小小的拳头捶着油腻的灶台面：“契约规定，我必须用自身仙力，无偿供养指定的‘宿主’——也就是你，李建国！直到你‘自立自强’，拥有独立生存能力，不再需要我的‘基础供养’为止！这他妈就是个无底洞！”

李建国老脸一红，嗫嚅道：“我…我也工作…”

“工作？十年换了八份工作！最长的一份干了十一个月！最短的三天！”螺小仙气得小脸通红。

“你赚的那点钱，够付这城中村飙升的房租吗？够还你那些‘借呗’、‘花呗’、‘白条’吗？你被裁员在家躺了三个月，房租水电、你的烟酒、你的游戏充值，哪一样不是靠我的仙力在硬撑？！”

她猛地扯开自己沾满油污的襦裙外襟——李建国下意识地想闭眼，却看到了更让他心头发堵的一幕。

襦裙里面，根本不是想象中的仙气飘飘的里衣，而是一件…洗得发白、起了毛球的、属于人类尺码的…加绒秋裤？！被她的仙术强行缩小了尺寸，紧紧裹在她小小的身躯上，膝盖处还磨破了一个洞。

“看什么看！”螺小仙恼羞成怒地拉好外襟，“仙力不够取暖了！不穿这个，冬天送外卖能冻掉仙骨！”

“送…送外卖？”李建国彻底懵了。

“不然呢？！”螺小仙从泡面桶后面拖出一个比她身体还大的、破旧的荧光绿外卖箱，“靠天庭那点微薄的‘下凡仙吏补贴’，连你们人间一碗牛肉面都买不起！契约只包你的‘基础生存’，可没包我的！更没包那该死的‘仙呗’利息！”

她跳到外卖箱上，费力地拉开拉链，从里面拽出一件同样缩小版的、印着“饱了么”Logo的骑手马甲，熟练地套在襦裙外面。那画面诡异又心酸。

“白天，趁你出门…或者在家睡觉打呼噜的时候，我得给你洗衣、做饭、收拾屋子，维持‘基础供养’的契约运转，这本身就消耗仙力！晚上，等你睡死了，我就得出来接单！”

她拍了拍身下的电动车钥匙——那是李建国去年淘汰的二手小电驴，被她用仙法缩小了。

“一单跑下来，平台抽成、油…哦不，电费、还有躲避交警罚款的‘隐形仙力损耗’，净赚三毛钱仙力！还不够我修复螺壳裂缝的！”

她指着螺壳上那道狰狞的裂痕：“看见没？这就是上次为了抢一个‘超时扣仙骨’的急单，用‘缩地成寸’仙术闯红灯，结果被一辆泥头车的煞气冲撞的！修一次，要吸干我三天的仙力积蓄！”

李建国看着那裂痕，再看看螺小仙身上那件不伦不类的骑手马甲和里面隐约露出的秋裤边角，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种与“田螺姑娘”相遇的浪漫场景，唯独没想过是眼前这种——一个被房贷（仙债）、网贷（仙呗）、KPI（报恩契约）和平台算法（外卖系统）压榨得仙气漏光、狼狈不堪的…无产阶级仙。

“那…那‘仙呗’又是怎么回事？”他涩声问。

螺小仙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恐惧：“三年前，你的网贷窟窿越来越大，房租也涨了。我那点补贴和送外卖赚的仙力，根本填不上供养你的无底洞。契约的‘基础供养’标准是硬性的，达不到就算我违约，要受天雷鞭刑…我没办法，只能…只能借了‘仙呗’。”

她抱着膝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那是…那是灶王爷私下凡间搞的金融公司，专坑我们这些有编制但下凡执行任务、手头紧的小仙…利息高得吓死人，利滚利…我拆了仙骨里最精华的部分，编成‘姻缘红线’挂淘宝上卖，也…也还不上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腰，那里似乎隐隐作痛。

李建国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注意到，螺小仙那身原本应该莹润有光的襦裙，此刻黯淡得像蒙了厚厚的灰尘，裙摆边缘甚至有些地方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半透明的质感，仿佛随时会碎裂消散。

仙骨……被拆了？为了给他还债？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李建国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看着眼前这个缩在泡面桶后、穿着秋裤和骑手马甲、仙力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小小身影，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他这十年醉生梦死的“安逸”，是建立在一个无辜小仙被敲骨吸髓的痛苦之上。他欠的，不仅仅是钱，是命，是仙的命。

灶台上那盏昏黄的灯，将螺小仙缩在泡面桶后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像一道刻在李建国心上的鞭痕。

她细弱的声音还在控诉着“仙呗”的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得他体无完肤。

拆仙骨编红线？天雷鞭刑？仙骨剥离？这些只在神话传说里听过的酷刑，如今却成了悬在这个小小仙子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而根源，竟是他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宿主！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巨大愧疚和恐慌的灼热感，猛地冲上李建国的头顶，烧得他耳根发烫，烧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脚边一个空啤酒瓶，哐当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出租屋里格外刺耳。

螺小仙吓得一哆嗦，警惕地看向他。

“我……我来帮你！”李建国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不能再看下去了！他不能让她为了自己，真的被拆骨吸髓，魂飞魄散！他一步跨到灶台边，在螺小仙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抓起了那把拴着褪色小黄鸭钥匙扣的电动车钥匙——那把属于他淘汰的、如今是螺小仙谋生工具的小电驴钥匙。

“你…你干什么？”螺小仙慌了，想跳起来阻止，但虚弱的身体只让她踉跄了一下。

“我去送外卖！我去赚钱！我去还那狗屁‘仙呗’！”李建国眼睛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告诉我，哪个平台？怎么接单？一晚上……一晚上我能跑多少单？”

螺小仙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惊愕，有一丝微弱的希冀，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忧虑和…不信任。

“李建国，你…你连驾照都是考了三次才过的…你送外卖？你知道晚高峰的解放路有多堵吗？你知道那些写字楼不让电瓶车进要爬多少层楼吗？你知道一个差评要扣多少仙…多少钱吗？”

“少废话！”李建国粗暴地打断她，手指因为用力攥着钥匙而指节发白，“告诉我怎么弄！老子…老子今晚就开工！”

拗不过他的固执，也或许是心底那丝渺茫的希望作祟，螺小仙最终还是妥协了。她用最后一点微末的仙力，将自己的老旧手机投影到李建国的破手机上，指导他下载了“仙速达”APP（灶王爷旗下产业，专接“特殊”急单），完成了身份认证——用的当然是螺小仙的仙籍信息。

“记住，只接…只接‘凡人’的单！别碰那些标注‘阴司特快’、‘天庭加急’的！那些地方煞气重，你一个凡人进去，轻则大病一场，重则……”螺小仙虚弱地叮嘱着，话没说完，但李建国明白那未尽之意。

然而，当APP界面弹出时，李建国傻眼了。密密麻麻的单子，配送费高得离谱的，要么是去火葬场后门，要么是去废弃医院太平间，要么就是要求“丑时送达，面交无头骑士”…标注“凡人”的正常单，配送费低得可怜，而且瞬间就被抢光。

就在他焦躁地刷新页面时，一条金光闪闪、仿佛自带BGM的订单弹了出来：

【至尊VIP·凡人急单】

起点：帝豪夜总会VIP888包厢

终点：碧水云天别墅区A01栋

物品：护送一位尊贵的客人安全到家（客人状态：微醺，追求速度与激情）

配送费： RMB 888.00（即时结算，现金支付！）

要求：自带交通工具（需有一定速度），胆大心细，抗压能力强！限时15分钟接单！

888块！现金！李建国的眼睛瞬间就直了！这够螺小仙跑多少单？够还多少利息？恐惧和犹豫瞬间被巨大的诱惑冲垮。他手指比脑子快，狠狠戳在了“立即抢单”上！

“你疯了！”螺小仙看到订单内容，尖叫起来，“帝豪夜总会！那是…那是城西有名的销金窟！里面的‘煞气’和‘浊气’比废弃医院还重！你的小电驴根本…”

“闭嘴！富贵险中求！”李建国热血上头，抓起钥匙就往外冲，“等着！老子今晚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凡人逆袭！”

螺小仙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急得团团转，最后一咬牙，化作一道微弱的青光，钻进了李建国鼓鼓囊囊的外套口袋里。

深夜的帝豪夜总会门口，霓虹闪烁，豪车云集。李建国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手小电驴，在保安鄙夷的目光中，艰难地挤到了VIP通道口。

很快，一个穿着骚包粉色衬衫、满身酒气和香水味、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在两个妖艳女子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就是订单的主人，王总。

“嗝…就…就这破驴？”王总醉眼朦胧地打量着李建国和他的坐骑，一脸嫌弃。

“王总，别看它破，跑起来…贼快！”李建国硬着头皮赔笑，心里把“仙速达”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这破单子根本没提客人这么难伺候！

“行…行吧！够…够另类！”王总似乎被“另类”取悦了，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踉跄着跨上了小电驴的后座。

沉重的身躯压得小电驴的减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走！给…给老子冲进雨里！找…找点刺激！像…像拍电影那样！快！”

李建国心里叫苦不迭，但想到那888现金，一咬牙，拧动了油门。小电驴发出“呜咽”般的电机声，载着两人冲进了瓢泼大雨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李建国的全身，后座王总兴奋的鬼叫和浓烈的酒气让他几欲作呕。他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对导航语音的信任，在雨幕中穿行。

为了赶时间抄近路，他拐进了一条昏暗无灯、坑洼不平的背街小巷。

就在他全神贯注躲避一个水坑时，后视镜里突然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淡蓝色的光！

那光…是从他鼓囊囊的外套口袋里透出来的！而且，位置正对着小电驴的…电池盒？

李建国心头猛地一跳，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小仙？！

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口袋——

“小心！！”一声细弱却尖锐到破音的惊叫在他耳边炸响！是螺小仙！

晚了！

李建国回头的动作让他手上车把一偏，小电驴的前轮猛地撞上巷子中间一块被雨水掩盖的石头！

车身瞬间失控，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带着刺耳的摩擦声，斜着朝巷子边一个敞开盖子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井口冲去！

“卧槽——！！！”王总杀猪般的惨叫和李建国的惊呼混杂在一起。

千钧一发之际，李建国感觉口袋里的螺小仙似乎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却带着决绝意味的暖流瞬间包裹住他全身，仿佛给他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气囊。

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后座王总的身上，也极其短暂地闪过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淡蓝光晕。

“噗通！！哗啦——！！！”

巨大的落水声和恶臭瞬间淹没了两人。李建国和那位王总，连人带车，结结实实地栽进了深及腰部的、粘稠冰冷的城市臭水沟里！那辆可怜的二手小电驴，半个车身都泡在了黑绿色的污水中，轮子还在徒劳地空转。

“呕…咳咳咳…”李建国挣扎着从污水中冒出头，恶臭熏得他几乎窒息。他第一时间摸向口袋，入手一片冰凉滑腻——螺小仙化成的那个小青田螺，静静地躺在他手心，螺壳上那道裂缝似乎…更大了些，光泽也黯淡得如同顽石。

“我…我的玛莎拉蒂呢？！我的限量版鳄鱼皮鞋！！”旁边传来王总杀猪般的哭嚎，他像个落汤鸡一样在污水中扑腾，昂贵的衬衫沾满了黑绿色的污泥，手里还死死抓着一个同样泡了汤的爱马仕手包。

李建国看着手里黯淡无光的螺壳，又看看旁边歇斯底里的王总，再低头看看泡在臭水沟里、彻底报废的小电驴，一股冰冷的绝望，比这臭水沟的污水还要刺骨，瞬间淹没了他。

完了。

全完了。

不仅没赚到钱，还闯了泼天大祸！那辆据说停在夜总会车库的玛莎拉蒂…王总身上泡汤的行头…还有这辆报废的电驴…这得赔多少钱？！

口袋里的螺壳微微动了一下，传来螺小仙细若游丝、带着无尽疲惫和歉意的声音，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对…对不起…想…想给你充点仙气…护体…没…没控制好…”

李建国握着那枚冰冷、裂痕扩大的螺壳，站在恶臭扑鼻的污水里，看着王总掏出泡了水的手机，一边呕吐一边拨打着电话，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穷鬼”、“赔钱”……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和这臭水沟一样，彻底沉入了无底的黑暗深渊。

债务，不仅没还上，反而像滚雪球一样，翻着跟头地暴涨！而这一切的代价，是螺小仙本就岌岌可危的仙骨和生命。

臭水沟的恶臭仿佛渗进了李建国的骨头缝里。

王总杀猪般的嚎叫和“不赔钱就卸你腿”的威胁，像冰冷的铁链锁住了他的喉咙。

他失魂落魄地爬出污水，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裂痕扩大、光泽尽失的螺壳，仿佛那是他溺亡前唯一的浮木。

“小仙…小仙你怎么样？”他哆嗦着嘴唇，对着螺壳低语，声音带着哭腔。螺壳冰冷沉寂，只有一道极其微弱的青光，如同垂死者的脉搏，在裂缝深处极其缓慢地明灭。

回应他的，是王总气急败坏的咆哮和手机闪光灯刺眼的白光——这油腻的中年男人，竟不顾浑身恶臭的污泥，指挥着闻讯赶来的马仔，对着狼狈不堪的李建国和泡在污水里的电驴疯狂拍照录像！

“拍！给老子拍清楚点！这穷鬼的脸！这破车！还有老子的限量版皮鞋！全拍下来！发网上！让全国人民看看这送不起外卖的穷酸样！老子要让他社会性死亡！”王总唾沫横飞，脸上的肥肉因愤怒而扭曲。

“社会性死亡？”李建国看着手机镜头里自己那张沾满黑泥、写满绝望的脸，再看看口袋里毫无生气的螺壳，一股被逼到绝境的、混杂着巨大愤怒和破罐破摔的戾气，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恐惧。

去他妈的社会性死亡！螺小仙为了他，仙骨都快被拆光了！命都要没了！他还在乎什么脸面？！

“拍啊！接着拍！”李建国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王总的手机镜头，脸上扯出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

他一把掏出自己那部屏幕碎裂、沾满污水的旧手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戳开了那个拥有几万僵尸粉、从未发过一条像样内容的直播软件！

“老铁们！都他妈给我进来！”他嘶吼着，将镜头猛地怼向自己污秽的脸，再狠狠转向手心那枚黯淡的螺壳，最后扫过身后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沟和泡在里面的破电驴。

“看清楚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田螺姑娘！给老子当牛做马十年！现在！因为她那个狗屁宿主——也就是老子我！是个废物！还不上债！她！她就要被一个叫‘仙呗’的狗屁APP！活活抽干仙骨了！”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滔天的恨意，在深夜寂静的背街小巷里回荡，通过直播信号，瞬间炸进了寥寥几个被标题“现实版田螺姑娘濒死！资本吸髓录！”吸引进来的夜猫子观众耳中。

弹幕先是死寂，随即爆炸：

“？？？主播疯了？”

“道具挺逼真啊，螺壳裂痕做的不错。”

“仙呗？这软广打得猝不及防…”

“等等！那螺壳…好像在动？！”

就在弹幕质疑和嘲讽刷屏时，异变陡生！

李建国手心那枚黯淡的螺壳，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一道比之前明亮数倍的青光，猛地从裂缝中迸射而出！青光并未凝聚成形，而是如同信号不良的投影，在李建国身前半空中，投射出一个极其不稳定、边缘闪烁着雪花噪点的虚影——正是螺小仙！

她似乎身处一个冰冷、狭窄、布满铁栅栏的空间（拘留所！），襦裙更加破烂，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玉石俱焚的疯狂火焰！

“李建国！镜头！对准我！”螺小仙的虚影发出尖啸，声音通过直播信号，带着一种奇异的电磁干扰杂音，刺入所有观众的耳膜。“还有在看直播的凡人们！都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

她猛地抬起虚幻的、近乎透明的手，指尖迸发出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凝练的金光，如同烧红的针，狠狠刺向自己眉心！这不是攻击，而是一种自我献祭般的、强行榨取最后本源仙力的禁术！

“以我残存仙格与本源为引！洞虚破妄！显！”螺小仙的声音凄厉如杜鹃啼血。

随着她指尖金光的燃烧，一幅清晰无比、散发着古老契约气息的卷轴虚影，在她身前骤然展开！卷轴上的文字是流动的朱砂篆文，但下方却清晰地附着着一份现代电子合同的扫描件！

合同的甲方是“仙呗金融科技有限公司”，乙方是“螺小仙（NL-996）”，而甲方法定代表人签名处，赫然是一个龙飞凤舞、却让所有稍有阅历的华国人都觉得眼熟的名字——赵富贵！

“赵富贵？！”弹幕瞬间被问号淹没。

“这个名字…卧槽！是那个经常上财经杂志、号称‘民生慈善家’的赵董？！”

“仙呗…是他搞的？！”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看那合同印章！”

螺小仙的虚影燃烧着，用尽最后力气，将指尖金光狠狠戳向电子合同末尾那个鲜红的、造型奇特的印章——那印章的主体，竟是一个活灵活现的、抱着糖瓜的…灶王爷头像！而在头像下方，一行微不可察的小字在金光下纤毫毕现：

“天庭司膳监·人间香火管理办公室·特约金融顾问”。

“灶王爷！赵富贵！”螺小仙的虚影发出泣血般的控诉，声音穿透屏幕，震撼着每一个观众，“你啃了三百年凡人的糖瓜供果装聋作哑！下凡披着人皮放高利贷、吸我们这些小仙的仙髓倒是积极！这‘仙呗’APP！就是你赵富贵！就是你灶王爷！在人间敛财噬仙的黑手！”

她猛地指向卷轴上方那份古老的朱砂契约，一个用金粉勾勒的名字在契约的“见证方/担保方”位置熠熠生辉——灶君司命！

“看清楚！这份《强制报恩契约》的担保人！就是他！他利用职权，把像我这样被贬下凡的小仙，当成他金融帝国的血包！吸干我们的仙力，榨取我们的仙骨！李建国的债，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千千万万像我一样的小仙，在人间各个角落，被这‘仙骨贷’逼得魂飞魄散！”

螺小仙的虚影剧烈地闪烁，如同风中残烛，声音也断断续续，却字字泣血：“天庭…不作为…凡间…资本…勾结…我们…仙…也不是…永动机啊…”

话音未落，虚影猛地一暗，如同断电的灯泡，“噗”地一声彻底消散。李建国手心的螺壳“咔”地一声轻响，裂缝又蔓延开一道，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变成了一块冰冷、布满裂痕的顽石。

直播画面，定格在李建国那张涕泪横流、绝望嘶吼的脸，和他手心那枚死寂的螺壳上。

弹幕，彻底疯了。

“！！！！！！！”

“我他妈看到了什么？灶王爷放贷？！”

“信息量太大我CPU干烧了！”

“螺宝！！我的螺宝啊啊啊！！”

“赵富贵！灶王爷！给爷死！！！”

“#仙呗吸髓# #救救田螺姑娘# 热搜！快冲！”

直播间人数，从几十，瞬间飙升至几万、几十万…并且以几何级数疯狂暴涨！一场由最卑微的社畜和最落魄的小仙点燃的烈火，以燎原之势，烧向了高高在上的神祇与资本！

螺小仙在拘留所铁窗后燃烧仙格、揭露黑幕的直播画面，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炸穿了整个网络！

#现实版田螺姑娘濒临魂飞魄散#

#灶王爷人间化身赵富贵放高利贷#

#仙呗APP吸食仙骨#

#救救螺小仙#

四个血红色的词条，如同四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热搜榜前十，并且以碾压之势持续攀升！每一个词条后面，都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

无数被996压榨、被房贷车贷逼得喘不过气的社畜，仿佛在螺小仙身上看到了另一个次元却同样悲惨的自己。

那被拆仙骨还债的绝望，那穿着秋裤送外卖的辛酸，那在臭水沟里挣扎的无力…瞬间引发了山呼海啸般的共情与愤怒！

民间行动，野火燎原：

大学生：“早餐钱捐了！螺宝挺住！”（附1.88元转账截图，备注：仙骨修复基金）

程序员联盟：自发组织“爆吧仙呗”行动，无数串代码化作利剑，仙呗APP下载页面瞬间被“还我仙骨”的弹幕刷崩，服务器后台涌入海量“无头骑士订单”，客服电话被打成永忙音。

广场舞天团：各大城市城隍庙、灶王庙前，响起震耳欲聋的《最炫民族风》和《怒放的生命》。大妈们扯着鲜红的横幅：“赵富贵！还我螺宝仙骨！”“灶君无德，香火断绝！”“天庭不作为，凡人要讨薪！”鲜艳的舞扇和铿锵的鼓点，成了最接地气的抗议武器。

创意工作者：表情包“秋裤仙女的愤怒”、“灶王爷啃糖瓜.JPG”、“仙骨贷滚出三界”病毒式传播；同人歌曲《无产阶级仙》血洗B站；甚至有人连夜开发出小游戏《拯救田螺姑娘》，玩家操控李建国躲避“仙呗催债小鬼”和“资本泥头车”…

与此同时。

凌霄宝殿，早已乱成一锅煮沸的八宝粥。千里眼举着巨大的、布满雪花点的窥凡镜，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人间…人间香火…断…断崖式下跌！尤其是…是灶君司命的香火！暴跌99.999%！各大城隍、土地庙…香火也…也锐减七成以上！”

顺风耳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脸色惨白：

“凡间…全是骂声！诅咒！还有…还有打工人串联！说…说再不解决螺小仙的债务，他们就…就集体跳诛仙台！转世去当…当资本家！吸神仙的血！”

玉帝瘫在九龙金椅上，手里的琉璃盏“啪嚓”一声摔得粉碎，琼浆玉液流了一地。“反…反了！都反了！”他气得胡子乱翘，“小小螺仙！竟敢…竟敢煽动凡人断我香火？！还有灶君！赵富贵！你…你干的好事！”

殿下一角，灶王爷（赵富贵的人间化身投影）的金身琉璃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剥落！一块块象征着香火愿力的金色碎片噼里啪啦往下掉，露出里面丑陋的泥胎。

他肥胖的脸上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想辩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凡间的信仰反噬，正直接摧毁他的神格根基！

更可怕的连锁反应开始了。雷公电母的府邸传来急报：因香火不足，神力供应不稳，雷公劈歪了一道旱天雷，把自家房顶掀了！电母给手机充电时，电流失控，把新做的离子烫炸成了爆炸头！

月老殿哭声震天：无数打工人在网上发起“断红线”运动，抵制“仙缘贷”（月老殿与仙呗合作项目），导致月老库存的“良缘红线”大量滞销。为了抵天庭下发的“香火绩效罚款”，月老不得不含泪把库存红线拆了，织成“防PUA暖心牌”毛衣挂闲鱼甩卖，结果因掉毛严重被投诉到下架… 整个天庭，陷入了史无前例的财政危机和信仰崩塌恐慌！

神仙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失去了凡人的香火供奉，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祇，竟也脆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

“快！快拟旨！”玉帝看着殿下乱象，听着千里眼汇报人间“众筹仙骨”的金额已突破千万（凡人货币，但汇聚的庞大愿力已开始自发修复螺小仙的螺壳），终于感到了灭顶的恐惧。

“特赦！立刻特赦螺小仙！免除她所有‘仙呗’债务！不！连那《强制报恩契约》也一并作废！快！再晚…再晚香火就要归零了！”

一道缠绕着惶急金光的圣旨，如同丧家之犬般，仓惶地冲下云霄，直奔人间那间小小的拘留所。

天庭，这个统治三界亿万年的庞然大物，第一次在凡人的众怒和“香火断供”的威胁下，低下了它高贵的头颅。

拘留所冰冷的铁门“哐当”一声打开。螺小仙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仙力轻轻推了出来。她站在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下，眯了眯眼，下意识地抬手挡光。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微微一怔——身体里那股被“仙呗”锁链般禁锢、日夜抽取的虚弱和剧痛，消失了一种久违的、虽然依旧微弱但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自由流淌的仙力，在干涸的经脉中缓缓复苏。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枚青田螺。螺壳上狰狞的裂痕依旧存在，但边缘处，竟隐隐生出了一层极其微弱的、温润的玉质光泽。那是千万凡人汇聚的“众筹仙骨”愿力，正在缓慢滋养着这件本命法宝。

“小仙！”一声沙哑的、带着巨大惊喜和哽咽的呼喊传来。

李建国像一头蛮牛般冲了过来，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螺小仙从未见过的、充满生机的火焰。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卷轴——正是天庭签发的《特赦及债务免除诏书》。

“你看！你看啊！我们…我们赢了！”李建国激动得语无伦次，将诏书塞到螺小仙手里，“债务免了！契约废了！你自由了！彻底自由了！”

螺小仙的手指拂过那冰冷的、带着天庭威严气息的卷轴。

自由？是的，压在她身上三百年的枷锁，碎了。可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她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得像个孩子的男人，看着他那双不再麻木、充满愧疚和某种新生的眼睛，又抬头望向拘留所外那条熟悉的、嘈杂的、弥漫着汽车尾气和食物香气的城中村街道。

这里，不再是天庭强加给她的牢笼。这里，有她穿着秋裤送外卖时淋过的雨，有她为了省仙力爬过的无数楼梯，有那个泡在臭水沟里却为她点燃直播火焰的夜晚…还有，那千千万万为她呐喊、为她众筹、为她掀翻黑幕的…凡人。

“自由？”螺小仙轻轻重复着，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不再是卑微的、讨好的、充满疲惫的，而是一种带着锋芒的、仿佛挣脱了无形枷锁的、无比明亮的笑。她突然抬手，在李建国惊愕的目光中，抓住那份象征着天庭恩典的金色卷轴，双手用力——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响彻街头！象征着神权赦免的卷轴，被她像撕废纸一样，撕成了两半，再撕成四片…金色的碎片如同凋零的蝴蝶，在午后的阳光和微风中纷纷扬扬地飘落。

“你…你干什么？！”李建国惊呆了。

“免债？行啊！”螺小仙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清晰地传遍四周，“可老娘——不回去了！”

她不再看那飘落的金屑，而是猛地转身，面向城中村那片永远杂乱却充满生机的屋顶。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枚布满裂痕的青田螺高高举起！残存的仙力，混合着体内奔涌的、来自千万凡人的炽热愿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

“以吾之名！以凡尘烟火为引！螺壳——开！”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仿佛来自大地深处！螺小仙手中的青田螺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青色光华！那光芒不再冰冷孤高，而是带着一种温暖的、嘈杂的、属于人间市井的烟火气！光芒中，那枚小小的螺壳迎风暴涨！

不再是精致脆弱的工艺品，不再是藏身的蜗居。它在无数道震惊的目光注视下，扭曲、拉伸、延展…坚硬的螺壳化作铮铮铁骨，螺旋的纹路化作流畅的钢架，最终，在城中村入口那片坑洼的空地上，轰然落地，化作一个巨大无比、覆盖了小半个篮球场的——

穹顶式电动车充电棚！

棚顶，是巨大而坚固的、布满玄奥螺旋纹路的青黑色金属板（仙化螺壳），阳光透过特意留出的、如同螺壳气孔般的透明采光板洒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支撑的钢架上，缠绕着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丝线（月老滞销红线再利用），散发出温暖的热量，为棚内保温。最醒目的，是棚顶中央，用霓虹灯管拼成的四个狂放不羁、闪烁着红蓝光芒的大字：仙力速递！

“这…这是…”李建国张大了嘴，下巴几乎掉到地上。

螺小仙纵身一跃，轻盈地跳上旁边一辆被李建国用报废小电驴零件和二手市场淘来的破三轮改造的、涂着夸张荧光绿和亮黄色的“仙力速递001号”战车。

她一脚踩在车斗边缘，一手叉腰，对着看傻眼的李建国和闻讯围拢过来的街坊邻居，还有那些举着手机直播的年轻人，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宣言：

“雷公！电母！”她清叱一声，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直上云霄，“别在天上打那些没用的旱天雷了！下来！给老娘的充电桩供电！一度电——五折仙力结算！”

天空中，隐约传来两声憋屈的闷雷，几道细小的电蛇在云层里不甘地扭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化作两道微弱的、带着妥协意味的电光，精准地劈在充电棚顶新安装的、造型奇特的避雷针兼充电接收器上。

棚内几排充电桩的指示灯，瞬间亮起了稳定的绿光！

“月老！”螺小仙又指向棚顶缠绕的红线，“把你库房里那些滞销的、没人要的破红线！全给我拿来！编成保温层！给骑手们的外卖箱保暖！省得汤洒了挨差评！工钱——用你织的毛衣抵！”

虚空中，仿佛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更多的、闪烁着微光的红线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自动编织成厚实温暖的垫层，覆盖在充电棚内一排排崭新的、印着“仙力速递”Logo的外卖箱上。

“还有你们！”螺小仙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穿着蓝袍黄袍、眼神中带着好奇、羡慕和一丝茫然的骑手们，最后落在李建国身上，嘴角扬起一个充满力量和野性的笑容，“愣着干什么？李建国！上车！开工！”

李建国看着站在三轮车上，裙摆飞扬（里面依旧隐约可见加绒秋裤边角）、神采奕奕、仿佛浑身都在发光的螺小仙，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狠狠抹了把脸，大吼一声：“得令！”一个箭步跳上驾驶座，拧动了那台被他改装得如同拖拉机般轰鸣的三轮车钥匙。

“仙力速递！使命必达！走你——！”

破三轮发出雄壮的咆哮，载着螺小仙，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充电棚，一头扎进午后喧嚣的车流和人海。阳光透过巨大的螺壳穹顶，在坑洼的地面上投下复杂而充满力量感的光影。

棚内，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推着自己的电驴，插上了那闪烁着绿光的充电桩。 “仙力充电…五折？” “这保温层…真暖和！” “还等什么！抢单啊！加入‘仙力速递’！”

如同水滴汇入溪流，一辆辆蓝的、黄的、甚至其他颜色的电瓶车，带着犹疑、好奇和一丝莫名的兴奋，缓缓驶入这片由破碎螺壳化成的、带着奇异仙凡混合气息的港湾。

充电，换箱，然后带着一份崭新的、印着螺旋Logo的订单，重新冲入城市的钢铁森林。

李建国从后视镜里看去。巨大的螺壳充电棚如同一个苏醒的钢铁巨兽，静静地匍匐在城中村的边缘。而无数辆闪烁着各色灯光、如同归巢工蜂般的电瓶车，正从四面八方的街巷中汇聚而来，涌入那片由仙骨、凡愿和烟火气共同铸就的光芒之中。

那光芒并不神圣，甚至有些粗粝，混杂着机油味、汗味和外卖的香气，却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和一种…改天换地的力量。

他咧开嘴，迎着风，大声问后斗的螺小仙：“咱们…这算啥？”

螺小仙站在颠簸的车斗里，仙裙猎猎作响，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座城市，清亮的声音穿透喧嚣：

“神仙？早他妈破产啦！现在开始——我们是无产阶级仙！”

三个月后。深秋的夜风已带上了凛冽的寒意，但“仙力速递”螺壳充电棚所在的城中村入口，却比白天更加喧嚣火热。巨大的螺壳穹顶下灯火通明，几十个充电桩几乎满员，闪烁着稳定的绿光。缠绕在钢架上的红线保温层散发着融融暖意，驱散了夜寒。

穿着统一荧光绿马甲、背后印着巨大螺旋Logo的骑手们进进出出，交换着电瓶，领取保温箱，大声交流着路况和奇葩订单，空气里弥漫着外卖的香气、汗味和一种蓬勃的干劲。

棚子旁边支起了一个小小的、冒着滚滚热气的螺蛳粉摊。老板娘阿桂手脚麻利地烫粉、加料，浓郁的“臭”香霸道地飘散开来，成了这片区域最接地气的坐标。此刻，摊子前的小马扎上，坐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

螺小仙依旧穿着她那身标志性的天青色襦裙，只是外面套了件定制的、缩小版荧光绿“仙力速递”工装外套，袖口还沾了点红油。

她毫无形象地蹲在马扎上，捧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海碗，正埋头“呼噜呼噜”地嘬着酸辣滚烫的螺蛳粉，鼻尖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叮咚！您有新的天庭加急订单，请及时处理！”她手腕上那个用红线编成、缀着颗小螺壳的“仙力手环”发出清脆的提示音，投射出一道光幕：

【超·至尊VIP订单】

客户：西王母（瑶池宫）

物品：九千年蟠桃宴特供点心（需冰镇仙泉保鲜）

要求：即刻启程，三界时速送达！延误必究！

配送费： 300年精纯香火（或等值仙晶）

备注：王母娘娘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螺小仙眼皮都没抬，伸出油乎乎的手指，在光幕上“啪”地一下划掉订单，对着手环懒洋洋地说：

“智能客服小螺，回复标准模板C：仙力速递，众生平等，不接加急，不伺候甲方！告诉她——想快？加钱！香火翻倍！不然就等着蟠桃变桃脯吧！”

“噗！”旁边正埋头嗦粉的李建国差点呛着，他如今也套着件同款工装，只是尺码正常，脸上少了颓废，多了风霜和精干。他无奈地看向螺小仙：“祖宗！那是西王母！”

“西王母怎么了？”螺小仙夹起一筷子酸笋，咬得嘎嘣脆，“上个月她闺女织女下凡私会牛郎，打不到‘仙滴’，还不是靠咱们的‘仙力专车’送去的？车费到现在还欠着呢！惯的她们！”她抹了把嘴，冲粉摊里喊：“阿桂姐！再加个炸蛋！多放酸豆角！”

“好嘞！螺老板！”阿桂响亮地应着，麻利地操作。

李建国摇摇头，目光转向旁边一个穿着崭新工装、但耳朵明显比常人大一圈、正对着手机导航愁眉苦脸的清秀小哥：“顺风耳！又咋了？客户地址找不到？”

顺风耳小哥哭丧着脸：“李哥！这客户地址写‘爱情海花园B座甜蜜巢’，我仙力感应了半天，方圆百里就一个‘爱情海洗浴中心’！导航还一直说‘您已偏航’…”

“笨！”李建国拿过他的手机，熟练地关掉导航语音，“凡人的地址，不能光听名字！更不能信导航那张破嘴！‘爱情海花园’？听着高大上吧？八成是城中村自建房挂的洋牌子！‘甜蜜巢’？十有八九是顶楼违建铁皮屋！看这定位模糊的…走！哥带你去！记住喽，凡人说‘马上到’，你至少预留半小时！导航说‘您已偏航’…那基本就是快到了！”

他起身，拍了拍顺风耳的肩膀，一副老鸟带菜鸟的架势。这三个月，李建国彻底戒掉了“巨婴病”，成了“仙力速递”的首席“凡人体验官”兼骑手培训导师，专门教导这些被天庭裁员（或因香火不足下岗）后加入的神仙们，如何在凡间“接地气”地生存和送餐，核心课程包括：

《如何识别凡人的谎言（如“不辣”）》、《导航PUA破解术》、《与小区保安斗智斗勇的108式》…广受仙员好评。

螺蛳粉的香气和摊位的喧闹中，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头发油腻、缩头缩脑的身影，在摊位边缘徘徊了许久。

他手里端着一碗粉，眼神躲闪，几次想靠近螺小仙他们这桌，又瑟缩着退了回去。正是人间化身破产、仙格金身崩碎、如今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灶王爷，赵富贵。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端着那碗粉，蹭到了螺小仙的小马扎旁，脸上堆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螺…螺总…李…李总…嗦…嗦粉呢？”

螺小仙和李建国同时抬头，眼神冷淡地看着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几个嗦粉的骑手也停下了动作，目光不善地盯过来。

赵富贵额角冒汗，手抖得汤都快洒出来。他再没了昔日“赵董”的派头，更没了灶王爷的威严，只剩下被香火反噬、被资本抛弃后的落魄和恐惧。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烫金名片，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螺小仙面前：

“螺…螺总…您…您这‘仙力速递’…办得…办得是风生水起啊…红…红火！真红火！您看…您公司…还…还缺投资人吗？我…我还有点…棺材本…”

螺小仙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粉，又喝了口汤，这才抬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卑微到尘埃里的前灶君。她没接名片，而是用筷子敲了敲碗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投资？”螺小仙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行啊！”

赵富贵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不过嘛…”螺小仙话锋一转，筷子尖指向赵富贵，“拿你天庭‘司膳监大食堂’未来三十年的独家承包经营权——来换！少一年，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