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枪声撕裂了寂静。
沈墨兰被日军拖到虹口司令部门前,鲜血染红了素白的旗袍。
佐藤狞笑着举起枪:“这就是反抗皇军的下场!”
她仰起头,嘴角却浮起一丝笑。
情报已经送出,程煜会知道的,他知道日军的部署,知道她从未屈服。
“砰!”
剧痛袭来,她却仿佛听见了遥远的戏台锣鼓,看见程煜站在台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少帅……”
她轻喃,意识涣散前,仿佛又回到那个月夜,他将军大衣披在她肩上,指尖温暖。
1
北平的冬夜,寒风刺骨。
庆喜班的后台却热气腾腾,班主刘三爷急得直搓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墨兰啊,今晚可不同寻常,台下坐的可都是惹不起的主儿!”
他压低声音,眼睛不时瞟向门外,
“卢大帅、程少帅、赵司令......北平城里数得上号的军爷们,全都来了!”
铜镜前,沈墨兰正细细描画着眉梢。
她手指纤长白皙,动作优雅从容,仿佛没听见班主的絮叨。
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自有万种风情。
“刘三爷,”
她终于开口,声音如珠落玉盘,“我唱我的戏,他们听他们的曲,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哎哟我的小祖宗!”
刘三爷急得直跺脚,“你是不知道这些军爷的做派!上个月春喜班的金凤儿,就是被卢大帅看上了,现在......现在......”
他说不下去了,只用手帕不停地擦汗。
沈墨兰放下眉笔,轻轻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这些军阀的手段,强取豪夺,视人命如草芥。
但她更清楚,在这乱世中,一个无依无靠的戏子,又能逃到哪里去?
“墨兰明白。”她站起身,水袖轻拂,“烦请三爷去前头招呼着,我这就上妆。”
刘三爷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沈墨兰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枚小小的玉坠,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她将玉坠贴在唇边,闭上眼睛。
“娘,保佑女儿......”
前台的锣鼓声已经响起,催促着她登场。
庆喜班的戏台虽不算大,却布置得精致典雅。
今晚座无虚席,前排的贵宾席上,几位身着军装的男子格外醒目。
“程少帅,听说这沈墨兰是北平城里最红的角儿?”
一个满脸横肉的军官谄媚地问道。
程煜,直系军阀程大帅的独子,年仅二十五岁却已统领一个师的精锐部队。
他身着笔挺的墨绿色军装,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此刻他正漫不经心地用茶盖拨弄着茶叶,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赵司令消息灵通。”
“嘿嘿,不瞒少帅说,”
赵司令压低声音,“卢大帅可是放出话来,今晚非要‘请’沈姑娘去他府上唱堂会不可......”
程煜眼神一冷,手中茶盖“叮”地一声落在杯上。
正要说话,忽然全场灯光一暗,紧接着一阵悠扬的胡琴声响起。
“海岛冰轮初转腾——”
一个清丽婉转的声音从幕后传来,如清泉流过山涧,又如珍珠落玉盘。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沈墨兰身着华丽的贵妃戏服,莲步轻移,款款登场。
她眉间一点朱砂,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水袖轻扬处风情万种。
一曲《贵妃醉酒》,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程煜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那抹倩影。
他不是没听过名角唱戏,但眼前这位女子,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不是刻意卖弄的风情,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与坚韧。
“好!”
当沈墨兰一个漂亮的卧鱼动作结束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
“好一个沈墨兰!”
卢大帅,奉系军阀在北平的最高指挥官,一个五十多岁、满脸横肉的男人拍案而起,
“来人!去后台请沈姑娘到我府上唱堂会!”
程煜眉头一皱,正要起身,却被副官轻轻按住:
“少帅,大帅吩咐过,不要与奉系正面冲突......”
2
而此时的后台,沈墨兰刚卸下头面,正用湿毛巾擦拭脸上的油彩。
突然,门被粗暴地踢开,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闯了进来。
“沈姑娘,卢大帅有请!”
为首的士兵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刘三爷慌忙上前:“军爷,墨兰今晚还有一场......”
“滚开!”士兵一把推开刘三爷,“大帅的命令,谁敢违抗?”
沈墨兰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请军爷稍等,容我换件衣裳。”
“不必了!”士兵淫笑着上前,“大帅就喜欢看你这身打扮......”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沈墨兰的瞬间,门外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
“住手。”
程煜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全副武装的警卫。
他目光如刀,扫过那两个士兵:“滚出去。”
“程、程少帅......”士兵脸色大变,“我们是奉卢大帅之命......”
“我说,滚出去。”
程煜一字一顿地说,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沈墨兰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位救星。
他身材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却不失刚毅,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与那些粗鲁的军阀不同,他身上有种难得的书卷气。
“多谢少帅相救。”
她福了福身,声音平静,丝毫不见慌乱。
程煜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沈姑娘不怕?”
“怕有何用?”沈墨兰淡淡一笑,
“在这乱世中,女子本就命如浮萍。今日少帅相救,是墨兰的福分;明日若落入虎口,也是命该如此。”
这番话让程煜心头一震。
他见过太多女子,要么对他阿谀奉承,要么吓得瑟瑟发抖。
而眼前这位戏子,却有着超乎寻常的从容与清醒。
“沈姑娘言重了。”
他正色道,“程某虽不才,但保护一个弱女子还是做得到的。若姑娘不嫌弃,可暂住程府别院,谅那卢大帅也不敢造次。”
沈墨兰抬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听说过这位程少帅,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治军严明,从不骚扰百姓。
但军阀终究是军阀,谁又能保证他不是另有所图?
“少帅美意,墨兰心领了。”她轻声道,“只是......”
“姑娘不必多虑。”
程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程府别院有家母居住,姑娘可与她作伴。程某绝无他意,只是不忍见姑娘落入卢大帅之手。”
最终,沈墨兰点了点头。
她知道,在这乱世中,有时候必须做出选择。
而眼前这位年轻将军,或许是她最好的选择。
3
当夜,沈墨兰便带着简单的行李,随程煜来到了位于城西的程府别院。
这是一座典雅的中式庭院,虽不奢华,却处处透着雅致。
程老夫人是个和蔼的老人,见到沈墨兰十分欢喜:
“早就听说庆喜班的沈姑娘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安顿好后,程煜亲自带沈墨兰参观了庭院。
月光下,两人漫步在回廊中,影子被拉得很长。
“少帅为何救我?”沈墨兰突然问道,“仅仅是因为看不惯卢大帅的做派吗?”
程煜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的月色:
“我母亲年轻时也是戏子。”他轻声道,“后来被我父亲强娶为妾,受尽大房欺凌。我十岁那年,她投井自尽了。”
沈墨兰心头一震,没想到这位威风凛凛的少帅竟有这样悲惨的童年。
“所以......”
程煜转头看她,目光灼灼,“我见不得女子被欺凌,尤其是......”
“尤其是什么?”
“尤其是像沈姑娘这样,有傲骨的女子。”
程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月光下,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就在这时,副官匆匆赶来:
“少帅!大帅急召!卢大帅那边有动作了!”
程煜脸色一变:
“我马上过去。”
他转向沈墨兰,“沈姑娘安心在此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
沈墨兰点点头,目送程煜大步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4
接下来的日子,沈墨兰在程府别院过上了相对平静的生活。
程老夫人待她如亲生女儿,而程煜虽然军务繁忙,却总会抽空来看望她们,有时带些时新的布料,有时是珍贵的茶叶。
一个飘雪的午后,沈墨兰正在庭院里练嗓,忽然听到一阵掌声。
回头一看,程煜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眼中满是欣赏。
“少帅回来了。”她微微颔首。
“沈姑娘的嗓子,真是天籁之音。”
程煜走近,“不知可否请教一二?我对京剧也颇有兴趣。”
沈墨兰有些惊讶:“少帅也懂戏?”
程煜笑了笑,竟轻声唱起了《空城计》中的一段。
虽然不算专业,但韵味十足,看得出是下过功夫的。
“少帅唱得真好。”沈墨兰由衷赞叹。
“小时候常偷偷跑去戏园子。”程煜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后来从军,就再没机会了。”
“若少帅不嫌弃,墨兰可以教你几段。”
就这样,两人开始了“教戏学戏”的日子。
程煜悟性极高,很快就能唱好几段经典选段。
而沈墨兰也在这过程中,逐渐了解了这位年轻军阀的另一面。
他热爱诗词,精通书法,甚至私下里写了不少反战的诗歌。
“为什么从军?”有一天,沈墨兰忍不住问道,“以少帅的才学,完全可以......”
“可以做个文人?”
程煜苦笑,“这乱世中,笔杆子抵不过枪杆子。我父亲说得对,只有手握兵权,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直直看向沈墨兰,让她心头一热。
5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一天深夜,程煜满身是血地回到别院,脸色阴沉得可怕。
“卢大帅联合了日本人。”
他咬牙切齿地说,“他们要在华北制造事端,为全面侵略找借口。我父亲......我父亲被他们设计杀害了。”
沈墨兰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少帅你......”
“我要报仇。”
程煜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但我需要时间调集部队。问题是......”
他痛苦地闭上眼,“卢大帅提出了条件,只要把你交出去,他就给我三天时间安排父亲的后事......”
沈墨兰脸色煞白,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早该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
“我去。”
她轻声说。
“什么?”程煜猛地抬头,“不行!你知道卢大帅是什么人!”
“我知道。”
沈墨兰凄然一笑,“但这是我欠少帅的。若非当日你救我,我早已落入他手中。如今不过是迟了些时日罢了。”
程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我不会让你去的!大不了现在就跟他拼了!”
“少帅!”
沈墨兰厉声道,“你是一军之帅,肩负着多少弟兄的性命!怎能因一个小小戏子意气用事?”
两人争执间,程老夫人闻声赶来。
了解情况后,老人泪流满面,却出人意料地说:“让墨兰去吧。”
“母亲!”
程煜不敢置信地喊道。
“但不是以俘虏的身份。”程老夫人擦干眼泪,“以程家媳妇的身份。”
程煜和沈墨兰都愣住了。
“今晚就成亲。”程老夫人坚定地说,“卢大帅再嚣张,也不敢公然抢夺他人之妻。这样既能争取时间,又能保全墨兰的名节。”
程煜看向沈墨兰,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沈墨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墨兰......姑娘意下如何?”
程煜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墨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
“我愿意。”
6
当夜,在程老夫人的主持下,两人简单而庄重地完成了婚礼仪式。
没有宾客,没有喜宴,只有一对红烛,见证着这对乱世鸳鸯的结合。
仪式结束后,程煜轻轻握住沈墨兰的手:
“沈姑娘......不,现在该叫夫人了。你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等局势稳定,你若想离开......”
沈墨兰用手指轻轻按住他的唇:
“少帅不必多说。墨兰既已答应,就不会反悔。”
她顿了顿,“只是有一事相求。”
“夫人请讲。”
“教我打枪。”
程煜愕然:“什么?”
“教我打枪。”
沈墨兰目光坚定,“若真有不测,我至少要能自保。”
第二天一早,卢大帅就派兵包围了程府别院。
当他听说沈墨兰已成为程煜的妻子时,勃然大怒。
“好个程煜!”他狞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她?等着瞧!”
与此同时,沈墨兰正在后院跟程煜学习使用手枪。
她学得极快,不出半日就能十发八中。
“夫人真是聪慧过人。”
程煜赞叹道。
沈墨兰收起枪,突然问道:
“少帅,若有机会......你会反抗日本人吗?”
程煜沉默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家仇国恨,不共戴天。”
“那墨兰愿效犬马之劳。”她深深一福,“我虽为女子,也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程煜动容,正欲说话,忽听前院传来一阵喧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拔腿向前院跑去。
前院里,卢大帅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已经闯了进来,程府的几个下人被打倒在地,哀嚎不已。
程煜一个箭步上前,将沈墨兰护在身后,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
“卢大帅,擅闯民宅,打伤我府上家丁,这是什么道理?”
程煜的声音冷得像冰。
卢大帅是个五十多岁的粗壮汉子,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眼里闪着凶光。
他穿着绸缎马褂,胸前挂着几枚勋章,手里把玩着一对铁球,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程少帅,哦不,现在该叫程大帅了。”
卢大帅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听说令尊不幸遇难,本帅特来吊唁。顺便......”
他的目光越过程煜,贪婪地落在沈墨兰身上,“接沈姑娘过府唱几出戏,解解闷。”
沈墨兰感到一阵恶心,但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卢大帅恐怕消息有误。”
程煜纹丝不动地挡在沈墨兰前面,
“沈姑娘现在是我的妻子,程府的少奶奶。哪有让自家夫人去别人府上唱戏的道理?”
卢大帅脸色骤变,铁球在手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放屁!昨天她还是个戏子,今天就成你老婆了?程煜,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好糊弄?”
“婚书在此。”
程煜从怀中掏出一张红纸,上面盖着鲜红的大印,“卢大帅若不信,大可去民政局查证。”
卢大帅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突然狞笑起来:
“好啊,程煜,你有种!不过......”
他阴森森地说,“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她了?别忘了,现在北平是谁的地盘!”
他一挥手,身后的士兵齐刷刷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程煜和沈墨兰。
程煜面不改色,轻轻吹了声口哨。
霎时间,四周墙头上冒出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枪口齐刷刷对准了卢大帅一行人。
“卢大帅,我程家虽然遭逢大变,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程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今日你若敢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保证你走不出这个院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两方人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沈墨兰站在程煜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但随即,她又为可能爆发的冲突感到担忧。
一旦交火,无论胜负,程煜都将陷入更大的危险。
“卢大帅。”
她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如泉,“承蒙厚爱,墨兰不胜惶恐。只是如今我已为人妇,实在不便登台。若大帅不嫌弃,三日后先夫出殡,墨兰愿在灵前为大帅唱一曲《祭江》,以表哀思。”
这番话既给了卢大帅台阶下,又争取了三天时间。
院中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几分。
卢大帅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沈墨兰。
这个曾经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戏子,如今竟敢直视他的眼睛,说话不卑不亢。
更让他惊讶的是,短短几日,她身上那股子戏子的风尘气竟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家闺秀的端庄气度。
“好!”
卢大帅突然大笑,“就依程夫人所言。三日后,本帅必来吊唁!”
他转向程煜,眼中闪过阴毒的光,“程大帅,节哀顺变啊。”
说完,他一挥手,带着士兵扬长而去。
直到卢大帅的人马完全离开,程煜才稍稍放松,转身对沈墨兰低声道:
“多谢夫人解围。”
沈墨兰摇摇头,脸色苍白:“少帅,卢大帅不会善罢甘休的。三天后......”
“三天足够我做很多事了。”
程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随即转向副官,“传我命令,全师进入战备状态。另外,派人去联系山西的阎长官,就说我程煜有要事相商。”
夜深人静,程府上下却无人入睡。
灵堂里,程老夫人守着丈夫的棺椁,泪已流干。
书房中,程煜与几位心腹军官密议到天明。
而沈墨兰则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拆装手枪。
第二天傍晚,沈墨兰端着一碗参汤来到书房。
程煜正伏案研究一张军事地图,眼下的青黑显示他已许久未眠。
“少帅,歇歇吧。”沈墨兰轻声道。
程煜抬起头,见是沈墨兰,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夫人不必如此操劳。”
“我......”
沈墨兰犹豫了一下,“我听说少帅在联络各方势力,准备对抗卢大帅和日本人?”
程煜神色一凛:
“夫人从何得知?”
“府中下人在议论。”
沈墨兰放下参汤,“少帅,我有一事相告。”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从不离身的玉坠,轻轻一按,玉坠竟然分开,里面藏着一张微型的图纸。
“这是......”程煜惊讶地接过图纸。
“三个月前,我在戏班后台救了一个受伤的年轻人。”
沈墨兰低声道,“他临死前给了我这个,说事关华北安危,务必交给可靠之人。我不懂这些,一直藏在身边。现在看来,或许对少帅有用。”
程煜仔细查看图纸,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是日本人在华北的兵力部署和行动计划!”
他猛地站起身,“夫人,这份情报太重要了!那个年轻人有没有说他是谁?”
沈墨兰摇摇头:“他只说自己是‘长城之魂’。”
程煜眼中闪过震惊和敬意:
“是抗日义勇军的情报员......”
他郑重地收起图纸,“夫人,你救了很多人的命。”
沈墨兰苦笑:“我只希望这能帮少帅为父报仇,保家卫国。”
“一定会的。”
程煜突然握住她的手,“等这一切结束,我......”
他的话没说完,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副官匆匆进来:“少帅!阎长官回电了!”
程煜只得松开沈墨兰的手:
“夫人先休息吧,我还有军务要处理。”
沈墨兰点点头,退出书房。
走在回廊上,她的心跳仍未平静。
刚才程煜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心中泛起一丝甜蜜的期待。
但随即,她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国难当头,家仇未报,她怎能想这些儿女情长?
7
第三天清晨,程府开始准备程老帅的出殡仪式。
府中上下披麻戴孝,一片肃穆。
沈墨兰也换上了孝服,帮着程老夫人料理各项事宜。
午后,程煜突然找到沈墨兰:“夫人,借一步说话。”
他将沈墨兰带到后院的练武场,这里四下无人,只有几株老梅树静静绽放。
“夫人,今晚出殡后,你立刻随母亲去天津。”
程煜开门见山,“我已经安排好了,那边有人接应。”
沈墨兰心头一紧:“那少帅你呢?”
“我要留下来。”
程煜目光坚定,“卢大帅勾结日本人,害死我父亲,此仇不共戴天。更何况,根据你提供的情报,日本人马上就要有大动作,我必须阻止他们。”
“我不走。”
沈墨兰斩钉截铁地说。
“夫人!”
程煜急了,“这不是儿戏!一旦开战,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少帅可记得我们的约定!”
沈墨兰直视程煜的眼睛,“我说过,愿效犬马之劳。我虽为女子,也知家国大义。”
程煜怔住了,眼前的女子眼神坚定如铁,哪有半分戏子的柔弱?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为这个女子倾心。
在她柔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比他还要坚强的心。
“可是......”
“少帅,我在梨园长大,认识三教九流。”
墨兰轻声道,“若论打探消息,传递情报,或许比你的士兵更方便。”
程煜沉默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
“罢了。但夫人必须答应我,一旦情况危急,立刻撤离。”
沈墨兰点点头,心中却已打定主意——若程煜有危险,她绝不会独自逃生。
傍晚时分,程老帅的出殡仪式正式开始。
程府大门敞开,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
沈墨兰披麻戴孝,跪在灵堂一侧答礼。
她的目光不时扫向门外,警惕着卢大帅的出现。
果然,仪式进行到一半,卢大帅带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来了。
他假惺惺地在灵前上了香,然后目光就落在了沈墨兰身上。
“程夫人,该兑现诺言了吧?”他阴阳怪气地说。
沈墨兰从容起身,走到灵堂中央。
她没有换戏服,依旧一身孝衣,但当她开口唱起《祭江》时,那哀婉动人的唱腔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动容。
“江水滔滔向东流,妾心悠悠为君愁......”
歌声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对逝者的无尽哀思,又似在控诉这乱世的残酷。
程煜站在一旁,看着沈墨兰挺直的背影,心中涌起无限怜惜与敬佩。
卢大帅起初还一脸淫邪地盯着沈墨兰,渐渐地,他的表情也变得肃穆起来。
当沈墨兰唱到最后一句“愿君泉下得安宁,来世再续今生缘”时,灵堂中已有不少人偷偷抹泪。
唱罢,沈墨兰向灵位深深一拜,然后转向卢大帅:
“大帅可还满意?”
卢大帅回过神来,脸色阴晴不定:
“程夫人好嗓子。不过......”他转向程煜,“程大帅,本帅今日来,除了吊唁,还有一事相商。”
程煜冷冷道:“请讲。”
“日本人想在华北开矿,需要借道我防区。”卢大帅皮笑肉不笑地说,“程大帅若能行个方便,日后必有重谢。”
程煜眼中寒光一闪:
“卢大帅这是要我做汉奸?”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
卢大帅摊手,“识时务者为俊杰。日本人势大,我们......”
“够了!”
程煜厉声打断,“我程煜虽不才,但也知民族大义。卢大帅若要卖国求荣,请自便。但我程家军绝不会让一寸国土沦于敌手!”
卢大帅脸色铁青:“程煜!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送客!”程煜毫不退让。
卢大帅狞笑起来:
“好!很好!程煜,咱们走着瞧!”
他甩袖而去,临走时阴毒地瞪了沈墨兰一眼。
出殡队伍在夜色中缓缓行进,将程老帅送往城外的祖坟。
程煜骑着马走在最前面,沈墨兰和程老夫人坐在马车里,后面跟着长长的送葬队伍。
沈墨兰透过车窗,看到道路两旁隐约有人影闪动。
那是程煜布置的伏兵,防备卢大帅趁机发难。
所幸,直到安葬完毕,卢大帅的人都没有出现。
但当队伍返回城中时,一个骑兵急匆匆赶来报告:
“少帅!不好了!卢大帅派人包围了程府,说要搜查通敌证据!”
程煜脸色大变:
“母亲,夫人,你们立刻去城西的军营!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沈墨兰坚决地说。
程煜刚要反对,程老夫人却开口了:
“让墨兰去吧。她心思细腻,或许能帮上忙。”
就这样,沈墨兰随程煜快马加鞭赶回程府。
远远地,他们就看见程府大门被砸开,卢大帅的士兵在里面翻箱倒柜。
“住手!”程煜怒喝一声,冲了进去。
卢大帅大摇大摆地坐在正厅里,见程煜进来,假惺惺地说:
“程大帅,有人举报你私通乱党,本帅也是奉命行事啊。”
“放屁!”程煜气得浑身发抖,“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嘛......”卢大帅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这是从你书房搜出来的《宣言》,铁证如山!”
8
程煜愣住了。
他确实收藏了一些进步书籍,但都藏在密室中,卢大帅怎么可能找到?
就在这时,沈墨兰突然开口:
“卢大帅,那本书是我的。”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她。
“我唱戏需要研究各种角色,包括新派学生。”
沈墨兰镇定自若地说,“这本书是我从旧书摊上买来参考的,与少帅无关。”
卢大帅眯起眼睛:
“程夫人,包庇乱党可是重罪啊。”
“大帅言重了。”
墨兰不卑不亢,“一本书而已,何来乱党之说?若按这个标准,北平图书馆岂不成了乱党大本营?”
卢大帅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恼羞成怒之下,他突然拔出手枪对准沈墨兰:
“贱人!找死!”
电光火石间,程煜一个箭步上前,同时拔枪指向卢大帅: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双方士兵也纷纷举枪对峙,气氛紧张到极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接着是整齐的跑步声。
一个军官匆匆跑进来:
“报告大帅!城外发现日本军队!他们......他们说要接管北平防务!”
卢大帅脸色大变:
“什么?不是说好三天后吗?”
这句话无疑暴露了他与日本人的勾结。
程煜冷笑:
“卢大帅,看来你的日本主子等不及了啊。”
卢大帅恼羞成怒:
“程煜!你别得意!日本人来了,第一个拿你开刀!”
说完,他急匆匆地带人离开了。
程煜立刻下令:
“全军进入战斗位置!派人去通知二十九军,就说日本人要动手了!”
沈墨兰拉住程煜的手:
“少帅,现在怎么办?”
程煜看着她,眼中满是决绝:
“夫人,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说过,我不走。”
沈墨兰坚定地说,“少帅可知道卢大帅的司令部在哪里?”
“当然知道,就在......”
“我有办法进去。”
沈墨兰低声道,“卢大帅一直对我......念念不忘。若我假意投靠,或许能探听到他们的计划。”
“不行!”程煜断然拒绝,“太危险了!”
“少帅!”
沈墨兰急道,“现在不是顾虑个人安危的时候!若能让北平免于战火,我一条命又算什么?”
程煜沉默了,他知道沈墨兰说得对,但让他心爱的女人去冒险......
“至少让我安排人接应你。”
他终于妥协。
沈墨兰点点头,迅速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旗袍,将手枪藏在小包里。
临行前,程煜突然拉住她,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一定要活着回来。”
沈墨兰眼眶一热,重重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夜色中。
卢大帅的府邸灯火通明,沈墨兰站在朱漆大门前,深吸一口气。
她摸了摸藏在旗袍暗袋中的小手枪,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什么人?”门卫厉声喝问。
“告诉卢大帅,沈墨兰求见。”
她抬起头,声音刻意带上了几分往日在戏台上的婉转。
门卫狐疑地打量她几眼,转身进去通报。
不多时,他急匆匆地回来,恭敬地打开大门:
“沈姑娘请,大帅在花厅等您。”
穿过几进院落,沈墨兰被带到一处精致的花厅。
卢大帅正独自饮酒,见她进来,眼中立刻射出贪婪的光。
“沈姑娘,哦不,现在该叫程夫人了。”
他阴阳怪气地说,“怎么,程煜满足不了你,来找本帅了?”
沈墨兰强忍恶心,福了福身:
“大帅说笑了。墨兰此来,是有要事相商。”
“哦?”卢大帅来了兴趣,“坐下说。”
沈墨兰没有坐,而是直接走到卢大帅身边,为他斟了杯酒:
“大帅,程煜不识抬举,辜负了大帅好意。墨兰虽是女流,也知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卢大帅眯起眼睛:
“你的意思是......”
“程煜不过是个莽夫,怎比得上大帅深谋远虑?”沈墨兰轻声道,“墨兰愿追随大帅,只求一条活路。”
卢大帅哈哈大笑,一把抓住沈墨兰的手腕: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程煜那小子,今晚就要去见阎王了!”
沈墨兰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
“大帅此话怎讲?”
“告诉你也不妨。”
卢大帅得意地说,“日本人已经调集了一个联队,今晚子时进攻程家军营。至于程煜......”
他狞笑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有人已经去解决他了。”
沈墨兰后背一阵发凉,她必须立刻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但卢大帅的手像铁钳一样抓着她,另一只手已经不安分地往她腰上摸。
“大帅......”
她娇嗔着躲闪,“墨兰既来投靠,早晚是大帅的人。只是今日先夫新丧,实在不宜......”
“少来这套!”
卢大帅突然变脸,一把将她拽到跟前,“你以为本帅是傻子?程煜派你来当探子,是不是?”
沈墨兰心头狂跳,但面上依然镇定:
“大帅多疑了。若不信墨兰,大可将我关起来。只是......”
她眼中泛起泪光,“错过今晚良机,大帅再想得到墨兰,可就难了。”
卢大帅犹豫了,色眯眯地打量着她:“那你说,怎么证明你的诚意?”
沈墨兰咬了咬唇,突然凑近卢大帅耳边:
“我知道程煜的军事部署图藏在哪。还有......”
她压低声音,“他和二十九军的秘密联络方式。”
卢大帅眼中精光一闪:
“当真?”
“墨兰不敢欺瞒大帅。”沈墨兰轻声道,“只是那地方只有我知道,大帅若信得过我......”
“好!”
卢大帅一拍桌子,“本帅亲自带你去取!若敢耍花样......”
他拍了拍腰间的枪。
沈墨兰乖巧地点头,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她故意说军事图藏在程府后院的假山里,就是要引卢大帅离开司令部,给程煜争取时间。
卢大帅当即命人备车,带着几个亲信押着沈墨兰前往程府。
路上,沈墨兰透过车窗看到街上有不少日本兵在活动,心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危急。
车到程府,府中一片漆黑,显然程煜已经按计划转移了。
沈墨兰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担心起来。
卢大帅发现上当后,绝不会轻饶她。
“军事图就在假山下的暗格里。”
她指着后院说。
卢大帅命人在四周警戒,自己押着沈墨兰来到假山前。
沈墨兰假装在寻找机关,实则暗中观察着四周。
她注意到墙角的阴影处似乎有人影晃动,是程煜安排接应她的人吗?
“快点!”卢大帅不耐烦地催促。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接着是密集的枪声。
卢大帅脸色大变:“怎么回事?”
一个士兵慌张地跑来报告:
“大帅!不好了!二十九军和程家军联合行动,正在攻打日本人的驻地!”
“什么?”
卢大帅暴怒,一把揪住沈墨兰的衣领,“贱人!你骗我!”
沈墨兰知道生死关头到了,她猛地抬膝顶向卢大帅胯下,趁他吃痛松手之际,迅速从暗袋中掏出手枪。
“砰!”
枪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卢大帅捂着肩膀倒地,他的亲信立刻举枪对准沈墨兰。
“杀了她!”卢大帅怒吼。
千钧一发之际,墙头突然跃下几个黑影,一阵密集的枪声过后,卢大帅的亲信全部倒地。
沈墨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拉到了假山后。
9
“少帅!”墨兰惊呼。
程煜穿着普通士兵的服装,脸上抹着炭灰,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没事吧?”他急切地问,双手在她身上检查着是否有伤。
“我没事。”沈墨兰急促地说,“卢大帅说日本军队子时进攻,还说你身边有内奸要暗杀你!”
程煜冷笑:
“内奸已经处理了。至于日本人......”
他眼中闪过凌厉的光,“我和二十九军的兄弟先发制人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更多脚步声。
程煜探头一看,脸色顿变:“不好,卢大帅的援兵到了!我们得立刻离开!”
他拉着沈墨兰往后门跑去,身后枪声大作。
突然,沈墨兰感觉后背一热,接着是钻心的疼痛。
她低头一看,鲜血已经浸透了旗袍。
“墨兰!”程煜回头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
“少帅......快走......”
沈墨兰虚弱地说,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身体。
程煜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在几名亲兵的掩护下冲出后门。
巷子里早有一辆汽车等候,他们刚上车,追兵就到了。
“去医院!”
程煜对司机吼道,同时紧紧按住沈墨兰的伤口止血。
沈墨兰意识开始模糊,恍惚中,她看到程煜脸上有泪水滑落。
这个铁血军人,竟然为她哭了......
“少帅......别哭......”
她艰难地抬起手,想擦去他的泪,“墨兰......不值得......”
“闭嘴!”
程煜声音嘶哑,“你值得!你比什么都值得!”
汽车在夜色中疾驰,身后是战火纷飞的北平城。
10
沈墨兰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病房里。
窗外炮声隆隆,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你醒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沈墨兰转头,看到一位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子正在给她换药。
“这是哪里?少帅呢?”
她急切地问。
“这里是二十九军的野战医院。”
护士轻声道,“程少帅在前线指挥作战,但他每天都会来看你。”
沈墨兰想坐起来,却被背上的剧痛逼得倒抽一口冷气。
“别动,伤口会裂开的。”
护士按住她,“你昏迷了三天,子弹差点打中肺部。幸好程少帅送来得及时。”
三天?沈墨兰心头一紧,那战况如何了?
仿佛看出她的担忧,护士安慰道:
“别担心,我们打退了日本人的第一波进攻。程少帅和二十九军的赵师长联手,打得可漂亮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程煜大步走了进来。
他军装脏污,脸上还有硝烟痕迹,显然刚从战场下来。
“墨兰!”
看到沈墨兰醒了,他眼中瞬间亮起光彩,几步跨到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护士识趣地退了出去。
“战况如何?”
沈墨兰急切地问。
程煜在她床边坐下,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
“我们赢了。日本人暂时撤退了,卢大帅那个汉奸也被击毙了。”
“太好了......”
沈墨兰长舒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那......伤亡大吗?”
程煜的眼神黯淡了一瞬:
“不小。但比起日本人计划的全面进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轻轻抚摸着沈墨兰苍白的脸,“多亏了你冒险送出的情报。”
沈墨兰摇摇头: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她犹豫了一下,“少帅,我们的婚事......”
“怎么,想反悔?”程煜挑眉。
“不是......”
沈墨兰低声道,“那只是权宜之计。如今危机解除,少帅不必......”
“沈墨兰。”程煜突然正色,连名带姓地叫她,
“我程煜对天发誓,娶你为妻,绝非权宜之计。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沈墨兰愣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可是......我不过是个戏子......”
“我爱的就是那个在台上风华绝代的沈墨兰,就是那个在危难中挺身而出的沈墨兰。”
程煜一字一句地说,“身份地位,在我眼里不值一提。”
沈墨兰的眼眶湿润了,她从未想过,在这乱世中,还能得到这样真挚的感情。
“少帅......”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程煜俯身,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
“等你伤好了,我们重新办一场婚礼。我要让全北平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程煜明媒正娶的妻子。”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程老夫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母亲。"程煜连忙起身相扶。
程老夫人却径直走到沈墨兰床前,颤抖着伸出手抚摸她的脸:"像...太像了..."
沈墨兰困惑地看着老人:
“老夫人......”
程老夫人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孩子,你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子穿着军装,赫然是年轻时的程老帅;而女子一袭旗袍,容貌与沈墨兰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沈墨兰震惊地看着照片。
“二十年前,你母亲沈月华是北平城最有名的青衣。”
程老夫人老泪纵横,“她与先夫相恋,却因门第之见不能在一起。后来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便悄悄离开了北平......”
沈墨兰如遭雷击,她颤抖着取出随身佩戴的玉坠,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程老夫人看到玉坠,哭得更厉害了:
“这玉坠......是我当年送给月华的......孩子,你是先夫的亲生女儿啊!”
病房里一片死寂。
程煜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不......这不可能......”沈墨兰喃喃道,突然想起什么,急切地问,“我母亲......她是怎么死的?”
程老夫人抹着泪:
“当年她离开后,先夫派人四处寻找,却只打听到她病逝的消息......至于你,我们都以为......”
沈墨兰闭上眼,泪水滚滚而下。
她记得母亲临终前的话:
“兰儿......若有机会......去北平......找你父亲......”
原来如此。
“所以......我们是......”程煜声音嘶哑,说不下去了。
沈墨兰心如刀绞。
命运为何如此弄人?她刚刚得到真爱,转眼间却成了兄妹?
11
程老夫人突然抓住两人的手:“不,你们不是兄妹!”
两人同时抬头。
“先夫与月华相识时,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程老夫人痛苦地说,
“月华离开后,先夫才从她好友处得知她有了身孕。但经过查证......”
她看向沈墨兰,“孩子,你的生父另有其人,是月华后来的丈夫,一个姓林的教书先生。”
沈墨兰如释重负,却又陷入新的困惑:
“那我母亲为何让我来北平找父亲?”
“因为她临终前想让你认祖归宗,得到程家的庇护。”
程老夫人叹息,“她必定是怕你一个女孩在这乱世难以生存......”
真相大白,沈墨兰和程煜都松了口气。
虽然不是亲兄妹,但这层关系终究让他们之间有了微妙的变化。
“无论如何,”
程老夫人一手拉着程煜,一手拉着沈墨兰,“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战事暂时平息,但华北的局势依然紧张。
沈墨兰的伤渐渐好转,她开始在医院里帮忙照顾伤员。
有时,她还会为伤兵们唱上一段戏,鼓舞士气。
一天傍晚,程煜从前线回来,带给她一个精致的木盒。
“打开看看。”他微笑着说。
沈墨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精美的戏服和头面。
“这是......”
“我托人从北平带来的。”程煜轻声道,“我知道你怀念舞台。”
沈墨兰抚摸着熟悉的戏服,眼眶发热:
“可是现在......”
“明晚部队要开庆功会,赵师长特意请求你登台表演。”
程煜笑道,“士兵们听说能听到‘北平第一旦’的戏,都兴奋得不得了。”
于是,在野战医院前的空地上,临时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戏台。
当沈墨兰身着华服登场时,台下数百名士兵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没有华丽的灯光,没有精致的伴奏,但沈墨兰的演唱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投入。
她唱《穆桂英挂帅》,唱《梁红玉击鼓战金山》,每一个字都饱含深情,每一句唱腔都铿锵有力。
台下的士兵们听得热血沸腾,有人跟着哼唱,有人高声叫好。
程煜坐在第一排,眼中满是骄傲与爱意。
演出结束后,赵师长激动地握住沈墨兰的手:
“沈姑娘,你的戏比十万雄兵还能鼓舞士气!我代表二十九军全体将士感谢你!”
12
夜深人静时,程煜和沈墨兰并肩坐在营地外的小山坡上,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
“少帅,接下来怎么办?”沈墨兰轻声问。
程煜望着远方:
“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战争恐怕还在后面。”
他转向沈墨兰,眼中满是歉意,“跟着我,你恐怕要过很长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沈墨兰靠在他肩上:“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程煜搂紧她:
“等战争结束,我要为你建一座全中国最好的戏院,让你尽情地唱。”
“我不要什么大戏院。”沈墨兰微笑道,“只要一个小院子,能唱给你一个人听就够了。”
月光下,两人的剪影融为一体。
远处,硝烟未散的北平城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中,仿佛在见证这段乱世中的爱情。
13
三年后,上海法租界的一栋小洋楼里。
“夫人,您的信。”
女佣将一封信递给正在浇花的沈墨兰。
沈墨兰放下水壶,接过信。
看到信封上熟悉的笔迹,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信是程煜写来的。
自半年前他奉命南下组建敌后抗日武装,两人便聚少离多,全靠书信往来。
“墨兰吾妻: 见字如晤。近日在苏北一带活动,颇有成效。当地百姓抗日热情高涨,已组建了三支游击小队......”
沈墨兰细细读着每一个字,仿佛能透过纸面看到丈夫刚毅的面容。
这三年来,他们随着战局变化辗转各地,从北平到太原,再到上海。
程煜从正规军转为地下工作,而她则利用自己的身份,周旋于各界人士之间,为抗日力量搜集情报、筹集物资。
“......前日偶遇旧部,得知母亲在重庆一切安好,甚慰。你我分别半载,思念日深。尤记临别前夕,你为我唱《霸王别姬》......”
沈墨兰的眼眶湿润了。
那晚,她知道程煜将深入敌后,生死难料,便穿上珍藏的戏服,为他一人独唱。
唱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时,两人相拥而泣。
“......战事艰难,然胜利可期。待驱逐日寇之日,必当与卿重游北平,再赏卿之《贵妃醉酒》。保重身体,勿念。 夫煜,手书”
沈墨兰将信贴在胸前,望向窗外。
上海的秋天,梧桐叶开始泛黄。
远处黄浦江上,日本军舰的黑烟污染了天空。
她知道,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但只要有程煜在,只要有千千万万不肯屈服的同胞在,希望就永远不会熄灭。
“夫人,林小姐来访。”女佣通报。
沈墨兰收起信:“请她进来。”
林书瑶,当年在北平曾试图接近沈墨兰的革命党人,如今已是上海地下党的重要成员。
她穿着时髦的旗袍,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富家小姐。
“墨兰姐,”
她一进门就压低声音,“组织上有个重要任务......”
原来,日本军方即将在上海举办一场高级别的联谊会,许多汉奸和日军高官都会出席。
组织上希望沈墨兰能利用她在文艺界的关系,混入会场搜集情报。
“太危险了。”
沈墨兰皱眉,“我现在身份敏感,一旦被认出来......”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你。”
林书瑶恳切地说,“只有你这个级别的名角,才能接触到核心人物。而且......”
她犹豫了一下,“据说程少帅的老对手佐藤一郎也会出席,他手上有关东军的最新部署计划。”
佐藤一郎。
这个名字让沈墨兰瞳孔一缩。
正是这个日本特务,三年前策划了杀害程老帅的阴谋。
“我去。”
沈墨兰毫不犹豫地说。
三日后,华懋饭店灯火辉煌。
沈墨兰化名“白牡丹”,以北平名伶的身份出现在联谊会上。
她穿着高开叉的旗袍,化着浓妆,与记忆中的自己判若两人。
“白小姐,久仰大名啊!”
一个油头粉面的汉奸凑过来,“能否赏脸喝一杯?”
沈墨兰假意逢迎,借机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
终于,在舞池边,她看到了佐藤一郎,一个留着仁丹胡的矮胖男子,正与几个日本军官交谈。
“佐藤大佐,”
她主动上前,用流利的日语说道,“久闻阁下喜爱中国戏曲,不知可否有幸为您唱一段?”
佐藤惊讶地看着她:
“白小姐日语说得真好。”
“家父曾留学贵国。”沈墨兰微笑,“我对贵国文化一直心怀敬仰。”
这番恭维让佐藤很受用,他邀请沈墨兰到VIP区就座。
几杯清酒下肚,佐藤的话多了起来,不经意间透露了几条重要军情。
“白小姐如此才貌双全,不如到我们军部文化处工作?”
佐藤醉醺醺地说,“我可以亲自引荐。”
“那真是莫大的荣幸。”
沈墨兰假装惊喜,“不知大佐何时方便?”
“明日如何?”
佐藤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上午十点,拿着这个来虹口司令部找我。我带你参观一下,顺便......”
他的手不安分地搭上沈墨兰的肩,“好好聊聊戏曲。”
沈墨兰强忍厌恶,笑着接过名片。
这正是她想要的,进入日军司令部的机会。
宴会结束,沈墨兰回到安全屋,立刻将情报传递给联络人。
但她隐瞒了自己准备潜入日军司令部的计划,因为她知道组织上绝不会同意如此冒险的行动。
第二天,沈墨兰如约来到虹口司令部。
佐藤热情地接待了她,带她参观了文化处的设施,还炫耀般地展示了他们的“大东亚共荣圈”宣传计划。
“白小姐,这里是我们最新的战区沙盘。”
佐藤得意地指着一个巨大的军事沙盘,“皇军即将在苏北展开大规模清剿行动......”
沈墨兰心跳加速。
这正是程煜活动的区域!
她假装好奇地凑近沙盘,努力记忆上面的每一个细节。
“大佐,这些小红旗是什么意思?”
她故意问道。
“这是敌军主要活动区域。”
佐藤毫无戒备地解释,“特别是这里......”
他指着一个山区,“有支顽固的游击队,领头的是个姓程的......”
沈墨兰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个军官匆匆进来,在佐藤耳边低语几句。
佐藤脸色大变,猛地看向沈墨兰。
“白小姐,请跟我来一下。”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沈墨兰心知不妙,但已无路可退。
她被带到一间审讯室,墙上挂满了刑具。
“我们刚刚收到情报,”佐藤阴森地说,“北平有个叫沈墨兰的女戏子,是抗日分子程煜的妻子,长相与你十分相似......”
沈墨兰强自镇定:
“大佐是在怀疑我?”
佐藤猛地一拍桌子:
“别装了!我们已经查过,根本没有‘白牡丹’这个人!”
他狞笑着,“不过也好,正愁抓不到程煜,他的女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沈墨兰知道再无掩饰的必要,她昂起头:
“不错,我就是沈墨兰。佐藤一郎,三年前你害死我公公,今天我要你血债血偿!”
她突然从发髻中抽出一根细长的钢针,向佐藤刺去。
佐藤慌忙闪避,钢针只划破了他的脸颊。
“八嘎!”
佐藤暴怒,拔出手枪。
沈墨兰知道难以逃脱,索性扑向墙上的军事地图,将整张地图扯下来撕得粉碎。
“砰!”
枪声响起,沈墨兰感到腹部一阵剧痛。
她踉跄着倒地,鲜血很快浸透了衣裙。
“贱人!”佐藤擦着脸上的血,“来人!把她吊在司令部大门上,让所有人看看反抗皇军的下场!”
沈墨兰被拖出去时,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
她已经将最关键的情报记在脑中,只要有机会传递出去......
14
三天后,苏北某处山村。
程煜正在与部下研究作战计划,突然,林书瑶匆匆赶来,脸色惨白。
“程,程同志......”她声音颤抖,“上海出事了......”
当听到沈墨兰被捕的消息时,程煜如遭雷击。
但更让他崩溃的是后续情报,沈墨兰被日军残酷折磨后,公开处决在虹口司令部前。
“不可能......”
程煜双目赤红,一把揪住林书瑶的衣领,“你骗我!”
“是真的......”
林书瑶泪流满面,“墨兰姐她,她是为了保护情报来源,才主动暴露的......”
程煜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突然拔出手枪对着天空连开数枪,撕心裂肺地吼叫着。
部下们从未见过铁血指挥官如此失控的一面,都沉默地低下头。
发泄过后,程煜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眼中再无温度,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全军准备,三日后突袭日军苏北指挥部。”
“可是,”参谋长想劝阻,“敌我力量悬殊。”
“执行命令!”
程煜厉声道,“我要用他们的头,祭奠我的妻子!”
战斗在黎明时分打响。
程煜亲自带队,如猛虎般冲入日军阵地。
他的枪法精准得可怕,每一颗子弹都带走一个敌人的生命。
士兵们从没见过这样的指挥官。
不避枪弹,仿佛在求死。
激战持续到中午,程煜的部队奇迹般地端掉了日军指挥部。
当最后一个日本军官倒在血泊中时,程煜也身中数弹,倒在战壕里。
“少帅!”副官哭喊着扑过来。
程煜望着湛蓝的天空,恍惚中看到了沈墨兰的笑脸。
他伸出手,喃喃道:“墨兰,我来陪你了。”
就在他即将闭上眼睛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程煜!你给我挺住!”
程煜艰难地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书瑶带着几个医护人员冲了过来,而担架上躺着的,赫然是奄奄一息的沈墨兰!
“墨......兰?”
程煜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唤。
“他们都还活着!快抢救!”
林书瑶指挥着。
15
原来,沈墨兰并没有死。
在被处决前夜,地下党买通狱卒将她救出。
但她的伤势太重,林书瑶只能冒险将她送到前线,希望能在程煜身边得到最好的医疗照顾。
野战医院里,两张病床并排放着。
程煜和沈墨兰都昏迷不醒,但他们的手被护士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听说这样能增加生存率。”
护士对林书瑶解释,“相爱的人之间,有种神奇的力量。”
三天三夜后,程煜先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身边的沈墨兰。
当她苍白的脸映入眼帘时,这个铁血军人泪如雨下。
“她怎么样?”他嘶哑地问医生。
“命保住了,但......”医生叹息,“伤势太重,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程煜紧紧握住沈墨兰的手:
“不会的......她答应过要陪我走到最后......”
16
日复一日,程煜守在沈墨兰床前,给她读诗,讲战场上的见闻,甚至哼唱她最爱的戏词。
医生们都摇头叹息,认为这是徒劳。
直到一个雨后的清晨,当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在沈墨兰脸上时,她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
程煜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慢慢地,沈墨兰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茫然地游移了一会儿,最终聚焦在程煜脸上。
“少......帅......”她气若游丝地唤道。
程煜喜极而泣,俯身将她轻轻抱住:
“墨兰,我知道你会醒来的。”
战争还在继续,但在这简陋的野战医院里,一段跨越生死的爱情获得了重生。
当夕阳西下时,护士看到程煜小心翼翼地扶着沈墨兰坐起来,两人依偎在一起,望着远方的晚霞。
他们的剪影在帐篷上融为一体,仿佛在诉说着:纵使乱世如麻,此心永不分离。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07-06 23:3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