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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07-06 23:36:54

庆元十七年,秋。

一场罕见的暴雨席卷了青州府,豆大的雨点砸在破败的城隍庙瓦片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鼓点声,仿佛要将这摇摇欲坠的庙宇彻底敲碎。

庙内昏暗潮湿,仅靠几处漏雨的缝隙透进些微天光,勉强映照出泥塑神像斑驳褪色的面容,以及角落里蜷缩着的两个身影。

张玉清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边缘已经磨出毛边的青衿长衫又裹紧了些,试图抵挡庙内渗骨的寒意。

他怀中紧抱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他刚从米铺赊来的最后半斗糙米。

雨水顺着庙顶的破洞淌下,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泥洼。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避开那冰冷的积水,目光却始终焦灼地落在身旁一个简陋草铺上躺着的老妇人身上。

那是他的母亲,李氏。

李氏面色蜡黄,双颊深陷,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身上那床同样单薄破旧的棉被,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沉闷的拉扯声,像一架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运转。

她咳得很厉害,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空旷破败的庙堂里回荡,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张玉清的心上。

“娘…喝点水…”

张玉清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急忙从旁边一个缺了口的陶碗里舀起半勺温水,小心翼翼地凑到母亲唇边。

李氏勉强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儿子年轻却写满疲惫与焦虑的脸庞,艰难地摇了摇头,气若游丝:

“清…清儿…别管娘了…省着点…米…你…你还要去…府学…”

“娘!您说什么胡话!”

张玉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您先喝口水润润喉。米够的,您放心,儿子省得。”

他不由分说地将水勺轻轻抵在母亲干裂的唇上,看着她小口啜饮下去,紧蹙的眉头才稍稍松动了些。

目光扫过母亲苍白憔悴的脸,张玉清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

曾几何时,母亲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巧手娘子,父亲在世时,家里虽不富裕,却也温馨。

父亲是个不得志的穷秀才,将所有考取功名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独子张玉清身上,自己却积劳成疾,早早撒手人寰。

留下孤儿寡母,守着几亩薄田和父亲留下的几箱旧书。

生活的重担,几乎一夜之间全压在了母亲瘦弱的肩膀上。

她日夜操劳,纺纱织布,浆洗缝补,只为供他读书,延续父亲未竟的功名梦。

张玉清也确实争气。他继承了父亲的聪慧,甚至青出于蓝。

七岁开蒙,十岁通读四书,十三岁便中了童生,是青阳县有名的少年才子。

他深知自己肩负着父亲的遗愿,更承载着母亲全部的心血和期望。

他读书极其刻苦,三更灯火五更鸡,只为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不再受这贫寒之苦。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苦命人。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旱席卷青州,田地颗粒无收。

紧接着便是瘟疫横行。张家的薄田彻底荒废,为了给母亲治病和维持生计,张玉清不得不变卖了家中仅存的一点值钱物件,包括父亲留下的几方还算不错的砚台和几本珍稀的孤本手抄。

最终,连那几间遮风挡雨的祖屋也未能保住,被债主收走抵债。

母子二人流落至此,栖身于这座早已废弃、连乞丐都嫌偏僻的城隍庙。

更让张玉清感到窒息的,是科举之路的艰难。他十五岁便中了秀才,名次靠前,被府学录取。

府学的廪膳本是寒门学子的指望,但区区几斗米粮,如何能支撑一个家?更让他心寒的是学政的腐败与同窗的排挤。

他文章锦绣,策论犀利,见解独到,府学教谕曾私下赞他“有状元之才”。

然而,他无钱打点关节,无势可依仗,更因性情耿介,不愿攀附权贵子弟。

屡次在公开场合直言时弊,得罪了府学中几位背景深厚的同窗,甚至隐隐触怒了某些不愿听逆耳之言的上官。

去年秋闱,他本是最被看好的几人之一,却最终名落孙山。

放榜那日,他挤在喧闹的人群中,一遍遍扫视着榜单,从榜首到榜尾,从希望到绝望,指尖冰凉。

耳边是同窗中举者狂喜的欢呼,是富商巨贾家仆争相报喜的喧嚣,而他,只觉周遭的一切都褪去了颜色,只剩下冰冷的铅字和刺耳的噪音。

事后才隐约传出风声,他的卷子被人做了手脚,被刻意压低了名次,只因他得罪了州府某位大人物的子侄,对方不欲见他出头。

“玉清兄,文章憎命达啊!”

当时一位与他交好、深知内情的同窗,在酒肆角落里拍着他的肩膀,带着醉意和无奈低语,

“这世道,光有才学…不够啊!若无金银铺路,无贵人提携,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亦恐明珠蒙尘,终老于蓬蒿之间!”

张玉清记得自己当时只是沉默,将杯中浑浊的劣酒一饮而尽,那辛辣苦涩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灼烧着他那颗年轻而骄傲的心。

愤怒、不甘、屈辱…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

他不服!父亲寒窗数十载,郁郁而终;母亲耗尽心血,积劳成疾;

自己十数载苦读,呕心沥血…难道就因这腌臜的世道,因那几块肮脏的银钱,便要断送所有希望?

他不信命!更不甘心!

这功名,这前程,不仅是他个人的抱负,更是他对父亲在天之灵的告慰,是他报答母亲如山恩情的唯一途径!

是他张玉清,在这冰冷世间,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他必须实现的执念!

“娘,您再歇会儿,我去把米熬上。”

张玉清压下翻涌的心绪,轻声对母亲说道。他站起身,走到庙宇另一角,那里有一个用几块石头勉强垒成的简易灶台。

他熟练地生起火,火光跳跃,映亮了他年轻却过早刻上风霜的侧脸,眼神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就在这时,庙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夹杂着风雨声,一个苍老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

“好大的雨,叨扰了,容老朽在此避避风雨可好?”

张玉清警惕地抬头望去。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须发皆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灰的旧道袍,已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刀刻斧凿,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竟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和,正温和地看着张玉清。

老者身上并无寻常乞丐的腌臜落魄,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出尘气息,虽在雨中略显狼狈,却丝毫不显慌乱。

张玉清心中戒备稍松,点了点头:

“老丈请进,庙宇破败,若不嫌弃,请自便。” 他指了指一处相对干燥的角落。

老道拱手道谢,步履蹒跚地走进来,在张玉清所指的地方坐下。

他并未多言,只是默默拧着道袍上的雨水,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病榻上的李氏,又落在张玉清熬粥的背影和他放在一旁那几卷被翻得起了毛边的经义典籍上。

粥在陶罐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米香混合着柴火的烟火气,在这破庙中弥漫开来,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小友,可是读书人?”

老道忽然开口,声音平和。

张玉清搅动着粥,头也没抬:“读过几年圣贤书,惭愧,尚未有功名在身。”

“哦?” 老道眼中精光一闪,捋了捋胡须,

“观小友眉宇间郁结之气深重,可是为功名所困?亦或…为这病榻至亲忧心?”

张玉清手中动作一顿。这老道眼光好生锐利!

他沉默片刻,看着陶罐里翻滚的米粒,低声道:“二者皆有。功名未就,难报亲恩;至亲沉疴,身为人子,心如刀绞。只恨…只恨这天道不公,世路艰难!”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压抑已久的愤懑与不甘,在此刻对着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竟有了一丝倾泻的缝隙。

“天道不公?世路艰难?”

老道闻言,非但没有责备,反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中带着看透沧桑的淡然,

“小友,你可知,这世间万般苦厄,皆由心生?执念如火,既可焚尽前路荆棘,亦可…引火自焚啊。”

张玉清猛地转头看向老道。这番话,似禅非禅,似道非道,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

执念?他从未想过自己这拼尽一切的追求,竟被称之为“执念”?

“老丈此言何意?”

张玉清眉头紧锁,

“人若无志,与禽兽何异?人子若不思报亲恩,岂非枉为人?这功名,这前程,于我而言,非是虚妄之念,乃是立身之本,尽孝之道!纵使前路荆棘遍布,刀山火海,我张玉清亦当披荆斩棘,一往无前!此志,百死不改!”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信念。

火光映照着他年轻的脸庞,那双眸子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是属于凡俗的、不屈的、带着血性的斗志!

老道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要将张玉清的灵魂都看透。

片刻,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光长河,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百死不改…好一个百死不改…”

老道低声重复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从怀中摸索片刻,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物件,递向张玉清。

“萍水相逢,亦是缘法。老朽身无长物,此物…或对小友日后有所助益。切记,莫失本心,顺其自然。”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张玉清疑惑地接过。入手微沉,油布包裹下的,似乎是一块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的玉简,上面刻着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古朴玄奥的纹路。

“这是…?”

张玉清刚想询问,却见那老道已站起身,对着他微微颔首。

“雨势稍歇,老朽该走了。小友,珍重。”

话音未落,老道的身影已如鬼魅般飘然出了庙门,几个闪动间,便消失在依旧迷蒙的雨幕之中,快得让张玉清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他低头看着手中温润的玉简,入手处传来一股奇异的暖流,竟让他在寒雨中感到一丝莫名的宁静。

这感觉一闪即逝。他皱紧眉头,这老道行迹诡异,言语莫测,所赠之物更是古怪。莫不是什么江湖术士的把戏?

此刻母亲病重,前途渺茫,哪有心思去琢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随手将玉简塞入怀中,只当是奇人异士的一点无谓馈赠,心思又全部回到了翻滚的粥和母亲沉重的呼吸声上。

然而,命运的齿轮,就在这风雨飘摇的破庙之中,在这块看似普通的玉简入手的那一刻,已然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转动,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预示着一个凡人与仙途纠缠的开端。

几天后,张玉清怀揣着最后一点母亲省下的药钱和自己熬夜抄书换来的微薄铜板,再次踏入青州府学的大门。

他必须去争取下一次乡试的推荐名额,这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

府学教谕的廨舍内,气氛沉闷。年过半百、留着山羊胡的周教谕端坐在书案后,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眼皮都没抬一下。

“张玉清,你又来了。” 周教谕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拖沓和不耐烦,

“今年的名额,竞争激烈得很呐。几位州里大人的公子,还有城南钱庄赵东家的少爷,都是才学出众,家世渊源,为府学增光添彩的人选。你嘛…”

他放下茶盏,终于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张玉清一眼,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

“学问是有的,只是…心性还需磨砺,上次秋闱,不就吃了心浮气躁的亏?况且,令堂病体沉疴,你身为独子,理应在床前尽孝,这科考奔波劳碌,万一…”

“教谕大人!”

张玉清强压着胸中翻腾的怒火,深深一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学生自知才疏学浅,家境寒微,但十载寒窗,未敢一日懈怠!上次秋闱失利,学生痛定思痛,日夜苦读,文章策论皆有精进,恳请大人再给学生一次机会!家母…家母亦盼学生能有所成,以慰其心!”

他几乎要将怀中所剩无几的铜板掏出来奉上,那是他最后的尊严和希望。

周教谕捻着胡须,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又虚伪的笑容:

“玉清啊,老夫知道你是个孝子,也有上进心。只是这推荐名额,关乎府学声誉,更要考虑诸多因素。你家中情况特殊,若推荐了你,万一在省城有个闪失,或者…令堂那边…唉,这责任,老夫也担待不起啊。不如这样,你再等三年?磨砺心性,安顿好家母,届时老夫必为你美言…”

“三年?!” 张玉清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布满血丝,

“教谕大人!我娘…她等不了三年了!”

巨大的绝望和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听懂了对方话里话外的推诿与暗示——无钱无势,便是原罪!连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配拥有!

“放肆!” 周教谕被他眼中的厉色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张玉清!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官念你可怜,才与你多费口舌!府学自有法度,岂容你在此咆哮?名额之事,休要再提!出去!”

最后一丝希望被无情掐灭。

张玉清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看着周教谕那张道貌岸然、写满势利的脸,看着这间布置考究、熏香缭绕的廨舍,再看看自己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衣衫,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无边的悲愤涌上心头。

十年寒窗,悬梁刺股,换来的竟是如此轻贱!

母亲的病榻呻吟,破庙的凄风苦雨,所有的坚持和努力,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

什么圣贤书!什么功名路!在这赤裸裸的现实面前,统统都是狗屁!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没有再争辩,只是用一种冰冷到极致、也绝望到极致的目光,最后看了周教谕一眼,然后猛地转身,大步冲出廨舍。

天空阴沉,秋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张玉清失魂落魄地走在府学冰冷的石板路上,周围学子们的谈笑声、诵读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模糊而遥远。

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闷得他喘不过气,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

“不公…不公啊!”

他心中无声地呐喊,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

功名之路断绝,母亲沉疴难起,家徒四壁,身无长物…天地之大,竟无他张玉清一丝容身之处!无他母子一条活路!

他踉踉跄跄地冲出府学大门,浑浑噩噩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城郊的乱葬岗边缘。

荒草萋萋,野坟累累,乌鸦在枯树上发出刺耳的聒噪。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靠在一棵枯死的老槐树上,仰望着灰蒙蒙、仿佛永远也不会放晴的天空,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怆与无力感将他彻底吞噬。

“贼老天!你待我何其不公!”

他终于压抑不住,对着苍茫的天地,发出了一声凄厉、不甘、充满了血泪的嘶吼!

那吼声在空旷的乱葬岗上回荡,带着凡人被命运逼至绝境的绝望与愤怒!

就在这时,他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温热!是那块被他遗忘在怀中的玉简!

张玉清猛地一怔,下意识地将手探入怀中,紧紧握住了那块温润的玉简。

玉简发出一阵光芒。

幽深的山腹洞府,岁月仿佛在此凝固。

唯有石壁上凝结的露珠,在亘古的寂静中滴落,发出单调却震彻心扉的回响,记录着光阴无声的流淌。

张玉清盘膝而坐,身下是千年古树盘虬的根须自然形成的蒲团,早已与他道袍的纹理融为一体。

他身形挺拔如孤峰,一头如霜似雪的长发披散肩头,非但不显老态,反而衬得那张俊逸非凡的面容愈发清冷出尘。

眉宇间曾凝聚的沧桑、挣扎、求索的刻痕,在漫长的沉寂中已悄然抚平,只余下玉石般的温润与深潭般的平静。

然而,这份平静并非终点。

在他识海的最深处,那枚自凡尘起便伴随左右的古朴玉简,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变化。

它不再仅仅是传承的载体,更像是一颗被道韵点燃的心脏。

无数细微玄奥的符文在其表面明灭流转,越来越亮,越来越急,仿佛积蓄了亿万年的力量即将喷薄而出!

就在那光芒璀璨到极致的刹那——

嗡!

一声仿佛来自鸿蒙初开、又似响彻在灵魂本源深处的清鸣,骤然荡开!

玉简光华猛地向内一敛,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光辉!这光并非刺目,而是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迷雾、涤荡所有尘埃的“清”意!

一个巨大、古朴、由纯粹道则凝聚而成的“清”字虚影,自玉简中冉冉升起,无视了物质的阻隔,无视了时空的距离,轰然烙印在张玉清的元神之上!

轰!

如同醍醐灌顶!又似九天银河倒灌灵台!

“清”字真意瞬间贯穿了他的意识海洋。

过往种种,凡尘的寒窗孤影、破庙的凄风苦雨、初入仙途的懵懂与挣扎、为救至亲的九死一生、漫长修行路上的枯寂与险恶、对力量的渴望、对长生的执着、乃至对“道”本身的求索…

那些曾经浓烈如酒、沉重如山、或甜蜜或苦涩的记忆画面,此刻在这“清”字光辉的照耀下,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冰雪,迅速褪色、消融、分解…最终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汇入无边无际的“清”流之中。

不再是遗忘,而是彻底的看透与放下。

“呵……”

一声悠长、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自张玉清唇间溢出。

这叹息中,没有悲喜,没有遗憾,只有历经万水千山、阅尽沧海桑田后的了悟与释然。

“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

他低语,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又带着一种穿透万古的平静。

洞府内凝固的时光仿佛被这声叹息惊动。

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带着山外草木的微腥与天地初开的纯净气息,温柔地拂过洞府,卷起他雪白的发梢,轻轻扫过他俊逸无俦的脸颊。

张玉清,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眸,深邃如浩瀚星海,澄澈如初生之泉。

眼底深处,曾因执着而生的阴霾、因求索而起的迷雾,尽数消散,唯余一片洞悉万物的清明。

仿佛亿万星辰在其中诞生、寂灭,又仿佛能映照出这方天地最本源的法则轨迹。

一丝极淡、几乎不可察觉的怅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清明的眼底漾开一圈微澜,旋即又归于平静。

“人,终究是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么…”

他仿佛是在自问,又像是在叩问这无情的天地法则。

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近乎自嘲的了然。

明明…已是万载光阴弹指而过。

明明…那寒窗苦读、为功名挣扎的书生,那为救母命、在妖兽爪牙下亡命奔逃的弱小修士,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的尘埃里。

为何这一缕源自凡尘、源自最初渴望与不甘的“执”,竟能如此顽固,如附骨之疽,潜藏于道心最幽微处,直至此刻才被这“清”字真意彻底斩断?

这执念,无关情爱,无关仇恨,甚至无关具体的得失。

它更像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对“圆满”本身的原始渴望,是少年张玉清在绝境中仰望星空时,对“力量”与“改变”最纯粹、也最强烈的祈愿。

这祈愿支撑他踏上仙途,却也成了他超脱路上最后的、也是最难察觉的枷锁。

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对于凡俗而言,千年足以沧海桑田,王朝更迭。

然而对于沉浸于悟道、与天地法则共鸣的张玉清来说,这漫长的光阴,不过是意识沉浮间的一次悠长吐纳,是大道纹路上的一次短暂驻足。刹那即永恒,永恒亦刹那。

就在他睁开双眼,眸光彻底归于澄澈无波,周身那因长久闭关而沉寂的气息开始与整个天地产生一种玄妙共鸣,仿佛他即是山,即是风,即是这片空间本身的一部分时——

洞府之外,那守护了不知多少岁月、早已通灵的仙鹤童子,感应到那股弥漫开来的、圆满无暇、超然物外的道韵,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他朝着洞府的方向,深深拜伏下去,声音带着发自灵魂的敬畏与激动,穿透了洞府的禁制,清晰地在张玉清耳边响起:

“恭喜仙人!参破红尘迷障,明心见性,道果圆满!自此仙凡永隔,逍遥无极!”

童子的话语,如同一个注脚,为这跨越千年的求索,画上了最终的句点。

张玉清端坐不动,白发无风自动,周身并无霞光万丈,也无仙乐齐鸣,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宁静与浩瀚。

他微微抬首,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山岩,投向那无垠的苍穹,投向那流转不息的命运长河,投向那…再无挂碍的、真正自由的未来。

红尘万丈,尽作眼底云烟。大道独行,唯余一念通明。

他,已成红尘仙。

洞府内,那声“恭喜仙人”的余韵尚在石壁间袅袅回荡,与清风应和。

张玉清端坐于古木根须之上,白发如雪瀑垂落肩头,周身气息已与这方天地浑融一体,再无半分滞碍。

童子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非但未扰其澄明,反而激起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灵韵流转。

他并未起身,亦未回应洞外童子。那双映照着星海生灭、洞悉万物的眼眸,缓缓扫过这陪伴了自己不知多少岁月的简陋洞府。

目光所及,石壁的嶙峋纹理,地面积尘的细微轨迹,甚至空气中浮动的、常人不可见的灵气光点…此刻都仿佛承载着大道的痕迹,蕴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韵律。

福至心灵。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通透感,如同山涧清泉,自道心最深处汩汩涌出,无需酝酿,无需雕琢,只待倾泻。

他并未取笔墨纸砚。仙人之境,心念所至,万物皆可为凭。

只见张玉清微微侧身,面朝那光滑如镜的洞府主壁。

他缓缓抬起右手,修长如玉的食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指尖触及之处,空间仿佛水波般荡漾开来。

并非灵力激荡的炫目光华,而是一种凝聚到极致、内蕴道则的意念光辉,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同饱蘸了天地灵韵的无形之墨。

指落石壁!

嗤——

指尖划过坚硬冰冷的岩石,竟发出金玉相击般的清越微鸣。

石屑未曾纷飞,那被指尖触及的岩面,如同被无形之力瞬间熔炼、抚平,留下了一道道深邃而温润的痕迹。

那痕迹非刻非画,更似天地法则自然烙印其上,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千年弹指太虚中,

第一笔落下,指尖牵引着道韵,在石壁上蜿蜒。字迹古朴苍劲,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时光的沉重与超脱。

写至“太虚”二字时,指尖微顿,洞府内的空间似乎都随之微微扭曲,浮现出宇宙星河生灭、光阴长河奔流的浩瀚虚影,转瞬即逝。

这正是他方才顿悟时,对时间尺度的切身感悟——千年修行,在道的面前,不过太虚一瞬。

鹤蜕凡胎羽化同。

第二句笔锋流转,带着一种挣脱桎梏的轻盈与蜕变。

“鹤蜕凡胎”四字,字迹飘逸灵动,隐隐有仙鹤清唳之音伴随笔尖而生。

当“羽化同”最后一笔收拢,石壁之上竟有淡淡的鹤形虚影一闪而过,象征着凡俗之躯的彻底褪去,与道合真的圆满达成。

几度云深迷旧径,

笔势转为沉郁顿挫。

“几度”二字,带着回首的苍茫。指尖划过,石壁上仿佛幻化出重重迷雾、险峰绝壑,那是修行路上遭遇的无数瓶颈、心魔、歧路与困厄。

“迷旧径”三字,笔意中透出曾经的迷茫与挣扎,墨痕(道痕)深处似有晦暗光影流转。

一朝雾散见瑶宫。

笔锋陡然一转,变得明朗而开阔!“一朝”二字,如拨云见日,充满顿悟的契机感。

指尖行至“雾散”,石壁上的迷雾幻象骤然被一股无形的清风吹散,豁然开朗。

“见瑶宫”三字,笔走龙蛇,恢弘大气,指尖牵引处,道痕绽放出温润而神圣的光华,仿佛一座由纯粹道则构筑的巍峨仙宫虚影在石壁上空一闪而现,象征着迷障尽去,大道真境豁然眼前。

黄粱炊熟人间世,

笔意复归平淡悠远。

“黄粱”二字,带着一丝看透后的莞尔。指尖轻点,石壁上竟有凡俗村落、袅袅炊烟的虚影浮现,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却又如海市蜃楼般虚幻不实。

“炊熟人间世”五字,笔调从容,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道痕中传递出一种“繁华落尽见真淳”的意味。

凡尘种种,功名利禄、爱恨情仇,在仙人眼中,不过一枕黄粱,梦醒无痕。

白驹隙流尘世风。

笔走迅疾而流畅,带着光阴流逝的不可追感。

“白驹隙流”四字,字迹仿佛带着残影,指尖划过之处,留下时光飞逝的轨迹幻象。

“尘世风”三字则转为舒缓悠长,道痕中似有微风拂过,卷起几片象征尘世纷扰的落叶虚影,最终消散于无形。任你尘世风云变幻,在永恒的道面前,亦如白驹过隙,风吹即散。

回眸沧海烟波逝,

笔势变得苍茫而浩渺。

“回眸”二字,带着跨越千古的深邃目光。指尖所过,石壁上幻化出沧海桑田、星辰陨落的浩瀚景象,波涛汹涌,最终又归于无边的平静与淡蓝的烟波。

“烟波逝”三字,笔意悠远空灵,道痕如水墨晕染,将一切过往的波澜壮阔,尽数归于永恒的沉寂与消散。那是一种彻底的放下与释然。

只取澄明一念通!

最后一句,笔锋凝练到了极致!指尖汇聚了全篇的意境与道悟,带着斩断一切、直指本心的力量,重重落下!

“只取澄明”四字,字字如金石交鸣,道痕骤然亮起,散发出纯净无瑕、洞穿一切的光辉,将石壁上残留的所有幻象、晦暗尽数驱散!当最后一笔“通”字落下——

轰!

整个洞府仿佛轻轻一震!并非力量的爆发,而是道韵的圆满共鸣!那刻满诗篇的石壁,不再是冰冷的岩石,而是化作了承载着无上道悟的玉璧,通体流转着温润而内敛的仙光。

所有的字迹浑然一体,每一个字都仿佛活了过来,在玉璧上缓缓流动,散发出“清”、“明”、“通”的无上真意!

尤其是那“一念通”三字,更是光华夺目,如同道心最核心的烙印,象征着历经万劫、勘破红尘后,最终抵达的终极境界——念头通达,无挂无碍,心与道同!

张玉清缓缓收回手指,负手而立,静静地凝视着石壁上自己“写”下的《玉清仙悟》。

没有自得,没有感慨,唯有印证大道后的平静与圆满。

这首由道心流淌而出、以道痕铭刻于世的诗篇,正是他这一世仙途最完美的总结与见证。

洞府之外,守候的仙鹤童子早已感应到洞内那随着诗篇完成而臻至圆满无暇、圆融自在的浩瀚道韵。

那是一种超越了语言描述的境界,是真正的仙家气象!童子激动得浑身颤抖,再次深深拜伏下去,声音带着无与伦比的崇敬:

“恭贺玉清仙尊!道成矣!”

清风徐来,拂过张玉清的白发,也拂过玉璧上光华流转的诗句,仿佛天地都在为这新晋的红尘仙贺,为这通达无碍的《玉清仙悟》而歌。

《玉清仙悟》

千年弹指太虚中,鹤蜕凡胎羽化同。

几度云深迷旧径,一朝雾散见瑶宫。

黄粱炊熟人间世,白驹隙流尘世风。

回眸沧海烟波逝,只取澄明一念通

更新时间:2025-07-06 23:3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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