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起
河西省,华北平原上一片广袤而平坦的土地,我的家乡便坐落在这里。毕业季的空气里弥漫着告别与迷茫的气息,如同夏日午后的蝉鸣,聒噪却又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宿舍里,我和赵磊、孙鹏、李浩、陈晨、周明,我们六个来自五湖四海、性格迥异的兄弟,正围坐在拼凑起来的旧书桌前,一边啃着泡面,一边讨论着“毕业旅行”。
“我说,与其去那些人挤人的景点看后脑勺,不如干点有意义的事儿!”赵磊,我们这群人里的行动派,放下筷子,抹了把油光光的下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奇特的光芒。
“有意义的事儿?说来听听,老赵。”孙鹏,戴着眼镜,平时最是稳重,此刻也来了兴趣。
赵磊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去西部支教,三年。”
这话一出,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聒噪的蝉声。
“不是吧,老赵,你没睡醒?”李浩第一个表示反对,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一直希望他能找份安稳的工作。
“就是,三年时间太长了,再说那地方……”陈晨嘟囔着,显然有些犹豫。
我看着赵磊,心里却莫名地一动。河西省到桂西省,地图上直线距离就有两千多公里,那是一片我只在地理课本上见过,充满了喀斯特地貌、层层叠叠梯田和大山的地方。我一直向往着远方,向往着能做点不一样的事情。
“我觉得……老赵这个想法有点意思。”我开口道,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孙鹏推了推眼镜,思考着:“支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既能贡献一份力量,也能丰富自己的人生阅历。不过,条件肯定很艰苦吧?”
“艰苦怕什么?年轻人,吃点苦算什么!”赵磊拍了拍胸脯,“我问过了,国家有‘特岗教师’计划,服务期满还有政策照顾。我们去云岭县,那边教育局应该会安排。”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六个人反复讨论,查阅资料,畅想着未来的可能性。赵磊的热情像一团火,渐渐点燃了我们心中的某个角落。远离城市的喧嚣,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做一件有价值的事情,这种想法本身就充满了魔力。
“干了!”孙鹏第一个举手赞同。
“好吧,为了理想……”李浩也妥协了。
“我爸妈那边我去说,就说我去体验生活了。”陈晨挠挠头。
“我也去!正好看看大山是什么样的!”周明,平时最懒散的一个,此刻也兴奋起来。
于是,在那个夏天,六个对未来既期待又忐忑的年轻人,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他们人生轨迹的决定。我们递交了申请,通过了审核,办理了休学(后来才知道,特岗教师服务期内是不允许考研和考公务员的,所谓的“休学”更像是一种漫长的告别)。
出发前,父母是极力反对的。母亲红着眼圈,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叮嘱:“幺儿,外面太苦了,咱不去了,就在家附近找个工作,妈给你攒钱买房。”父亲则沉默着抽烟,最后只说了一句:“去了,就要好好待人家孩子,别到时候哭着回来。”
我理解他们的担忧,但还是固执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车。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我们六个人,也载着我们的热血和憧憬,一路向南,奔向那片连绵不绝的大山。
2 初抵云岭
经过一天一夜的火车,再转乘长途汽车,在颠簸了几十个小时后,我们终于抵达了桂西省的云岭县。这里与我们想象的或许有些不同,没有想象中那么蛮荒,县城依山而建,一条清澈的河流穿城而过,空气湿润而清新,带着泥土和植被特有的芬芳。但放眼望去,周围皆是层峦叠嶂的青山,云雾缭绕,仿佛随时会从山间涌出一只巨兽。
教育局对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特岗教师”颇为重视,也充满了担忧。毕竟,从平原到山区,生活习惯、语言、气候都有巨大的差异。为了方便照顾我们,也为了让我们能更快适应,教育局最终决定将我们六人全部安排在县城及周边几所条件相对较好的中小学任教,而不是分配到更偏远的乡镇。
我被分到了县里最好的高中——云岭一中,教授语文。其他几位兄弟也各有去处:赵磊去了县初中,孙鹏去了另一所高中,李浩和陈晨去了小学,周明因为学的是体育,被安排到了县体校。
学校为我们安排了教师宿舍,两室一厅,虽然简陋,但五脏俱全。拿到钥匙的那一刻,看着窗外连绵的青山,我心中既有对未知的忐忑,也有一种终于抵达目的地的踏实感。
初来乍到,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也伴随着种种不适。气候潮湿,夏天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蚊虫特别多;饮食辛辣油腻,与家乡的面食截然不同;语言不通,很多当地老师说着浓重的方言,我们听起来如同天书。
但年轻人很快就能适应。我们六个人虽然不在同一所学校,但距离都不远,经常在周末聚在一起,做饭、聊天、打牌,或者一起去探索这个陌生的县城。赵磊精力旺盛,很快就和当地的老师们打成一片;孙鹏沉稳,默默地钻研教学;李浩和陈晨则负责用他们的相机和画笔记录下这里的点点滴滴;周明成了县城健身房的常客,顺便教孩子们打篮球。
我则全身心投入到教学中。云岭一中的孩子们,大多是本地生源,基础相对薄弱,但淳朴、用功,眼睛里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他们对我这个来自遥远北方的“普通话老师”充满了好奇。第一堂课,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声音都有些发颤,但孩子们专注的眼神给了我勇气。我努力用生动的语言,将课本上的知识与他们的生活联系起来,讲述山外的世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融入了这里的生活。我学会了说一些简单的当地方言,习惯了潮湿的气候,也爱上了这里淳朴的民风和夜晚宁静的星空。我时常会在晚饭后,独自一人走到学校后面的小山坡上,眺望远处云雾缭绕的大山,心中既有对家乡的思念,也有着扎根于此的决心。
然而,变化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
最先动摇的是周明。他性子活泼,耐不住山区的寂寞。一次周末,他跟县城里几个朋友出去喝酒,回来后就有些闷闷不乐。“幺儿,这地方太闷了,晚上除了待着就是待着,一点娱乐都没有。”他唉声叹气地对我说。没过多久,他就以“父母身体不适,家里需要人照顾”为由,申请调回了河西省。虽然有些惋惜,但我们也都理解,毕竟他从来就不是能在一个地方待很久的人。
接着是李浩和陈晨。他们负责的小学条件更差一些,交通也不便。一次山洪暴发,冲毁了部分山路,他们去乡下家访差点被困住,吓得够呛。回来后,两人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放弃。他们说:“我们还是更适合在城市里,至少安全点。”他们的离开,让我心里第一次泛起了波澜。
然后是孙鹏。孙鹏是个认真的人,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但他内心深处,一直向往着学术研究。云岭县信息闭塞,资料匮乏,让他感到自己的知识在不断退化。他也曾动摇过,但一直坚持着。直到第三年,他考上了母校的研究生,虽然服务期未满,但考虑到未来的发展,他还是选择了离开。临走前,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坚持住。这里的孩子需要你。”
赵磊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是我们中最乐观的一个,也是适应能力最强的。他甚至学会了开摩托车,经常骑着车去更远的乡镇。他说他喜欢这里的孩子,喜欢这里的简单纯粹。但现实的压力最终还是击垮了他。他的母亲生病了,父亲一个人在家忙不过来,家里几次打电话催他回去。他挣扎了很久,最后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默默地收拾好行李,离开了。走之前,他给我留了一封信,信里说:“幺儿,别怪兄弟们一个个走了,不是我们不够坚持,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你是个有韧性的人,我相信你会在这里做出点什么的。保重!”
宿舍里,只剩下我和另外两个同来的年轻老师,他们比我晚一年,还没有那么深的羁绊。曾经热闹的六人间,如今变得冷清。夜深人静时,听着窗外的虫鸣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狗吠,我常常会感到一阵孤独。我开始思考,我当初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我在这里,真的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吗?
但看着教室里那一双双清澈求知的眼睛,看着孩子们拿到进步奖状时脸上灿烂的笑容,我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他们需要老师,就像这片贫瘠的土地需要雨水一样。
父母得知赵磊他们都离开了,很是担心,劝我也回去。“幺儿,一个人在那边太苦了,没人照顾。回来吧,家里这边也能找到好工作。”
“爸,妈,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带完这一届。”我安慰他们,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留,就是漫长的五年,也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悄然转动。
3 岁月留痕
送走了最后一位室友,云岭一中的教师宿舍显得更加空旷寂静。我成了高三年级语文组里最年轻的老师,也成了学生眼中那个“从北方来的,有点酷的语文老师”。
生活的孤独感是难以避免的。周末,别的老师要么回家,要么三五成群地聚餐,而我常常一个人待在宿舍里看书、备课,或者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偶尔和父母通个电话。电话里,我总是报喜不报忧,说自己一切都好,让他们放心。但挂了电话,望着窗外连绵的青山,心中总会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
教学工作是繁重而充实的。高三毕业班压力巨大,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了进去。备课、上课、批改作业、辅导学生,循环往复。山区的孩子基础差,底子薄,要提高成绩,需要付出比平原地区更多的努力。我常常利用课余时间,给落后的学生补课,和他们谈心,了解他们的想法和困难。
渐渐地,我和学生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他们不再仅仅把我当作一个外来的老师,而是把我当作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他们会跟我讲山里的趣事,讲家里的情况,讲自己对未来的迷茫。我发现,这些孩子虽然物质条件匮乏,但内心深处却有着惊人的韧性和善良。
其中一个叫阿梅的女生,尤其让我印象深刻。她来自一个偏远的山村,家里非常贫困,父亲常年卧病在床,母亲一个人支撑着整个家。她学习非常刻苦,但基础太差,常常因为自卑而不敢提问。我注意到她,经常鼓励她,利用午休时间为她单独辅导。她的进步很慢,但从未放弃。有一次,她在作文里写道:“王老师,是您让我看到了山外的光,我想走出这座大山,去看看您说的那个世界。”看完这篇作文,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除了教学,我也开始尝试融入当地的生活。我学着做了一些简单的本地菜,比如酸笋鱼、辣椒酿;跟着同事去赶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受那份淳朴的热闹;周末,有时会去爬山,深入那些未开发的喀斯特地貌,欣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在这期间,我也遇到过一些挫折和困难。有一次,班上发生了打架事件,涉及到几个平时表现不错的学生,处理起来非常棘手;还有一次,因为不适应山区潮湿的气候,我得了严重的湿疹,痒得彻夜难眠;甚至有一次,因为思念家人,在深夜里偷偷地哭过。
但更多的是温暖和感动。学校领导对我的工作给予了肯定和支持;同事们虽然方言口音重,但都对我很友善,经常邀请我到家里吃饭;学生们更是给了我无尽的动力,他们纯真的笑容和对知识的渴望,是我坚持下去的最大理由。
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忙碌和琐碎中悄然流逝。第一年结束,春节回家,父母看到我晒得黝黑,瘦了一圈,很是心疼,再次劝我回来。我婉拒了,告诉他们我舍不得这里的孩子。第二年春节,我带回了学生们送我的一些手工艺品和写满祝福的卡片,父母看着这些东西,脸上的担忧渐渐变成了欣慰。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开玩笑。在我决心扎根于此,准备迎接第三年教学任务的时候,一个沉重的打击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那是高二下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父亲突然打来电话,声音哽咽,只说了句:“你妈……没了。”我当时正在上课,手机调了静音,等下课后回拨过去,才知道了详情。母亲是在家中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决心,在这一刻都土崩瓦解。我拿着电话,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泪水无声地滑落。我想起了母亲温暖的笑容,想起了她每次打电话时小心翼翼的叮嘱,想起了她临终前没能见我最后一面的遗憾……
我立刻请了长假,匆匆赶回河西省。处理完后事,看着空荡荡的老屋,父亲憔悴的面容,我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动摇。支撑我留在云岭的信念之一,就是想让远方的父母为我骄傲,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但现在,母亲不在了,父亲也日渐苍老,我留在千里之外,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回到云岭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集中精力教学,常常在课堂上走神,对着窗外发呆。
学生们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们变得比以前更加乖巧,上课时格外安静,下课后也会悄悄地塞给我一些小纸条,上面写着鼓励的话语:“王老师,您要坚强!”“王老师,我们爱您!”“王老师,别难过,我们会努力学习的!”
看着这些稚嫩的字迹,我的心被深深地触动了。我想起了母亲的期望,想起了自己当初的誓言,想起了那些渴望走出大山的眼睛。
是啊,母亲一定也希望看到我坚强,看到我把这里的孩子教好。我不能就这样倒下。
我开始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把悲痛化作力量。我更加用心地备课,更加耐心地辅导学生。我告诉自己,要替母亲,也替那些渴望知识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坚定地走下去。
三年服务期,只剩下最后一年了。
4 山崩路断
最后一年,我几乎是数着日子过的。一方面,我渴望着服务期结束,能够回到家乡,陪伴年迈的父亲;另一方面,我又对这里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感情。学生们即将奔赴考场,我为他们捏了一把汗,也为自己这三年的付出感到一丝慰藉。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首先是赵磊,他终究还是没能适应家里的压力,辞掉了县城的工作,回到了河西省。临走前,他特意来云岭县看了我一次。我们找了个小饭馆,喝了很多酒。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幺儿,想家就回去吧,别像我一样,最后两边都没顾好。”我苦笑着摇摇头,说:“老赵,你不懂,这里有我的责任。”
然后是孙鹏,他顺利考上了博士研究生,离开了云岭。他给我寄来了录取通知书复印件,还在信里写道:“王兄,坚守你的阵地,我会在学术的阵地上为你呐喊助威。”
李浩和陈晨偶尔还会在QQ上联系我,抱怨着城市生活的压力和无聊,言语间似乎带着一丝后悔,但覆水难收,我们都知道,回不去了。
周明,那个最早离开的体育老师,后来听说是自己创业开了家健身房,生意做得还不错,只是和我们这些当年的“战友”彻底断了联系。
剩下的,就只有我和另外两个比我晚来的年轻老师。他们还在坚持着,但也时常流露出对未来的迷茫。
教学任务依然繁重,但我的心态已经平和了许多。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陪伴学生,帮助他们缓解高考压力上。我常常利用晚自习后的时间,和学生们聊聊天,讲讲大学的生活,讲讲外面的世界,给他们加油打气。
阿梅依然是最让我牵挂的学生之一。她的成绩有了显著的提高,尤其是在我的鼓励下,她的写作水平突飞猛进。她告诉我,她填报的志愿是省城的一所师范大学中文系,她说:“王老师,我想成为像您一样的老师,把山外的光带给更多山里的孩子。”
看着她充满希望的眼神,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高考如期而至,又如同一场飓风般呼啸而过。考场外,家长们翘首以盼,焦虑不安。我站在校门口,看着我的学生们陆续走进考场,心中百感交集。三年时光,仿佛就在弹指一挥间。他们长大了,成熟了,即将踏上新的人生旅程。
考试结束后,是漫长的等待。学生们纷纷来找我合影留念,送上写着感谢和祝福的卡片。看着他们青春洋溢的脸庞,我心中充满了欣慰和自豪。我知道,自己这三年的付出,没有白费。
成绩出来那天,我守在电脑前,心情紧张地查询着学生们的分数。大部分学生都考得不错,很多都超过了本科线,阿梅更是考出了一个相当优异的成绩,被她心仪的师范大学录取了。
我激动地跑到各个班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教室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许多学生拥抱在一起,又笑又哭。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辛苦和付出都值得了。
送走了毕业生,校园里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我也终于结束了在云岭一中的最后一学年。收拾好办公室的物品,看着空荡荡的桌椅,心中涌起一股离愁别绪。
服务期终于满了。按照政策,我可以选择转正留在本地,也可以选择离开。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父亲,告诉他我即将回家。电话那头,父亲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又联系了赵磊、孙鹏他们,告知了我的决定。他们都为我感到高兴,纷纷约我回去后要好好聚聚。
离开云岭县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我请了假,没有坐学校的车,而是独自一人包了一辆小面包车,沿着蜿蜒的山路,慢慢驶离这座承载了我五年青春岁月的小城。
车窗外,熟悉的景色一一掠过。那些曾经觉得高不可攀的大山,此刻看来竟有几分亲切;那些坑坑洼洼的路面,也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足迹。我看到了县一中的校门,看到了我们曾经住过的教师宿舍楼,看到了那个我们一起常去的街角小店……
我默默地看着窗外,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里有我付出的汗水,有我收获的感动,有我逝去的青春,也有我无法割舍的记忆。
车子驶出云岭县,进入了通往外界的高速公路。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心中五味杂陈。我知道,这次离开,或许就是永别了。未来,我将回到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乡,开始新的人生。
然而,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命运的捉弄才刚刚开始。
然而,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命运的捉弄才刚刚开始。
5 归途惊梦,蓦然回首
回到河西省,一切似乎都没变,又似乎都变了。老屋还是那座老屋,只是更显陈旧;父母……父亲依旧沉默寡言,只是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分;亲朋好友们热情地招待我,询问着我在山区的经历,言语间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我在家附近找了一份还算安稳的工作,朝九晚五,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然而,内心深处,却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云岭的山,云岭的水,云岭的孩子们,还有那些一起奋斗过的日日夜夜,时常会在梦中出现。
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常常咳嗽,需要吃药。我工作之余,便承担起了照顾父亲的责任。日子平淡如水,但也算安稳踏实。不久后,父亲也逝世……
第二年,我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是赵磊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幺儿!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前几天回县城,遇到了一个学生家长,他说他女儿在你带的最后一届学生里,考上了你们省城的那所师范大学!而且,那姑娘还跟我打听你呢!”
我的心猛地一跳,脱口而出:“阿梅?是不是叫阿梅?”
“对对对!就是她!”赵磊哈哈大笑,“她说她叫黎露,现在是大二学生,学的是……好像是师范类的,跟你专业对口!她说她一直记得你,还说……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黎露!真的是她!那个在毕业前夕,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一心想成为像我一样老师的女孩!
我的心瞬间被一种复杂的情感填满了。惊喜、怀念、还有一丝莫名的悸动。距离产生美,或许是真的。在远离云岭的日子里,那个曾经在我生命中留下深刻印记的山区女孩形象,在我的想象中变得越来越美好。
“她……她想聊什么?”我有些紧张地问。
“具体也没说,就说想跟你聊聊近况,还有……感谢你当年的教导。”赵磊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补充道,“幺儿,要不……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看看?或者让她去找你?”
我犹豫了一下。张玲对我很好,我们刚结婚不久,我不想因为这些陈年旧事引起误会。“算了,老赵,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她也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我就是个普通的老师,没什么好聊的。”我故作轻松地说。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勉强了。”赵磊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那姑娘对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黎露……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我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
那天下午,我正在家里看书,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喂,请问是王老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带着一丝犹豫的女声。
“我是,请问你是?”我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
“我……我是黎露,王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云岭一中高三(10)班的黎露。”
真的是她!我的呼吸一滞,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阿梅……哦不,黎露!我当然记得你!你……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是赵磊学长告诉我的,他说您回老家了,给了我您的号码。”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王老师,我……我能不能……去看看您?我现在就在河西省。”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现在?你在哪儿?”
“我在市里,刚下火车。王老师,我知道这样打扰您很冒昧,但是我……我很想见见您。”
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再想想独自在家的父亲,我几乎没有犹豫:“好,你在哪儿?我过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心里既有期待,又有一丝不安。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变成什么样子了?她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按照约定的地点,我在市里的一个公交站台见到了黎露。眼前的女孩,已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辫,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眼神清澈,就像山涧里的泉水一样干净。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的身份,我几乎认不出她就是当年那个穿着朴素校服、略带腼腆的山里姑娘。
“王老师!”看到我,她快步走上前,脸上带着一丝激动和羞涩。
“黎露,快叫我王大哥吧,你现在也是大学生了。”我笑着说,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
“嗯,王大哥。”她低下头,脸颊微微泛红。
我们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下来后,气氛有些沉默。我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她也似乎有些拘谨。
还是我先开了口:“黎露,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大学怎么样?”
“挺好的,王大哥。”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我能考上师范大学,真的要谢谢您!如果不是您当初的鼓励和帮助,我可能早就辍学了。”
“别这么说,是你自己争气。”我笑了笑,“对了,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赵磊说你想跟我聊聊。”
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王大哥,其实……我是有一些困惑,想请您帮我指点一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黎露向我讲述了他大学的生活,她的专业,她的梦想,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她告诉我,她选择了师范专业,就是想像我一样,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但随着对教育行业的深入了解,她也开始感到一些困惑和压力。
听着她的讲述,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煤油灯下刻苦学习的阿梅,看到了那个在毕业前夕充满憧憬的黎露。她的困惑,是每一个怀揣理想、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压力的年轻人都会遇到的。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我起身告辞:“黎露,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王大哥,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她连忙摆手。
“没事,我送你。”我说着,率先站起身。
送她到公交车站,看着她上了车,隔着车窗向我挥手告别,我的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个来自云岭山区的姑娘,像一阵清风,吹进了我平淡如水的生活,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悸动。
回到家,我的心却不再平静。黎露的出现,像一个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中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6 雨夜重逢,情愫暗生
自从那次在市里见面之后,我和黎露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联系。有时是电话,有时是微信。我们聊工作,聊生活,聊各自的想法和困惑。我发现,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语言,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也很相似。她善良、单纯,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同时又带着一丝山区女孩特有的质朴和韧劲。
随着了解的深入,我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师生情谊。我开始期待她的电话,期待她的信息,期待着和她见面的每一刻。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这年暑假,云岭县那边传来消息,说那里遭遇了罕见的持续强降雨,引发了严重的山洪和泥石流灾害,交通和通讯都中断了。我心中猛地一紧,第一时间想到了黎露。她家就在山区,不知道她家里怎么样了。
我焦急地拨打着黎露的电话,但一直无法接通。我又尝试联系赵磊,他也说联系不上云岭那边的朋友。焦虑和担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恨不得立刻飞回云岭,去看看她是否安全。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黎露的电话终于打了进来,信号断断续续,声音嘈杂不堪。
“王大哥!是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无助,“这里……这里发大水了!我们家……我们家被淹了!路也断了,手机信号时有时无……”
“黎露!你别怕!你怎么样?受伤没有?”我急切地问道。
“我没事……我爸……我爸为了救邻居,被……被泥石流冲走了……”她的声音哽咽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什么?!你爸爸他……”
“救援队还没到……这里太偏僻了……大家都在自救……王大哥,我好害怕……”
听着她绝望的声音,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我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她身边去。
“黎露,你听我说,一定要保持冷静!”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现在在哪里?安全吗?”
“我在……在我邻居家楼顶上……水还在涨……”
“千万别下来!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待救援!我马上想办法!”我说着,立刻挂了电话,开始疯狂地联系一切可能的关系,想尽快联系上云岭当地的相关部门,了解灾情和救援进展。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电话打不通,网络中断,我只能焦急地等待着。那一夜,我彻夜未眠,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黎露惊恐的面容和她父亲被泥石流卷走的画面。
第二天一早,我辗转通过几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终于联系上了云岭县抗洪救灾指挥部。得知黎露所在的村子虽然受灾严重,但救援队伍正在全力搜救,她的父亲暂时还没有找到,但她本人已经安全转移到了临时安置点。
得知这个消息,我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但仍然无法安心。我立刻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回云岭去!
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囊,购买了一张去往省城的机票,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转乘长途汽车,朝着云岭县的方向赶去。一路辗转颠簸,我的心却早已飞到了那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经过一天一夜的艰难跋涉,我终于再次踏上了云岭的土地。眼前的景象让我触目惊心。县城低洼的地方积水严重,街道变成了河流,到处是淤泥和杂物。通往山区的道路被泥石流阻断,交通瘫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混浊的气息。
我顾不上休息,立刻打听到黎露所在的安置点,租了一辆能够在泥泞道路上勉强通行的越野车,前往山区。
越往山里走,道路越是难行,两旁的山体随处可见滑坡的痕迹,惨不忍睹。我的心揪得紧紧的。
经过近五个小时的艰难行驶,越野车终于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区停了下来。这里就是黎露他们村的临时安置点。放眼望去,到处是搭建的帐篷和简易棚屋,灾民们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悲伤。
我下车后,立刻向工作人员打听黎露的下落。他们指引我来到一个角落里的帐篷。
我掀开帐篷的门帘,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黎露。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冲锋衣,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呆呆地望着帐篷顶。看到我进来,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站起身,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王……王大哥?”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黎露!”我快步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她的身体冰冷而颤抖,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她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悲伤都倾泻出来。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着她:“没事了,黎露,没事了,我来了。”
那一刻,看着她无助的样子,听着她悲伤的哭泣,我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疼痛。所有的犹豫和顾虑,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我只知道,我不能离开她。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留在了安置点,帮助救援人员分发物资,安抚灾民的情绪。我一直陪在黎露身边,和她聊天,给她讲外面的消息,鼓励她坚强起来。
黎露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一些,但失去父亲的伤痛和对未来的迷茫,仍然笼罩着她。她告诉我,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父亲是她唯一的依靠。现在父亲不在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是否还要继续读大学。
“王大哥,你说……我还要继续读书吗?”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认真地说:“黎露,你父亲最大的愿望,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读书,走出大山,过上更好的生活。你不应该辜负他的期望。而且,你学的知识,将来可以用来帮助更多像你家乡这样的地方。”
在我的鼓励下,黎露最终决定继续完成学业。安置点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缺水缺电,物资匮乏。晚上,气温骤降,寒风呼啸。我和黎露,还有另外几个同样失去了亲人的年轻人,挤在一个帐篷里取暖。
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我和黎露相互扶持,彼此慰藉。我们分享着彼此的食物,互相讲述着家乡的故事,一起憧憬着未来的生活。在远离尘嚣的大山深处,在共同的苦难面前,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我们之间悄然滋生。
我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同情和责任,而是更深层次的、刻骨铭心的爱恋。而她看我的眼神,也似乎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一个寒冷的夜晚,我们挤在帐篷里,外面是呼啸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哭声。黎露依偎在我身边,显得格外娇小和无助。我下意识地将她搂紧了一些。
“王大哥,”她靠在我的怀里,声音很轻,“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傻瓜,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面对。”我抚摸着她的长发,心中充满了怜爱。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光芒。“王大哥,你……你后悔留在云岭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摇头:“以前有过迷茫,但现在……我觉得,能在这里遇到你,也许是命运的安排。”
她低下头,脸颊绯红,轻轻地说:“我也是。”
那一刻,帐篷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和外面呜咽的风声交织在一起。一种暧昧而温暖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悄然改变。我和黎露的故事,在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之后,翻开了新的篇章。
7 尘埃落定,情归何处
灾后重建工作缓慢而艰巨。我原本只是想暂时留下来帮助黎露渡过难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割舍这里的一切。看着满目疮痍的山河,看着乡亲们重建家园的艰辛,我内心的责任感再次被唤醒。
我们一起参与了灾后重建的各项工作:清理淤泥,修缮房屋,分发物资,安抚民心。在共同劳动的过程中,我们的感情也日益深厚。白天,我们并肩作战,挥洒汗水;夜晚,我们围坐在篝火旁,分享心事,憧憬未来。
在那些日子里,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归属感和成就感。虽然条件艰苦,但内心却无比充实。我发现,自己当初选择留在云岭,并非完全出于冲动,而是因为这里有我真正热爱的事业,有我愿意为之付出的人民。
灾后重建工作持续了近两个月时间。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被洪水摧毁的家园渐渐恢复了原貌。黎露也从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女孩,成长为一个坚强、独立、有担当的青年。她利用自己的知识和热情,帮助村里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图书室,组织孩子们开展课外活动,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看着她的成长和变化,我的心中充满了欣慰和自豪。我知道,她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价值和方向。
灾后重建基本完成后,生活逐渐恢复了平静。我和黎露的感情也水到渠成。
一转眼,黎露的大学生涯快结束了,她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是回到熟悉的云岭,还是留在大学所在的城市,她内心充满了挣扎。
我找到她,认真地说:“黎露,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如果你想回云岭,我会来云岭陪你;如果你想留在大城市,我会陪你一起面对。”
她看着我,眼中闪烁着泪光:“王大哥,我……我不想离开你。”
我的心猛地一颤。我知道,她做出这个决定,不仅仅是因为我,也找到了自己未来的方向。
她愣住了,随即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王大哥,我……我不想离开这里。这里是我的家,这里有我想要做的事情。”
我的心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我紧紧地抱住她:“傻瓜,傻瓜!我何尝不是如此!我留下来,也是因为这里有你,有我想要守护的一切!”
那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我们紧紧相拥在青山绿水之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不久之后,我和黎露在云岭县领取了结婚证。没有盛大的婚礼,只有乡亲们的祝福和简单的酒席。赵磊和李浩、陈晨他们都专程从外地赶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看着我们幸福的笑容,他们纷纷感慨命运的神奇。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我和黎露一起,继续为云岭的教育事业贡献着自己的力量。黎露在一所小学,将外面的知识和信息带给孩子们。我则继续在县一中教书,同时也在思考着如何更好地改善山区的教育环境。
我们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充满了爱和希望。我们有了自己的家,虽然只是租住在学校附近一间简陋的小屋里,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充满了温馨的气息。父亲在我结婚后不久也去世了,临终前,他把家里的老屋钥匙交给了我,让我有空回去看看。我答应了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几年。我和黎露的事业渐渐有了起色。黎露的学生,在县里的考试中屡创佳绩,她的教学方法也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我也因为在教学和扶贫工作上的突出贡献,获得了不少荣誉。
然而,随着事业的发展,黎露变得越来越忙碌。她不仅要负责教学,还要经常去外地参加一些教育研讨会和交流活动,有时候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
起初,我并没有太在意。我认为这是好事,说明她得到了认可,有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我全力支持她的工作,承担了大部分家务,让她能够安心在外面打拼。
但渐渐地,我发现她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回来了,也常常显得心事重重,对我有些若即若离。我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话题也总是围绕着工作。有时我想和她聊聊家常,她总是以“太累了”或者“下次再说吧”来搪塞。
直觉告诉我,有些东西可能不一样了。但我不敢去深想,也不愿去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幸福。我安慰自己,她只是太忙了,压力太大了。
一次,她去邻省参加一个为期一周的教育论坛。出发前,她显得格外兴奋,说要认识一些业内的专家,对我和我们的未来都很有好处。我笑着送她上车,叮嘱她注意安全。
那一周,我过得有些失魂落魄。家里没有了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安静。晚上躺在床上,身边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她回来的那天,我特意提前下班,做好了饭菜等她。她看起来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但眼神中却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彩。
“回来了?”我笑着迎上去。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换鞋的动作有些匆忙,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玄关的角落里,但我没太在意。
晚饭时,我们相对无言。她只是偶尔应付着我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手机。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晚饭后,她又钻进了书房,说是要整理会议资料。我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的结婚照,照片上我们笑得那么灿烂,而眼前的现实却如此冰冷。
我终于忍不住了,起身走进书房。
“黎露,”我看着背对着我的她,声音有些沙哑,“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没……没有啊,你想多了。”
“是吗?”我走到她面前,目光锐利地看着她,“那你告诉我,你这次去开会,真的是为了工作吗?为什么我感觉……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低下头,沉默不语。
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不甘心地追问:“黎露,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
我在玄关发现了我们县城一个酒店的纸巾。
我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心中充满了痛苦、愤怒和失望。“黎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终于崩溃了,泪水夺眶而出,瘫坐在地上。“王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接下来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去回忆。那些撕心裂肺的争吵,那些绝望的质问,那些破碎的誓言……像一场噩梦,将我拖入了无底的深渊。
事实是,黎露在外地参加会议期间,认识了一位事业有成的商人。对方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物质上的巨大诱惑,以及长期在外奔波带来的情感空虚,让她最终动摇了。
她出轨了。
这个残酷的现实,像一把利刃,将我所有的爱和幻想都斩断了。
8 物是人非,归途寥落
离婚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黎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的原谅,痛哭流涕地诉说着她的悔意和对我的爱恋。她说她只是一时糊涂,离不开我,离不开这个家。
但我已经心死了。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像摔碎的镜子,即使勉强粘合,裂痕也永远存在。我无法忍受欺骗和背叛,更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全心全意地去爱她。
最终,我们平静地办理了离婚手续。没有激烈的争吵,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伤感。我们共同积累的那些微薄的财产,我几乎都留给了她,只带走了自己的几件旧衣物和那本珍藏多年的相册。
走出民政局,外面阳光灿烂,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天空湛蓝,白云悠悠,却映照不出我此刻灰暗的心情。
黎露站在我面前,泪流满面:“王大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怨恨,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以后……好好生活。”我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回到我们在云岭那个简陋的小家,屋子里还残留着我们曾经共同生活的气息。墙上挂着的结婚照,书架上摆放着我们一起买的书,桌子上还放着她没来得及收起的化妆品……一切都显得那么刺眼。
我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每一件物品都勾起了我对过往的回忆。那些甜蜜的时光,那些艰难的岁月,那些曾经的憧憬和现在的失落,交织在一起,让我的心如同刀绞。
最后,我拿起了那本相册,翻看着里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云岭一中的学生们,有赵磊、孙鹏他们,有山区的乡亲们,还有……我和黎露依偎在一起的合影。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幸福。
看着看着,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离开了那个曾经让我找到归属感的地方,离开了那个我付出过青春和热血的山区。临走前,我去学校和乡亲们告别。大家都很惊讶,也很惋惜。
“王老师,你真的要走吗?”校长拉着我的手,不解地问。
“嗯,我该走了。”我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回去也好,回去也好。”同事们纷纷说着安慰的话,但我能感受到他们眼神中的失落。
赵磊和李浩他们都在外地,没能来送我。只有陈晨,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专程从省城赶回来送我。
“兄弟,保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眼圈红红的。
坐上离开云岭的长途汽车,我最后一次回望这座承载了我十年青春、爱恨和梦想的小城。群山逶迤,云雾缭绕,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又似乎一切都已不同。
我的心里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这里找到回去的路。
回到河西省的老家,那座熟悉的、破败的老屋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我的归来。院子里杂草丛生,屋檐下结满了蜘蛛网。打开门,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开始着手整理这个荒废已久的家。擦拭家具,清扫庭院,修补漏雨的屋顶。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沉重。这里曾经是我的家,充满了父母的欢声笑语,承载了我整个童年的记忆。但现在,物是人非,只剩下我一个人。
父母已经不在了,亲戚们也各自忙着自己的生活,很少有人来看我。老屋虽然修葺一新,但依然显得空旷而冷清。
白天,我还能找些事情做,打扫卫生,看看书,或者去镇上走走。但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巨大的孤独感和失落感就会将我淹没。我会坐在黑暗中,一遍遍地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
想起在云岭的那些日日夜夜,想起那些淳朴善良的面孔,想起和学生们一起奋斗的日子,想起和黎露从相识到相恋再到决裂的痛苦历程……
我常常会问自己,我当初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我付出了那么多,最终得到了什么?是满心的伤痕,还是无尽的悔恨?
有时候,我会拿出那张和黎露的合影,看着照片上她灿烂的笑容,心里五味杂陈。爱过,恨过,最终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我尝试着开始新的生活。镇上给我安排了一个公益性岗位,负责管理图书馆。工作很清闲,也很稳定,但我总觉得缺少点什么。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看着熟悉的面孔,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倦怠。
我也尝试着去认识新的朋友,参加一些社交活动,甚至考虑过是否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但内心深处,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阻挡着我融入新的生活。过去的伤痛,像一道难以愈合的疤痕,时刻提醒着我那段失败的婚姻和远去的爱情。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孤僻。每天下班后,我就把自己关在老屋里,对着四壁发呆。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夕阳,感受着时光的流逝,一种强烈的虚无感笼罩着我。
我常常会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云岭,回到了那片连绵起伏的大山。我站在山坡上,看着远方的云海,却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醒来时,总是泪湿枕巾。
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无论是地理上的云岭,还是记忆中那个充满理想和激情的自己,都已渐行渐远。
兜兜转转,我回到了原点,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这片熟悉的老屋,这座宁静的小镇,都不再是我的归宿。我的心,如同这破败的老屋一样,空荡荡的,无处安放。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映照出我孤单的身影。未来的路在哪里?我不知道。也许,就这样在孤独和回忆中,慢慢老去,才是我最终的宿命吧。
我拿起桌上那本已经泛黄的相册,再次翻开。指尖停留在那张云岭一中毕业班的合影上。照片上,我和我的学生们笑得无忧无虑,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站在我身旁、笑容腼腆的女孩身上。
阿梅……黎露……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了一下,一滴浑浊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滴落在那尘封的记忆里,久久没有干涸。
更新时间:2025-07-06 23:38: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