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婚协议上签下“龙傲天”三个字时,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对面的柳如烟,我的妻子,脸色比桌上的A4纸还要白。她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走,昔日里眼眸中盛满的星光,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深潭。
“房子、车子、存款,都给你。我只要工作室和里面的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
我抬头,目光越过金丝边眼镜的镜框,冷漠地审视着她。
“可以。”我言简意赅,像是在谈一笔无关紧要的生意。
我的律师老秦在一旁坐立不安,他想劝,张了张嘴,却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知道我的脾气,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尤其是,在亲眼看到那幅画之后。
那是一幅足以让她在艺术圈一举成名的画。画的名字叫《献祭》。
画上是一个赤裸的女人,身体线条优美而舒展,躺在一张猩红色的天鹅绒沙发上,神情迷离,既有痛苦,又有沉醉。光线从一侧的落地窗打进来,将她的皮肤映照得如同温润的羊脂玉。
技巧、构图、光影,无可挑剔。
唯一的问题是,那个女人,就是柳如烟自己。
而这幅画的署名,有两个。一个是她柳如烟,另一个是当代画坛的泰山北斗——林风眠。
一个功成名就的老男人,一个汲汲营营想出头的年轻女画家。
一幅裸体自画像,联名。
这其中的故事,还需要我多说吗?
所以当柳如烟的朋友圈,一夜之间从分享我们生活点滴的甜蜜,变成和林风眠出入各种高端画展、艺术沙龙的合影时,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照片里,年过五十的林风眠穿着考究的西装,儒雅地站在聚光灯下,而柳如烟,我的妻子,则像一株依附着大树的藤蔓,巧笑嫣然地挽着他的手臂,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对名利的渴望与崇拜。
她甚至把我送给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那只梵克雅宝的四叶草手镯,戴在了挽着林风眠的那只手上。
那一天,我把她所有的照片、画具,打包扔出了我们的卧室。
她在深夜醉醺醺地回来,看到一片狼藉的客厅,没有吵,没有闹,只是沉默地蹲下身,一件一件地把那些摔碎的画框、断裂的画笔捡起来,像是在捡拾自己破碎的灵魂。
我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心如刀割,出口的话却冰冷刺骨:“柳如烟,你为了你的艺术,可真是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她背对着我,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头。
“傲天,”她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需要这个机会,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所以,你的机会,就是爬上一个老男人的床?”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猛地站起身,转过来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在你眼里,艺术就是这么肮脏的东西吗?你根本不懂!”
“我不懂?”我冷笑,一步步走下楼梯,逼近她,“我懂。我懂我为了支持你画画,卖掉了父母留给我的老房子,让你在北京寸土寸金的地方拥有自己的工作室。我懂我为了让你安心创作,一日三餐、家务水电,我一手包办,没让你操过半分心。我懂我创业最艰难的时候,连请客户吃饭的钱都要算计,却从没断过你买昂贵颜料的开销!”
“我懂了这么多,现在,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也该懂一下,我的妻子,是如何为了艺术,把自己的身体当成祭品,献祭给了名利和欲望?”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捅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哭。
从那天起,她搬进了工作室,我们开始了漫长的分居和冷战。
直到那幅《献祭》完成,在圈内引起轰动,被一个神秘富商高价买走。
柳如烟,一战成名。
而我,收到了她寄来的离婚协议。
也好。
既然她已经用她的方式,为她的艺术“献身”,那我这具“不懂艺术”的凡俗肉体,也就不配再做她的丈夫了。
“龙先生,”柳如烟的律师清了清嗓子,打断了我的回忆,“如果没有异议,就在这里签字吧。”
我收回思绪,拿起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了我的名字。
起身,扣上西装的扣子,我没再看柳如烟一眼,转身就走。
老秦赶紧跟了上来,在身后小声地为柳如烟辩解:“傲天,你别这么绝情,如烟她……她可能也是有苦衷的……”
我脚步一顿,回头,冷冷地看着他:“老秦,我们是兄弟,但如果你再为她说一句话,我们的律师合同,今天也到此为止。”
老秦被我的眼神吓住,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走出民政局,阳光刺眼。我戴上墨镜,坐进我的迈巴赫。
老秦坐在副驾,欲言又止。
我发动车子,淡淡地说:“她以为我还是三年前那个创业失败,穷困潦倒的龙傲天吗?”
三年前,我的AI科技公司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刻。我卖掉父母的房子,一部分给了柳如烟,一部分孤注一掷投进了公司。
或许,在柳如烟看来,我败局已定,她需要为自己的未来,找一条更光明的出路。
她看走了眼。
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在我卧薪尝胆,带领团队日夜攻关的时候,AI的浪潮席卷了全世界。我的公司,凭借着核心技术,一飞冲天,成了资本追逐的风口。
如今的我,身家早已过亿。她主动提出的财产分割,对我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她要的那些房子车子,都是我们“共患难”时买的。她不知道的是,我在另一处更核心的地段,早已购入了一整层的大平层。
她以为她攀上了林风眠,是找到了通天的大树。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早就要变天了。
“老秦,帮我发一封邀请函。”我开着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发给谁?”
“林风眠,柳如烟,以及艺术圈所有叫得上名号的画廊、策展人、评论家。”
“什么名义?”
“‘奇点’AI艺术生成平台,产品发布会。”我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引以为傲的‘艺术’,在我眼里,有多么……一文不值。”
柳如烟成名后的第一个个人画展,声势浩大。
地点在798艺术区最核心的展馆,策展人是林风眠,到场的嘉宾非富即贵,媒体记者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柳如烟穿着一身高定的白色长裙,化着精致的妆容,站在林风眠身边,接受着所有人的祝贺和追捧。她看起来容光焕发,仿佛脱胎换骨,和我记忆中那个穿着沾满颜料的旧T恤,在画室里埋头苦画的女孩,判若两人。
她眼中的光,又回来了。只是那光,不再是为我而亮。
我的发布会,就定在她的画展开幕式后一小时,地点,就在她对面的科技展馆。
我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给那个高高在上的林风眠,一个响亮的耳光。
“龙总,您这么做,是不是太冲动了?”我的公关总监苏晴,一个干练利落的短发女人,站在我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对面的盛况。
“柳小姐……毕竟是您的前妻。夫妻一场,闹得这么难看,对您的公众形象……”
“我的公众形象,就是睚眦必报。”我打断她,“苏晴,你记住,我们‘奇点’公司,卖的不是温情,是技术,是打败。今天,我要让所有人看到,什么叫降维打击。”
苏晴看着我坚决的侧脸,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最后确认流程。
一个小时后,画展那边的香槟酒会刚刚进入高潮,我这边的发布会正式开始。
巨大的LED屏幕上,出现了我的脸。
“各位来宾,各位媒体朋友,下午好。我是‘奇点’科技的创始人,龙傲天。”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展馆,甚至,也传到了对面画展的门口。一些好奇的记者和宾客,开始朝我这边张望。
“今天,我不讲故事,不谈情怀。我只给大家看一样东西。”
我打了个响指。
屏幕上,出现了柳如烟那幅成名作——《献祭》。
人群中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对面画展门口的柳如烟和林风眠,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脸色齐齐一变。
“很美的画,不是吗?”我对着话筒,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据说,这幅画柳如烟女士耗时一年,呕心沥血,才得以完成。并且,得到了林风眠大师的亲自指导,最终被神秘富商以八百万的价格收藏。这在当代青年画家中,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艺术圈的名流,他们的表情,从最初的错愕,变成了些许的不屑与傲慢。在他们看来,我一个搞技术的人,根本没资格评论艺术。
“但是,”我话锋一转,提高了音量,“如果我告诉你们,这样一幅‘呕心沥血’的杰作,我的AI,只需要三十秒,就能生成呢?”
全场哗然!
对面的林风眠,脸色瞬间铁青。柳如烟更是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朝我这边看来。隔着人群,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震惊和愤怒。
“不可能!这是对艺术的亵渎!”一个头发花白的艺术评论家,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我怒斥。
“亵渎?”我笑了,笑得无比讽刺。“那么,就请大家亲眼见证,这场‘亵渎’是如何发生的。”
我转向操作台,在全场的注视下,输入了一连串的指令。
“风格模型:模仿当代艺术家林风眠。主题:一个年轻女性的自我牺牲与沉沦。构图:采用古典主义的黄金分割。光影:伦勃朗式光影。色调:浓郁的勃艮第红与深黑……”
我每输入一个词,台下懂行的人,脸色就白一分。
因为我输入的,正是对《献祭》这幅画最精准、最专业的风格解构。这些,都是过去无数个夜晚,我陪着柳如烟,听她一点一滴分析、讲解、学习,才刻在我脑子里的知识。
她曾以为,我是最懂她艺术的灵魂伴侣。
如今,我用这份“懂”,亲手把她的艺术,碾得粉碎。
按下回车键。
屏幕上,开始出现无数流动的代码和光影。
全场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块巨大的屏幕。
三十秒。
精准的三十秒。
当倒计时归零,一幅崭新的画作,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和《献祭》一模一样的风格,一模一样的构图,一模一样的光影,甚至连画中女人的神情,都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女人的脸,被换成了一张AI生成的、完全陌生的东方面孔。
画面的精细度、色彩的饱和度、光影的过渡,完美到令人窒息。
如果说柳如烟的《献祭》是一件艺术品,那么我用AI生成的这幅画,就是一件工业品。一件可以无限复制、无限生成、成本几乎为零的……工业品。
“不……这不可能……”那个刚刚还义愤填膺的评论家,此刻喃喃自语,像是见了鬼。
而对面的林风眠,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柳如烟的反应,最为激烈。
她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朝我冲了过来,脸上血色尽失,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龙傲天!”她嘶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毁了我!”
我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比她更冷。
“毁了你?柳如烟,我只是让你,和这个世界,提前看清真相而已。”
“什么真相?”
“真相就是,你们奉为圭臬的、用青春、用身体、用尊严去交换的所谓‘艺术’,在绝对的技术面前,不堪一击。”
我拿起话筒,对着全场,也是对着她,一字一句地宣告:
“艺术,死了。而我,是那个敲响丧钟的人。”
发布会的效果,比我预想的还要爆炸。
“奇点”AI在一夜之间,成了整个科技圈和艺术圈共同的焦点。支持者视我为开启新时代的先驱,反对者骂我是毁灭人类文明的魔鬼。
股价大涨,订单接到手软。
而柳如烟的画展,则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在AI可以三十秒就生成一幅“大师级”作品的冲击下,她那一笔一划“呕心沥血”画出来的东西,显得如此可笑,又如此不值一提。
宾客们提前离场,媒体的焦点从她的画,转移到了我的AI上。她的高光时刻,被我用最残酷的方式,彻底终结。
我赢了。
赢得了事业,赢得了尊严,也彻底……失去了她。
那天之后,柳如烟从公众视野里消失了。她的工作室大门紧锁,电话打不通,微信不回。她像一滴水,蒸发在了这个城市里。
我嘴上说着不在乎,但每到深夜,还是会忍不住点开她的微信头像。那是一张我们曾经在海边拍的合影,她笑得像个孩子。她没换。
老秦来看过我一次,小心翼翼地问我:“傲天,你……是不是做得太过了?我听说,如烟她……状态很不好。她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谁也不见,饭也不吃……”
“那是她自己的事。”我打断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她选择走那条路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是个女人,就对你心慈手软。”
“可她毕竟……”
“老秦,”我晃了晃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冰块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攀上林风眠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她画那幅《献祭》的时候,又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背叛和抛弃的傻子吗?”
“我只是让她明白,她放弃的,究竟是什么。”
我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像是被挖空了一块。
这场战争,我看似大获全胜,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无边的空虚和疲惫。
苏晴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作为我的得力干将,她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情绪。
一天,她敲开我办公室的门,递给我一份文件。
“龙总,这是我们法务部刚收到的函件。”
我接过来一看,愣住了。
是一封律师函。
来自林风眠的代理律师,控告我的“奇点”AI,侵犯了他对于画作《献祭》的著作权。
我笑了:“他凭什么?那幅画的作者不是柳如烟吗?”
“不,”苏晴的表情很严肃,“律师函里明确指出,《献祭》这幅画的唯一著作权人,是林风眠先生。柳如烟女士,只是他聘请的……模特。”
模特?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怎么可能?柳如烟明明是作者之一,我亲眼看到的!
“龙总,您看这里。”苏晴指着函件的附件,那是一份著作权登记证书的复印件,上面权利人的姓名,清清楚楚地写着“林风眠”三个字。
而创作形式,是“独立创作”。
没有柳如烟。
“那……那联名署名是怎么回事?”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们调查了一下。”苏晴说,“画展上展出的那幅《献祭》,确实有两个人的署名。但是,那幅画……是赝品。”
“什么?”
“真正的《献祭》,早在画展开始前,就已经被那位神秘富商收藏了。画展上展出的,只是林风眠为了捧柳如烟,特意让她临摹的一幅,并且允许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件事,艺术圈很多核心人物都知道,算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为了捧她?”我喃喃自语,感觉整个世界观都在崩塌。
“是的,”苏晴看着我,眼神复杂,“林风眠很欣赏柳如烟的才华,觉得她是个好苗子,但缺少一个出名的机会。所以,他策划了这一切。他才是那幅画的真正作者,而柳如烟……只是他推到台前的一个棋子。或许,也是一个噱头。”
苏晴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我如坠冰窟。
“我们还查到,那个以八百万高价买走《献祭》的神秘富商……其实是林风眠的女儿,林晚。那笔钱,只是左手倒右手,为了制造一个轰动效应而已。”
所以,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一个为柳如烟量身定做的、让她一举成名的局。
而柳如烟,为了这个局,心甘情愿地当了模特,把自己赤裸地展现在林风眠的画笔下。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一直以为,是她为了名利,出卖了身体,和林风眠有了不正当的关系。
可现在真相告诉我,她或许没有。
她只是……出卖了她的尊严。
她让另一个男人,一个足以当她父亲的男人,一笔一画地描摹她最私密的身体。然后,用这个男人的名气,来换取自己的前途。
这比肉体上的背叛,更让我感到恶心和悲哀。
我恨她。
恨她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单纯地为了画画而画画。
恨她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得那么低,低到尘埃里去。
也恨我自己。
恨我为什么那么蠢,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用最残忍的方式,去报复一个……可能比我更痛苦的女人。
我的发布会,揭穿了林风眠的谎言,却也把柳如烟推下了万丈深渊。
她成了整个事件里最可悲的牺牲品。一个才华被否认,尊严被践踏,连成名作都是赝品的笑话。
我拿起车钥匙,冲出了办公室。
我必须去见她。
我必须当面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我疯了一样地开车去她的工作室。
工作室所在的创意园区,已经不复往日的热闹。我的那场发布会,像一场核弹,把这里原本火热的艺术氛围,炸得一片狼藉。很多画廊关了门,艺术家们也都人心惶惶。
柳如烟的工作室,更是死寂。
大门紧锁,我敲了半天,没人应。我打电话,依旧是关机。
我像一头困兽,绕着工作室转了好几圈,最后,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冰冷的铁门上。
“柳如烟,你给我出来!”我冲着里面怒吼,“你躲着算什么?你不是说我不懂艺术吗?你出来跟我说清楚,到底什么是你想要的艺术!”
没有人回答我。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工作室隔壁一家陶艺店的老板,一个胖乎乎的大姐,探出头来。
“你是……小柳的先生吧?”她认出了我。
“她人呢?”我抓住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大姐被我吓了一跳,叹了口气,说:“早就没住了。发布会那天之后,她就把这里的东西都清走了。她说……她再也不画画了。”
再也不画画了。
这六个字,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画画对柳如烟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她的命。
当年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穷得叮当响,住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冬天没有暖气,她就抱着热水袋,哆哆嗦嗦地在小小的画板上画画。手指冻得通红,脸上却洋溢着最幸福的笑容。
她说:“傲天,等我以后成了大画家,就给你买个大房子,里面挂满我的画。”
为了这句话,我拼了命地挣钱,只想让她有一个能安心创作的环境。
可现在,我亲手毁了她的梦。
“她去哪了?你知道她去哪了吗?”我急切地问。
大姐摇了摇头:“不清楚。不过……她走之前,好像把所有的画,都卖给了一个人。”
“谁?”
“就是那个……林大师的女儿,叫林晚的。那个姑娘开着一辆红色的跑车,过来拉了整整一车。唉,那些画,可都是小柳的心血啊,我看着她一张张画出来的,有的画上面……画的还是你呢。”
我愣住了。
林晚?她为什么要买走柳如-烟所有的画?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我立刻给苏晴打了电话。
“帮我查林晚这个人,所有的资料,越快越好!”
半小时后,苏晴把资料发到了我的邮箱。
林晚,二十六岁,林风眠的独生女,本身也是一个颇有名气的投资人和艺术品收藏家。
资料的最后,附上了一家私人医院的地址。
备注是:林晚最近频繁出入此地,疑似探病。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全身。
我没有丝毫犹豫,调转车头,油门踩到底,朝着那家医院疾驰而去。
那是一家以神经内科闻名的顶级私立医院。
我在停车场看到了林晚那辆扎眼的红色保时捷。
停好车,我几乎是跑着冲进了住院部大楼。我不知道柳如烟在哪个病房,只能一层一层地找。
当我找到神经内科的住院区时,在长廊的尽头,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晚。
她正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说着什么,表情凝重。
我放慢脚步,悄悄地靠近。
“……情况还是很不好,”医生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的手部震颤越来越厉害了,视力也在急速下降。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别说画画了,恐怕连生活自理都会成问题。”
“药物不能控制吗?”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这是一种罕见的遗传性神经退行性疾病,目前没有特效药。我们只能尽量延缓病程,但……结果是不可逆的。而且,她的情绪很不稳定,非常不配合治疗,这样会加速病情的恶化。”
医生叹了口气:“家属呢?还是联系不上吗?这种时候,亲人的陪伴和支持,非常重要。”
林晚沉默了片刻,说:“他……她不想让他知道。”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我知道,他们口中的“她”,就是柳如烟。
我冲了过去。
林晚看到我,脸色大变:“龙傲天?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有理她,一把抓住医生的胳膊,眼睛血红:“告诉我,柳如烟在哪个病房!”
医生被我吓了一跳,林晚想上来拦我,却被我一把推开。
“302病房。”医生下意识地回答。
我转身就往302病房冲去。
病房的门虚掩着。我推开门,看到了我终生难忘的一幕。
病床上,柳如烟蜷缩成一团,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她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脆弱的金色。
她的手,那双曾经能画出星辰大海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她死死地用另一只手按住,想要让它停下来,却无济于事。
床头的桌子上,散落着一些画笔和素描本。
她好像是想画画,却连笔都握不住了。
眼泪,无声地从她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她没有注意到我。她的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与自己身体的对抗和无尽的绝望之中。
我的心,疼得像是被撕裂了。
原来,这才是真相。
这才是她拼了命也想成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林风眠这根稻草的真正原因。
她不是为了名利,不是为了虚荣。
她是在跟时间赛跑。
她想在自己彻底握不住画笔之前,留下一些东西,证明自己曾经来过,曾经画过。
她所谓的“献身”,不是献身给林风眠,不是献身给名利。
是献身给了那该死的、正在吞噬她生命的病魔。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柳如烟听到声音,身体猛地一震,缓缓地转过头来。
当她看到我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又被一片死寂的绝望所覆盖。
“你……怎么来了?”她试图坐起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那双颤抖的手,慌乱地想往被子里藏。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握住了她那双冰冷、颤抖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却毫无力气。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她指尖传来的、细微而持续的震颤。
“为什么?”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又问了一遍。
她躲闪着我的目光,嘴唇翕动了半天,才说:“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让你看着我变成一个废人吗?”
“龙傲天,”她抬起头,惨然一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事,和你没关系了。”
“没关系?”我怒极反笑,胸中的悔恨、心疼、愤怒,像岩浆一样翻滚,“柳如烟,你把我当什么了?你以为一场发布会,一份离婚协议,就能把我们七年的感情一笔勾销吗?”
“我毁了你的画展,我让你身败名裂,我把你逼到这个地步!你现在跟我说没关系?”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病房外,林晚和医生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柳如烟看着我,眼泪终于决堤。
“那你让我怎么办?”她哭喊着,用那双无力的手捶打着我的胸膛,“我能怎么办!医生说我这个病,花多少钱都治不好!只会越来越严重,到最后,手不能动,眼睛看不见,连记忆都会慢慢消失!”
“我查过了,你三年前公司破产,欠了一屁股债!你卖了房子,钱都填了窟窿!我不能再拖累你!我不能让你守着我这么一个活死人过一辈子!”
“林风眠是我爸爸的故交,他可怜我,才答应帮我。他说,只要我肯当他的模特,画出《献祭》,他就能帮我炒作成名。把画卖掉,再把我以前那些画都卖掉,凑一笔钱……”
她泣不成声,话都说不完整。
“那笔钱……我是想留给你的……我想,等我走了,你至少可以拿着那笔钱,把债还了,重新开始……”
我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她以为我还处在破产的困境中。
她并不知道我的公司早已起死回生。
她所做的一切,那些在我看来是背叛、是堕落、是追求名利的行为,竟然……都是为了我。
她想用自己生命最后的光,来为我照亮前路。
她用最极端的方式推开我,让我恨她,就是为了让我能没有负担地离开她。
而我,我这个自作聪明的傻子,却用最恶毒的报复,亲手将她推入了更深的黑暗。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这个瘦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的女人,是我发誓要用一生去守护的珍宝,我却让她承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如烟……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任何语言,在如此残酷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是我混蛋!我不该怀疑你,不该伤害你!对不起……”
柳如烟在我的怀里,从压抑的啜泣,变成了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些日子里所有的委屈、痛苦和绝望,都哭出来。
我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打湿我的衬衫,心如刀绞。
过了很久,她的哭声才渐渐平息。
林晚走了进来,她看着我们,眼神复杂。
“龙先生,”她开口,“我承认,我父亲的做法,有利用的成分。但他也是真心想帮如烟。只是我们都没想到,你会……”
“不用说了。”我打断她,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锐利,“这件事,我才是罪魁祸首。”
我看向柳如烟,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捧着她的脸,无比认真地说道:“如烟,你听着。第一,我没有破产,也没有负债。我的‘奇点’公司,现在是国内AI领域的龙头,市值百亿。钱,不是问题。”
柳如烟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无法消化这个信息。
“第二,”我继续说道,“你的病,也未必没有希望。”
“医生都说了,没有特效药……”她喃喃道。
“那是对他们而言。”我的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充满自信的弧度,“但对我,不一定。”
我转身,看着林晚和那位一脸错愕的医生。
“我是龙傲天。搞技术的龙傲天。”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传统的医疗手段解决不了的问题,或许,技术可以。”
一个星期后,我召集了公司最顶尖的AI算法工程师、神经科学家、以及脑机接口专家,成立了一个专项研究小组。
项目代号:普罗米修斯。
目标只有一个:攻克神经退行性疾病对人体精细操控能力的影响。
我向这个项目,投入了不设上限的研发资金。
全世界的媒体和投资者,都以为我疯了。一个搞AI艺术生成的公司,突然掉头去做医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公司的股价应声大跌。董事会成员纷纷向我施压。
我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这是我的公司。你们想分红,就闭嘴。不想干,就带着你们的股份滚蛋。”
所有人都说我狂妄,说我会把“奇点”拖垮。
我不在乎。
如果我的技术,连我最爱的人都救不了,那我要这百亿市值,又有何用?
我把柳如烟从医院接回了家。不是我们之前那个充满争吵和痛苦的“婚房”,而是我新买的江景大平层。
我把其中最大的一个房间,改造成了世界上最先进的画室。有最好的通风系统,最智能的灯光,和最齐全的画具。
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给她喂饭,帮她洗漱,陪她做康复训练。
她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情绪也时好时坏。有时候,她会突然暴躁地把面前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哭喊着说自己是个废物。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紧紧地抱住她,告诉她:“别怕,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白天,我在公司带领团队攻关。晚上,我回家陪她。
我把“奇点”AI的核心算法,完全开放给了“普罗米修斯”项目。我们利用AI强大的算力,模拟分析神经信号的传递和衰减过程,试图找到绕过病变神经、直接将大脑指令传递给肌肉的方法。
那是一段无比艰难的日子。无数次的失败,无数次的推倒重来。
但我从未想过放弃。
因为我知道,在我的身后,有一个人在等我。
半年后,在一次实验中,我们成功了。
我们研发出了一套基于高精度传感器和AI算法的“仿生机械臂”。
这只机械臂,可以通过贴在头皮上的电极片,捕捉到大脑皮层发出的微弱生物电信号。AI算法会实时对这些信号进行解码、过滤和增强,将其转化为精准的机械指令。
简单来说,就是柳如烟只需要在脑子里“想”要怎么画,这只机械臂,就能代替她的手,将画笔精准地移动到画布的任何一个位置。
误差,小于0.01毫米。
当我把这只闪烁着金属光泽、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机械臂,安装在柳如烟的轮椅上时,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试试。”我鼓励她。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颤抖的,是她的身体。
但那只连接着她大脑的机械臂,稳如磐石。
机械臂夹着一支画笔,蘸取了她最喜欢的克莱因蓝,在洁白的画布上,缓缓地,画下了第一道线条。
流畅,精准,充满了力量感。
就像她从未生病时一样。
眼泪,再一次从她眼中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那笑容,一如我们初见时,明媚、灿烂,足以照亮我的整个世界。
“傲天,”她说,“我想画你。”
一年后。
法国巴黎,卢浮宫。
一场史无前例的个人画展,在这里举行。
画展的主题,叫做《重生》。
作者,柳如烟。
所有的画作,都是她借助那只“普罗米修斯”机械臂完成的。画风,不再是过去那种带着一丝忧郁和挣扎的风格,而是充满了蓬勃的、旺盛的生命力。
有燃烧的星云,有破土的新芽,有展翅的凤凰。
画展最中央,挂着一幅巨大的肖像画。
画上,是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他的眼神深邃、锐利,却又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温柔。背景,是无数流动的、如同星河般的代码。
画的名字,叫做——
《我的骑士》。
我站在画前,身边,是坐在轮椅上的柳如烟。她牵着我的手,十指紧扣。
全世界的媒体,将闪光灯对准了我们。
他们称柳如烟的画,是“科技与艺术最完美的结合”。
他们称我,是创造了奇迹的男人。
我低下头,在柳如-烟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
什么艺术,什么科技,什么奇迹。
我只知道,我差点弄丢了的宝贝,现在,又被我亲手找了回来。
去他的献身艺术。
我不要她献身。
我要她,为我,好好地活着。
更新时间:2025-07-06 23:4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