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屋檐下的悖论
雨林潮湿的夜气漫进须弥城,艾尔海森合上最后一份须弥古代语译稿时,客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压抑的痛呼。他皱眉穿过堆满古籍的书房,倚在门框边。暖黄灯光下,卡维正狼狈地蹲在地上,徒手去拢几片白瓷残骸,指尖渗出血珠,染红了奶白色的地毯绒毛。
“我的建议是使用工具清理,而非贡献额外的医疗开支。”艾尔海森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卡维像被火燎到般猛地抬头,金发下昳丽的脸上窘迫与怒气交织:“闭嘴,艾尔海森!地毯我会处理干净!租金下个月一起补给你!”他总这样,像只虚张声势的暝彩鸟,用尖锐的喙啄向任何靠近的人,尤其是艾尔海森。他扯下围巾胡乱裹住流血的手指,动作粗暴,仿佛那伤口是对方的罪证。
艾尔海森没动,目光扫过卡维手边那叠被咖啡渍晕染的建筑草图——精妙的拱顶结构,繁复的雕花窗棂,属于一座不存在的宫殿。“卡萨扎莱宫的幽灵还在纠缠你?”他问得直接。
卡维身体一僵,眼底瞬间漫起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又被强行摁下。他低头,声音发闷:“…不用你管。至少我还有为之倾尽所有的东西。”这话像根细刺,扎在两人之间。卡维卖掉祖宅、耗尽积蓄完成那座最终属于多莉的卡萨扎莱宫,是他理想主义最悲壮的祭品,也是艾尔海森眼中“非理性行为”的教科书范本。
艾尔海森转身,片刻后丢来一卷干净的绷带和一把扫帚。“管好你的‘理想’,别让它继续污染我的地毯。以及,”他顿了顿,“桑歌玛哈巴依老爷的新委托,奥摩斯港的商会翻修,工期半年,预付三成。明天签约。”他精准地报出时间地点,仿佛只是通知天气。
卡维捏着绷带,指节发白。又是这样。艾尔海森永远在最难堪的时刻递来一根绳索,却又用最锋利的言辞将它打磨得令人难以忍受。他需要这笔钱,像溺水者需要空气。多莉的债务像悬在头顶的尖石,赛诺上次打牌赢走他仅剩的饭钱时,还揶揄他该去教令院门口表演胸口碎大石。
“为什么帮我?”卡维的声音干涩。
书房的灯光勾勒出艾尔海森轮廓分明的侧脸。“交易而已。你处理家务,我提供容身之所。委托信息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告知你符合效率原则。”理由充分,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卡维看着地上碎瓷反射的、自己扭曲的倒影,轻声反驳,更像自语:“艾尔海森,你这人…根本没有心。”他认命地拿起扫帚,却在清理碎片时,发现一片锋利的白瓷边缘,沾着一滴不属于自己的、新鲜的血迹——来自艾尔海森刚才递绷带时无意擦过的手指。卡维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猛地抬头望向紧闭的书房门,里面传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规律得如同心跳。这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也会有这样不谨慎的瞬间?
晨光刺破雨林薄雾时,卡维带着签好的委托合同匆匆出门,试图驱散昨夜那点不合时宜的困惑。他穿过宝商街,却在教令院恢弘的大理石立柱下,撞见一群风纪官簇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艾尔海森。他依旧站得笔直,神情淡漠,但风纪官首领赛诺手中那卷盖着赤红火漆的查封令,在晨光下却像一道狰狞的伤口,烙在艾尔海森名下的房产文件上。
“艾尔海森书记官,”赛诺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奉大贤者命令,即日起查封此宅邸及相关所有物品。限你三日内,交出萨齐因遗留的‘禁忌研究档案’。逾期…后果自负。
第二章 火漆下的回响
“萨齐因?”卡维拨开围观人群,冲到艾尔海森身边,金发因急促的动作而略显凌乱,“赛诺,这到底怎么回事?那房子…是我们的住所!”他下意识用了“我们”,浑然未觉。赛诺灰红色的眼眸扫过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卡维,此事与你无关。大贤者裁定,萨齐因档案涉及禁忌知识,威胁虚空系统根基,必须回收。”
“威胁?”卡维简直气笑了,指向艾尔海森,“他?一个只想过平静日子、下班就回家看书的书记官?他能藏什么威胁教令院的禁忌?”他像只护崽的猛禽,挡在艾尔海森面前。赛诺沉默片刻,递过那份查封令副本。鲜红的火漆印旁,一行潦草的备注刺入卡维眼帘——“关联事件:二十年前学院争霸赛,卡萨莱学者意外身亡案。”卡萨莱…那是他父亲的姓氏。
卡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所有声音卡在喉咙里。父亲模糊的笑容、母亲崩溃的哭泣、沙漠深处传来的冰冷死讯…尘封的痛苦裹挟着疑问的砂砾,呼啸着将他淹没。他父亲参加的那届学院争霸赛,与禁忌知识有关?他猛地扭头看向艾尔海森,对方冰绿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碎裂了一下,快得让卡维以为是错觉。
“查封期间,禁止进入该住宅。物品清单在此。”赛诺留下一卷羊皮纸,带着风纪官转身离去。人群窃窃私语,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两人身上。艾尔海森一言不发地接过清单,转身就走,步伐依旧沉稳,仿佛刚才被剥夺的不是栖身之所,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等等!”卡维追上他,在教令院僻静的回廊里拦住去路,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艾尔海森!那备注…萨齐因的研究跟我父亲有关?你早就知道?你守着那份档案,是不是因为…”他不敢说出那个猜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艾尔海森停下脚步,黄昏的光线透过彩色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凝视着卡维,那双总是锐利剖析一切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卡维从未见过的沉重暗流。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卡维第一次在这个永远游刃有余的男人身上,看到了名为“挣扎”的裂痕。
“说话啊!”卡维几乎在哀求,“那是我父亲!”
艾尔海森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卡维,有些真相…是淬毒的刀刃。”他抬手,似乎想拂开卡维额前汗湿的金发,指尖却在半空中凝滞,最终缓缓落下,攥成了拳。“知道它,你会后悔。”
“后悔也比被蒙在鼓里强!”卡维抓住他的手臂,指尖用力到发白,“艾尔海森,你到底在隐瞒什么?那份档案,是不是能证明…我父亲的死不是意外?”他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答案的碎片。
艾尔海森的目光越过卡维,投向回廊尽头幽深的阴影,仿佛在凝视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他冰封般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泄露出底下深藏的疲惫与某种近乎…悲悯的情绪。“不是意外。”他吐出四个字,重若千钧。下一秒,他猛地将卡维推向旁边高大的蕈类盆栽后方,自己则旋身拔剑!一道幽紫色的、由纯粹元素力构成的锐利锋芒,无声无息地擦着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射过,深深嵌入大理石柱,留下焦黑的腐蚀痕迹。
“谁?!”卡维惊魂未定。阴影中,一个戴着愚人众面具的身影一闪而逝,只留下冰冷刺骨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缠绕上卡维的神经:“…交出萨齐因的钥匙,否则,下一次瞄准的,就是那位建筑师漂亮的脑袋了。”
第三章 废墟上的钥匙
“钥匙?”卡维背靠着冰凉滑腻的蕈盖,心脏狂跳,愚人众刺客的威胁言犹在耳。艾尔海森持剑挡在他身前,身形紧绷如猎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阴影幢幢的回廊,确认危机暂时解除后才收剑入鞘,动作依旧利落,但卡维敏锐地捕捉到他呼吸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萨齐因的遗产…不止是研究档案,还有一把能开启他所有加密成果的‘钥匙’。”艾尔海森的声音压得很低,拉着卡维迅速离开教令院范围,融入须弥城傍晚喧闹的人流,“大贤者和愚人众都想要它。教令院想销毁禁忌,愚人众则想利用它。”
“那钥匙…在你手里?”卡维追问,混乱的思绪被新的谜团搅得更浑。艾尔海森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还记得我们唯一的课题合作吗?‘赤王文明建筑中的能量导引符文与现存沙漠遗迹稳定性关联研究’。”卡维当然记得。那是教令院时期,两个心高气傲的天才唯一一次放下成见,在智慧碰撞的灼热火花中,他们共同发现赤王陵深处一组被刻意抹去的异常符文阵列,其能量导引逻辑与须弥现代虚空终端底层架构存在诡异的相似性。
“那不是巧合。”艾尔海森带着卡维拐进兰巴德酒馆后巷的暗门,进入一间布满灰尘的储藏室——他众多安全屋之一。“萨齐因,那个被教令院放逐的学者,毕生研究‘人性本源’。他追踪过赤王遗迹,更在二十年前的学院争霸赛中,秘密资助并引导包括你父亲在内的一批学者,试图利用赤王的能量导引技术,构建一个能‘净化人性之恶’的大型意识干涉装置。”他点燃一盏昏暗的蕈灯,跳跃的火光映着他凝重的脸。
卡维如遭雷击,父亲临行前兴奋地说要去“改变世界”的脸庞与眼前残酷的真相重叠。“…实验失败了?”他声音干涩。
“灾难性地失败。”艾尔海森的声音冷得像冰,“装置失控,引发元素乱流。你父亲和其他几位学者,为切断能量核心连接,主动走入乱流中心…尸骨无存。”他顿了顿,看向卡维惨白的脸,“萨齐因将那次事故的所有数据、后续对人性的绝望研究,以及那把能重新激活部分赤王技术的‘钥匙’,封存在一份密匣里。他死前,托付给了他认为唯一能‘正确使用’它的人。”
“谁?”卡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艾尔海森从贴身内袋里取出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石的棱柱体,其核心流淌着液态般的幽蓝光芒。他将其放在桌上,推向卡维。“他选择了你的母亲,当时的妙论派新星。但她承受不了真相的重量,在改嫁枫丹前,将它…交给了我。”他冰绿色的眼眸直视卡维,坦承了这沉重的守护,“她只留下一句话:‘当卡维足够强大到能面对时,或者…当这秘密威胁到他生命时,由你决定。’”
卡维踉跄一步,扶住满是灰尘的木桌才勉强站稳。母亲远走枫丹时哀伤而逃避的眼神,艾尔海森这些年沉默的守护,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愤怒…无数情绪撕扯着他。他看着桌上那枚流淌着幽光的“钥匙”——它既是父亲死亡的答案,也是悬在艾尔海森头顶的利剑。教令院要销毁它掩盖丑闻,愚人众则觊觎其中危险的赤王技术。
“所以…你守着这个炸弹,守着我的安稳幻梦,然后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指责你没有心?”卡维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嘲的哽咽。艾尔海森沉默地看着他,昏黄的灯光下,他眼下的阴影显得更深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卡维,人心不是非黑即白。我选择守护这个秘密,因为它关联着你父亲用生命换来的教训,关联着须弥可能再次面临的灾难。也关联着…你的平静。”他拿起那枚冰冷的棱柱,“但现在,平静结束了。大贤者与愚人众勾结,我的住所被查封只是开始。赛诺处境微妙,提纳里在化城郭被监视。能阻止他们滥用这把‘钥匙’的,只剩我们。”
卡维闭上眼,父亲消失在沙漠风暴中的背影、母亲远去的行囊、自己倾尽所有建造却最终失去的卡萨扎莱宫…一幕幕破碎的幻影在黑暗中闪过。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翡翠般的眸子里燃烧着决绝的火焰,如同废墟上重燃的星火。他伸手,不是去拿钥匙,而是紧紧握住了艾尔海森拿着钥匙的那只手。对方的手心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告诉我计划,艾尔海森。”卡维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次,我跟你一起跳火坑。”
艾尔海森冰封般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释然的波动。他反手用力回握了一下卡维的手,那力道传递着无需言说的信任。“去沙漠。去一切的起点——赤王陵。在那里毁掉钥匙,终结萨齐因的遗产。”他摊开一张磨损严重的手绘地图,指向一片被风暴标记的区域,“但我们需要一个‘诱饵’,引开所有追兵。”
卡维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个熟悉的坐标——卡萨扎莱宫,他心中永恒的圣殿与伤疤。一个大胆、疯狂,却又带着宿命般讽刺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他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属于妙论派之光的、近乎悲壮的笑意:“诱饵?还有比我那栋金光闪闪的‘纪念碑’,更耀眼的靶子吗?”
第四章 赤沙中的星光
热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细微而密集的刺痛。卡维裹紧防风斗篷,眯着眼望向远处地平线上那座在蒸腾热浪中若隐若现的宏伟宫殿——卡萨扎莱宫。夕阳为它镀上一层近乎悲壮的金红,如同沙漠中凝固的火焰。他身边,艾尔海森正用元素视野警惕地扫描着四周起伏的沙丘,风纪官和愚人众的混合追踪小队如同跗骨之蛆,始终咬在他们身后。
“后悔吗?”艾尔海森的声音透过防风面巾传来,有些模糊,“用你唯一的杰作做赌注。”卡维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斗篷粗糙的边缘,那座宫殿是他理想与痛苦的结晶,是他倾尽所有换来的空中楼阁。“它从来就不真正属于我,”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涩,“但今天,它或许能派上点实际用场。当个漂亮的靶子,挺合适。”
艾尔海森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将一个简易的延时元素共鸣装置塞进他手里。“安置在宫殿西侧承重柱的节点,引爆会制造混乱,但不会完全摧毁结构。”他的指令简洁清晰,仿佛只是在讨论图纸修改。
“知道了,书记官大人。”卡维接过装置,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猫腰借着残破石墙的掩护,敏捷地向宫殿潜去。艾尔海森则转身,迎向沙丘后方扬起的、代表追兵逼近的烟尘。他需要为卡维争取时间。
卡萨扎莱宫内部空旷而寂静,昔日精雕细琢的回廊只剩下风沙穿行的呜咽。卡维找到那根关键的承重柱,指尖抚过冰凉的石面,上面还残留着他亲手绘制的、象征“永恒守护”的菫瓜花纹。他苦笑着,将艾尔海森给的装置小心嵌入石柱的凹槽。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抵住了他的后腰。
“别动,建筑师先生。把‘钥匙’交出来。”愚人众债务处理人嘶哑的声音带着毒蛇般的威胁。卡维身体僵住,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他缓缓举起手,脑中飞速盘算。对方只有一个人?艾尔海森呢?难道…
“动作快点!否则我不介意让这座漂亮的宫殿,成为你的陪葬墓穴!”债务处理人加重了力道。卡维慢慢转身,脸上挤出惊恐和顺从的表情,手颤抖着伸向腰间,仿佛要去取东西。就在对方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他猛地矮身,抓起地上散落的半截石雕装饰,狠狠砸向对方脚踝!债务处理人吃痛闷哼,卡维趁机向宫殿深处狂奔!
枪声在空旷的大殿里炸响!子弹擦着卡维的耳畔飞过,打在金碧辉煌的壁画上,碎石飞溅。卡维拼命奔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根柱子,每一个转角!他引着追兵冲向预设有陷阱的东翼回廊。身后枪声不断,子弹呼啸,死亡的阴影像沙暴般紧追不舍。
就在他即将冲入布满脆弱装饰性拱券的东翼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如鬼魅般从侧方石柱后闪出!剑光如冷月划破昏暗,“铛”的一声脆响,精准地格开射向卡维后心的一枚弩箭!艾尔海森!他脸上沾着沙尘,呼吸微促,显然经历了一番苦战才摆脱纠缠。
“后面!”艾尔海森低喝,一把将卡维推向安全区域,自己则挥剑迎上追击而至的债务处理人。剑刃与异化兵刃激烈碰撞,火星四溅!卡维没有犹豫,扑到预定的机关枢纽位置——一个不起眼的、雕刻着日晷图案的石台,用力扳动隐藏的机括!
“轰隆——!”预先设置在东翼承重薄弱点的元素炸弹被引爆!剧烈的震动中,精美的拱券和脆弱的天顶装饰如雨点般砸落下来,瞬间将追兵淹没在烟尘与碎石之中!整个宫殿都在呻吟颤抖。
烟尘弥漫,暂时阻隔了视线。卡维剧烈咳嗽着,摸索到艾尔海森身边:“你怎么样?”艾尔海森靠在一根柱子旁,左臂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正缓慢渗出,染红了沙尘。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小伤。装置安好了?”
“安好了。”卡维撕下衣襟,手忙脚乱地给他包扎,指尖能感觉到对方手臂肌肉因疼痛而微微绷紧。艾尔海森垂眸看着他笨拙却专注的动作,忽然低声问:“为什么回来?安置完装置,你可以直接去赤王陵入口等我。”
卡维包扎的手一顿,抬起头,翡翠般的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直直撞进艾尔海森的眼底:“开什么玩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群疯狗堆里?然后等你像块石头一样被埋在这破沙子底下,最后还要我自己去研究怎么毁掉那把破钥匙?”他语气凶巴巴的,眼圈却微微泛红,“艾尔海森,你听好了!就算要跳火坑,也得是两个人一起跳!要埋…也得埋一块儿!”
艾尔海森怔住了。沙漠炽热的风穿过废墟的孔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摇曳的火光在他冰绿色的瞳孔里跳动,映着卡维沾满沙尘却倔强无比的脸庞。那层冰封的外壳,在对方带着哭腔的怒吼中,终于清晰地、无可挽回地碎裂开来。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起未受伤的右手,带着一丝迟疑,极其笨拙地、轻轻拂去了卡维眼角沾染的沙粒。指尖的温度,灼热得惊人。
“笨蛋。”他低低骂了一句,声音却沙哑得不像话。卡维愣住了,脸上凶悍的表情凝固,瞬间涨得通红。没等他炸毛,艾尔海森已经撑着站起身,拉起他:“走!震动会引来更多人,陷阱拖不了太久!”他紧握着卡维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挣脱,带着他向宫殿深处通往地下的秘密甬道冲去。卡维被他拽着奔跑,手腕上传来对方滚烫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方才那句“埋一块儿”的豪言壮语后知后觉地涌上脑海,烧得他耳根发烫。但艾尔海森那只紧握着他的手,却仿佛成了这混乱绝望的沙漠里,唯一的锚点。
第五章 意识深渊的回响
腐朽的金属摩擦声刺耳地回荡在狭窄的甬道内,艾尔海森用肩膀顶开最后一道沉重的赤王合金闸门。冰冷的、混合着古老尘埃与微弱元素辐射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豁然开朗——赤王陵的核心,一个巨大的、宛如倒置星空的地下穹隆。幽蓝的能量流在墙壁上蚀刻出的巨大回路中缓缓脉动,如同沉睡巨人的血管。穹顶之下,悬浮着一座由无数菱形晶体构成的复杂平台,平台中心,一个凹陷的接口正静静等待着什么。
“就是那里。”艾尔海森指着平台中心,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左臂的伤口虽经卡维简单处理,但持续的失血和战斗消耗让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卡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随即被穹隆墙壁上那些熟悉的、被刻意抹除又留下痕迹的符文阵列攫住——正是当年他们课题研究中发现的异常结构!只是此刻在幽蓝的能量辉映下,那些扭曲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波动。
“萨齐因…想用‘钥匙’重启这个?”卡维的声音有些发颤。艾尔海森点头,将棱柱钥匙抛给他:“毁掉它,卡维。用你的元素力,直接摧毁核心。”他握紧长剑,转身面对他们来时的黑暗甬道,那里,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正迅速逼近,“我挡住他们。”
卡维握紧那枚流淌幽光的棱柱,冰冷坚硬的触感却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平静。他深深看了一眼艾尔海森浴血挺立的背影,不再犹豫,转身冲向中央平台!踏上平台瞬间,四周悬浮的菱形晶体嗡鸣亮起,投射出无数道交织的光线,在他面前汇聚成一个模糊的、由纯粹意识构成的人影——正是已故学者萨齐因残存的意识碎片!
“终于…等到了持有钥匙之人…”萨齐因的意识发出虚无缥缈的叹息,带着洞穿灵魂的疲惫与悲悯,“你感受到它的脉动了吗?这汇聚了赤王智慧、本可涤荡世间一切‘恶念’的伟力…却被怯懦者视为禁忌!”他的影像指向墙壁上那些扭曲的符文,“看!那场失败实验的真相!并非技术缺陷,而是人心!那些学者,在最后关头因恐惧而动摇,因私欲而争执,导致能量反噬!包括你的父亲,卡萨莱!他试图力挽狂澜,却只是徒劳!”
卡维如遭重击,父亲死亡的画面在萨齐因的控诉中被染上绝望的色彩。棱柱钥匙在他手中剧烈震颤,幽光大盛,似乎与这残存的意识产生了共鸣,无数混乱的、充满痛苦与恶念的碎片信息流——贪婪、嫉妒、背叛、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试图涌入卡维的意识!那是萨齐因穷尽一生收集的、关于人性阴暗面的庞大记录!卡维头痛欲裂,仿佛灵魂都要被撕碎,父亲牺牲的悲壮与萨齐因展示的“真相”激烈冲突,几乎要将他吞噬。
“不…!”他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嘶吼。
“卡维!”艾尔海森的厉喝穿透混乱的意识浪潮!他正与冲入核心区的数名精锐愚人众缠斗,剑光凌厉,却险象环生,左臂的伤势严重影响了他的动作,鲜血已浸透半边身体。他艰难地格开一柄劈向要害的冰刃,声音因焦急而撕裂:“别听他的!人性非是数据!萨齐因早已被自己的研究异化!”
艾尔海森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混沌!卡维猛地抬头,视线穿过扭曲的符文光影,牢牢锁定那个浴血奋战的身影。艾尔海森…这个理性至上、总被他嘲讽没有心的男人,此刻正用身体为他争取时间!他守护着一个沉重的秘密多年,承受误解,甚至此刻濒临绝境,却从未用所谓“人性本恶”的借口为自己开脱!还有提纳里默默守护雨林、赛诺坚守律法公正、柯莱挣扎着拥抱阳光…这些鲜活的生命,岂是萨齐因冰冷的数据流可以定义的?
一股灼热的力量从卡维心底升腾而起,瞬间驱散了意识入侵的阴寒!是愤怒,更是守护的信念!他挣扎着站起,手中的棱柱钥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不再受幽蓝能量的牵引!他高举钥匙,如同举起一柄燃烧的信念之剑,对着萨齐因的虚影,也对着这禁锢了太多悲痛的意识深渊,发出呐喊:“你错了,萨齐因!我父亲的选择不是徒劳!他的勇气,艾尔海森的守护,还有这世间所有明知人性复杂却依旧选择向善的灵魂…这些才是对抗虚无最强大的力量!你的实验,该彻底终结了!”
金光暴涨!卡维调动起全部的元素力与精神力,狠狠将手中的棱柱钥匙砸向平台中心的接口!不是插入,而是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不——!!!”萨齐因的虚影发出不甘的尖啸,扭曲着扑向卡维!与此同时,一名愚人众冲破艾尔海森的阻拦,闪烁着寒芒的利刃直刺卡维后心!
“卡维!”艾尔海森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用身体挡向那道致命的寒光!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卡维砸下的金光与萨齐因扑来的幽蓝意识流猛烈对撞!刺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巨大的能量冲击波如海啸般席卷整个核心!赤王符文纷纷崩解,平台碎裂,穹顶颤抖!艾尔海森抱住卡维,将他死死护在身下,用自己的后背承受了爆炸最猛烈的冲击和簌簌落下的碎石!
第六章 群星下的新生
耳鸣尖锐,意识如同沉在浑浊的水底。卡维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昏黄跳动的火光,粗糙的岩壁,还有…近在咫尺的、艾尔海森放大的脸。他靠坐在岩壁边,卡维的头枕在他的腿上,身上盖着对方那件沾满沙尘和干涸血迹的斗篷。
艾尔海森闭着眼,呼吸微弱但均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卡维的目光落在他缠着渗血布条的左臂和后背——那里的布料被撕裂,露出大片狰狞的青紫和擦伤,显然承受了爆炸的冲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卡维小心翼翼地撑起身,生怕惊醒他。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狭小的岩洞,洞口被碎石半掩着,挡住了沙漠夜晚刺骨的寒风。一堆小小的篝火发出噼啪的轻响,是唯一的光源和热源。
记忆碎片汹涌回潮:毁灭的金光,萨齐因的尖啸,艾尔海森扑来的身影,爆炸的巨响,碎石如雨落下…最后是他失去意识前,艾尔海森紧紧抱住他时,那隔着衣料传来的、异常清晰的心跳声。
“醒了?”沙哑的声音响起。卡维一惊,发现艾尔海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冰绿色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卡维连忙坐直:“你…你怎么样?后背…”他想去查看,手伸到一半又顿住,有些无措。
“死不了。”艾尔海森想动一下,却牵动了伤口,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比预想的…稍微麻烦一点。”他看向洞口缝隙透进来的、沙漠清冷的星光,“钥匙毁了。萨齐因的意识残留和赤王陵的核心装置…一起消失了。愚人众…暂时没追来。”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虚脱感和…一种奇异的宁静。卡维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头,望着跳跃的火苗:“都结束了…父亲的事,萨齐因的事…”他声音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嗯。”艾尔海森应了一声。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洞外的沙漠,万籁俱寂,唯有星河浩瀚,如同无数细碎的钻石洒落在黑丝绒上。
“艾尔海森,”卡维忽然开口,依旧盯着火苗,耳根却悄悄红了,“你之前…为什么扑过来?”他问得含糊,心跳却开始加速,“你不是最理性吗?那种情况…挡刀是最不效率的选择。”
艾尔海森沉默了许久。久到卡维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又要用“交易”、“契约”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艾尔海森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坦诚:
“那一刻,理性…不在选项里。”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匮乏的情感词汇,“看到那把刀指向你…身体自己就动了。卡维,”他转过头,目光沉沉地锁住卡维,篝火在他眼中跃动,“守护一个秘密七年,很累。看着你一无所知地痛苦、挣扎,却无法言说,更累。”
卡维屏住了呼吸,翡翠般的眼眸微微睁大。
“你说我没有心,”艾尔海森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或许吧。但…如果我的心需要一个锚点,它只会停泊在它唯一能理解、也唯一无法用逻辑去解构的悖论上——那就是你,卡维。”他冰封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近乎脆弱的疲惫和一种不容错辨的专注,“你的理想主义愚蠢又灼人,像沙漠正午的太阳…但我似乎,早已习惯了它的温度,无法忍受它熄灭的可能。”
卡维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血液似乎全涌上了脸颊,烧得厉害。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艾尔海森看着他呆滞又通红的脸,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查的笑意。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掌心向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等待的意味。
“所以…建筑师先生,”他问,声音在寂静的岩洞里格外清晰,“这场火坑,还打算一起跳下去吗?以…更稳固的‘合作’形式?”
卡维的视线模糊了。篝火的光晕在眼前散开,变成温暖的金色光斑。他想起破晓酒馆的初遇,想起教令院回廊里激烈的争执,想起无数个在同一个屋檐下互相嫌弃又互相依靠的日夜,想起这个人沉默的守护和此刻笨拙的告白。所有的针锋相对,所有的不解与怨怼,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沙砾,沉入心湖深处,只留下澄澈的、名为“艾尔海森”的倒影。
他吸了吸鼻子,没有去握那只手,而是猛地扑了过去,带着劫后余生的所有力气,撞进了艾尔海森的怀里!动作牵扯到对方的伤口,艾尔海森闷哼一声,却毫不犹豫地用那只完好的手臂,将人紧紧、紧紧地圈住,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笨蛋…轻点!伤口!”卡维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手臂却同样用力地回抱着对方劲瘦的腰身,仿佛抓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跳!谁怕谁!你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以后…不准再一个人扛!”
艾尔海森的下巴抵着卡维柔软的金发,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洞外,沙漠的寒风依旧凛冽,星河无声流转。篝火噼啪,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粗糙的岩壁上,融成一个再不分彼此的、温暖的剪影。漫长的黑夜终将过去,而属于他们的、在废墟之上重建的真实黎明,才刚刚点亮第一缕微光。
第七章 雨林屋檐下的微光
赤王陵的风暴在身后平息,但须弥城的喧嚣并未因两位主角的缺席而停滞。艾尔海森和卡维,像两只伤痕累累的倦鸟,悄然降落在提纳里位于化城郭边缘的隐秘树屋。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药草苦涩,混合着雨林特有的湿润泥土气息。卡维小心翼翼地解开艾尔海森背后染血的绷带,尽管在沙漠岩洞中已做过初步处理,但此刻在明亮的灯光下,那些狰狞的青紫、擦伤和一道被爆炸冲击波撕裂的、边缘焦黑的伤口才真正显露全貌。卡维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喉咙发紧。他无法想象这个人是怎么带着这样的伤,在沙漠里找到隐蔽处,生起篝火,还把他拖进岩洞保护的。
“嘶…”当沾着提纳里特制消毒药剂的棉布触及伤口边缘时,艾尔海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从齿缝间溢出一丝极轻的抽气声。这细微的反应却像针一样扎在卡维心上。
“疼就喊出来,没人笑话你!”卡维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和心疼,手上的动作却放得更轻,像对待易碎的琉璃。
“不必。”艾尔海森的声音有些沙哑,背对着卡维,宽阔的肩胛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比起处理这些,我更关心赛诺那边的动向。”他试图转移话题,维持他一贯的冷静表象。
“赛诺赛诺赛诺!你现在就该关心你自己!”卡维突然拔高了声音,带着一股无名的火气,“教令院要查要封随他们去!愚人众要打让他们来!天塌下来也给我等伤好了再说!”吼完他自己也愣住了,看着艾尔海森诧然转过来的半张侧脸,还有自己悬在半空、微微发抖的手,脸腾地红了,别开视线嘟囔,“…药快凉了。”
艾尔海森沉默地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和笨拙却无比专注的侧脸,冰绿色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缓缓沉淀下来,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重新转回头,将后背那片脆弱的伤痕再次交付给身后的人,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卡维的“专横”。
树屋的门被轻轻推开,提纳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草药汤进来,大耳朵警觉地抖了抖,将外面细碎的雨声隔绝。“风纪官在教令院门口戒严了三天,今天撤了大部分。赛诺来过一次,”他把药碗放在桌上,看向艾尔海森,“他说大贤者阿扎尔在虚空终端里发布了一条简短的公告,称‘涉及古代禁忌知识的非法研究源头已被彻底清除’,相关责任人‘正在追查中’。公告措辞模糊,但足够安抚民众了。”
艾尔海森眼神微凝:“他在撇清,也在警告。” 公告既宣告了“胜利”,又暗示了后续可能的清算,将艾尔海森置于一个微妙的“责任人”位置。
“赛诺的原话是:‘档案备份已按计划处理。风纪官只负责维护秩序,不参与派系倾轧。’”提纳里补充道,语气带着对好友处境的无奈,“他还说…让某些‘暂时不宜露面’的人,安心养伤,管好自己的嘴。” 这显然是赛诺在自身立场限制下,能给出的最大承诺和提醒——他销毁了艾尔海森提前秘密交给他的、关于萨齐因研究核心禁忌部分的真正备份(大贤者查封住所时得到的,是艾尔海森精心准备的、删减并混杂了大量误导信息的版本),并暗示暂时不会主动追捕他们,但也要求他们保持低调。
“他尽力了。”艾尔海森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赛诺的公正,始终在律法的框架之内。
“还有件事,”提纳里的目光转向卡维,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卡维,你的‘老朋友’桑歌玛哈巴依老爷,托巡林员给你带了封信。语气…相当热情洋溢。”
卡维心里咯噔一下,接过那封用华丽金线封口的信笺,展开一看,多莉那标志性的、充满摩拉符号气息的字体扑面而来:
“哎呀呀,我亲爱的、金光闪闪的建筑师卡维!听说你和那位冷冰冰的书记官大人去沙漠挖到宝贝啦?(眨眨眼)不过别担心,多莉最讲信用!你的奥摩斯港商会翻修委托,预付款我可是按时付了的哦!至于剩下的尾款嘛…考虑到你最近可能有点‘小麻烦’,不方便露面,贴心的多莉我呀,帮你找了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有位来自枫丹的、品味绝佳的珠宝商,正需要一位顶尖设计师,为他设计一系列融合须弥元素的奢华珠宝!定金嘛…正好可以抵扣你欠我的那一点点小钱钱啦!图纸三天内送到卡萨扎莱宫旧址旁边的邮箱!期待你的大作哦!——你永远的朋友,多莉·桑歌玛哈巴依”
信纸从卡维手中滑落,他捂着脸,发出一声哀嚎:“三天!珠宝设计!她绝对是故意的!趁火打劫的奸商!” 债务的阴影,即使经历了生死,依旧如影随形。
艾尔海森却若有所思地拿起那封信,指尖在“卡萨扎莱宫旧址旁边的邮箱”上点了点。“她在给你递台阶,卡维。”他分析道,“用一笔新的、合法的委托收益冲抵旧债,同时那个取件地点…足够偏僻,也足够她的人暗中观察你是否安全。” 多莉的消息网,向来灵通得可怕。这看似趁火打劫的行为,背后未尝没有一丝在商言商之外的、属于“朋友”的考量?至少,她提供了一个体面还债的机会。
卡维怔了怔,想起多莉虽然爱财,但从未真正将他逼入绝境。他烦躁地抓了抓金发:“…好吧!珠宝就珠宝!总比被赛诺抓去蹲禁闭强!” 他认命地开始翻找纸笔,眉宇间却重新燃起属于妙论派之光的斗志。
几天后,在提纳里精湛医术和卡维(被迫)精心的照料下,艾尔海森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背后的伤口开始结痂。行动虽仍不便,但已无需整日卧床。一个午后,卡维端着刚熬好的药推开房门,却见艾尔海森正试图自己解开手臂上缠绕的绷带换药,动作因后背的牵制而显得笨拙僵硬。
“喂!别乱动!”卡维急忙放下药碗冲过去,拍开他的手,“伤员就要有伤员的自觉!” 他熟练地接手换药工作。当绷带完全解开,露出艾尔海森线条流畅却布满新旧伤痕的手臂时,卡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一道斜贯上臂的、颜色稍淡的旧疤痕吸引。那疤痕的形状…有些特别。
艾尔海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淡淡开口:“教令院刚入职那年,处理一伙走私古代文献的镀金旅团时留下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当时他们劫持了几个学者做人质,行动…需要一点‘破绽’。”
卡维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道旧疤,指尖下的皮肤温热。他想起沙漠里艾尔海森挡在他身前的身影,想起岩洞里他背后那片惨烈的伤。这个男人,似乎总是习惯性地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前,用看似冷漠的理性包裹着近乎固执的责任感。那些伤痕,都是他沉默守护的勋章。
“疼吗?”卡维低声问,声音有些哑。
“当时没感觉。”艾尔海森回答得客观,“肾上腺素的作用。”
“笨蛋…”卡维小声骂了一句,小心翼翼地为他重新缠上干净的绷带,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包扎好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沉默地坐在艾尔海森身边,拿起药碗,舀起一勺吹凉,递到他唇边。
艾尔海森垂眸看着那勺深褐色的药汁,又抬眼看向卡维。对方翡翠般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和尖锐,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艾尔海森冰封般的表情似乎又融化了一角。他没有再拒绝,微微低头,就着卡维的手,顺从地喝下了那勺苦涩的药。
一勺,又一勺。阳光透过树屋的窗户,在两人之间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苦涩,却奇异地滋生出一丝静谧的甜。没有激烈的言语,没有夸张的承诺,只有药勺轻碰碗沿的细微声响,和彼此间无声流淌的、劫后余生的依偎与理解。
卡维看着艾尔海森微微蹙眉咽下最后一口药,忍不住掏出一小包蜜金泡果(提纳里特意准备的)塞进他手里,故作凶恶:“含着!不许吐出来!” 艾尔海森看着掌心那颗金灿灿的果子,又看看卡维明明关心却非要板着的脸,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顺从地将果子含入口中。清甜的滋味瞬间冲淡了满口的苦涩。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道清澈的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地照进树屋,正好落在两人相挨的肩头。卡维看着艾尔海森在阳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的侧脸轮廓,看着他眼睫下淡淡的阴影,心中那片因父亲往事和萨齐因疯狂而翻涌的惊涛骇浪,终于缓缓沉淀下来,化为一片宁静的深海。他知道,前方的路依然有风雨,有多莉的债务,有教令院未明的态度,但此刻,在这个弥漫着药香和阳光的屋檐下,有这个人安静地坐在身边,一同吞咽着苦涩,也分享着清甜,便足以让他生出面对一切的勇气。
艾尔海森感受着口中蜜金泡果的甜意,以及卡维落在他身上那道温暖而专注的目光。理性依旧是他思考的基石,但此刻,一种名为“安心”的、非理性的暖流,正悄然流淌过他那片曾被萨齐因的绝望和人性冰冷记录所冻伤的心湖。他微微侧头,迎上卡维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便已读懂了对方眼中同样的庆幸与坚定。
雨林的屋檐下,微光正好。他们的故事,在废墟和风暴之后,终于踏入了重建日常的序章。而重建的第一步,便是学会在这片共享的屋檐下,在药香与阳光里,笨拙地、坦诚地,互相依靠。
更新时间:2025-07-06 23:4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