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袁励兵,一个平凡的名字,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考上了哈佛大学,并成为了心理学硕士!
袁励兵演讲完后,他的死党问他了一个问题。“饼哥,你毕业后想要做点啥?”
袁励兵淡淡道:“我毕业以后,要做一名老师!”
...
第一章 暴雨中的求救信号
雨不是落下来的,是砸下来的。
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疯了似的左右抽打,在黏稠的黑暗里勉强撕开两片扇形的水幕。袁励兵的手紧握着方向盘,骨节在仪表盘幽蓝的反光下泛着青白。车载广播里,女播音员平板无波的声音正切割着狭小的空间:“……师大女学生李某,疑因深陷校园贷无力偿还,于今晚九时许从本校博学楼顶一跃而下,当场身亡。警方提醒广大青年反诈……”
“啪!”袁励兵猛地拍下关闭键。刺啦的电流噪音戛然而止,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嘶吼和车顶传来的、千万只铁蹄践踏般的狂暴雨声。那冰冷的波报却像淬了毒的冰锥,扎进记忆的缝隙里,带出王黛丽支离破碎的影像碎片。
那个总缩在心理咨询室角落的王黛丽,本来是他心理咨询室的一个普通女孩,后来两人慢慢产生了感情,她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像受惊的小鹿,躲闪着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蚋:“袁老师……我睡不着,那些念头……买东西的时候好像会好一点……”双相情感障碍的诊断书,躁狂期失控的购物欲,还有那些在手机屏幕幽光里闪烁的、名字花哨的网贷APP推送——它们像跗骨之蛆,黏在她挣扎求生的轨迹上。更深的阴影来自她的家,那座华美却冰冷的牢笼。他记得她提起父亲时骤然黯淡的瞳孔,记得她手臂上那些被长袖遮掩、新旧叠加的淤青,记得她醉酒后含糊的哭诉:“他们只想把我卖个好价钱……”
雨刮器单调地重复着,刮开混沌,又瞬间被更猛烈的雨水吞噬。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预兆地撕裂浓墨般的夜空,瞬间将车外奔涌的世界照得如同鬼域。借着这短暂而骇人的光明,袁励兵瞥见仪表盘上那刺目的红色三角警告标志——燃油即将耗尽。那红光,像一滴凝固的血,灼痛了他的眼睛。也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手机屏幕再次亮起,疯狂震动。屏幕上跳动的,是那个他刚刚存下不久、此刻却如同烙铁般滚烫的名字——王黛丽。
他几乎是凭本能划开接听。听筒里没有预想中的哭喊,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混合着电流细微的滋滋声,仿佛信号正挣扎着穿过深渊。紧接着,一种沉闷的、被极力压抑的、肉体撞击硬物的钝响,一下,又一下,隔着遥远的雨幕和冰冷的电波,清晰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的心脏上。每一次闷响,都伴随着一声极其短促、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吸气,像濒死的鱼最后一次鼓动鳃盖。
“王黛丽!”袁励兵对着手机低吼,声音被窗外的暴雨轻易吞没,“说话!你在哪里?!”
回应他的,只有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持续不断的撞击闷响。然后,像是绷紧的弦终于断裂,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般的呜咽冲破了压抑:“……县……城西……老……老纺织厂……废……仓库……”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带着濒死的战栗。话音未落,通话骤然中断,只留下一片忙音,空洞而冷酷地宣告着某种可能性的终结。
“该死!”袁励兵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尖锐的鸣笛声在雨夜里撕开一道短暂的口子,随即又被更大的雨声淹没。县城西,废弃纺织厂仓库!那个地方,荒凉得如同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思考那触目惊心的油量警告,他猛踩油门。引擎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黑色的轿车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向前窜去。车轮碾过积水,激起两道浑浊的水墙。
通往县城西区的路年久失修,在暴雨的冲刷下更显狰狞。坑洼的路面积满了浑浊的泥水,车灯的光柱刺破黑暗,照见前方路面被警戒线草草拦起,几个歪斜的隔离锥桶在风雨中飘摇。那里,正是师大方向。是那个跳楼女生留下的最后痕迹。警示灯微弱的光芒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模糊的红。
袁励兵的视线在那片象征死亡的红光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油门被踩到了底。轿车没有丝毫减速,引擎嘶吼着,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像离弦的箭,狠狠撞向那根象征秩序的黄色塑胶警戒线!刺啦一声轻响,脆弱的警戒线应声而断,在车头带起的疾风中狂乱飞舞,如同被扯断的残肢。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冲过警戒区,轮胎卷起浑浊的泥浪,将那象征死亡的红光彻底甩在身后翻滚的黑暗里。这冲破警戒线的瞬间,仿佛也撕裂了某种无形的藩篱,一种冰冷的预感攫住了袁励兵——从这一刻起,他正无可挽回地冲向另一个深渊。
废弃的纺织厂仓库在雨中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物骨架。锈蚀扭曲的铁门半敞着,像一个咧开的、无声嘲笑的黑洞。袁励兵甩上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寒意直刺骨髓。他拧亮强光手电筒,光柱劈开浓稠的黑暗,刺鼻的霉味、铁锈味和某种动物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黛丽!”他的呼喊在空旷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带着焦急的回音,旋即被雨声吞没。手电光柱急促地扫过:断裂的水泥梁柱如同巨兽的肋骨,横七竖八地指向黑暗;破碎的玻璃窗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地上散落着腐朽的布匹和废弃的机器零件,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死寂,只有雨水从破损的屋顶漏下,敲打在金属或水泥地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他强迫自己冷静,光柱一寸寸扫过地面,寻找任何可能的踪迹。终于,在手电光掠过一堆倒塌的、覆盖着厚重防水油布的纺织机械残骸时,边缘处,一小片不同于周围灰败的、湿漉漉的浅色衣角,刺痛了他的眼睛!
心脏骤然缩紧。他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力掀开沉重的、散发着霉味的油布一角。手电光猛地刺入下方狭小的空隙——
王黛丽蜷缩在那里。
她像一只被暴力撕扯坏的布娃娃,身体以极不自然的姿势紧紧缩成一团,双臂死死抱住膝盖,头深深埋进臂弯里。湿透的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瑟瑟发抖。更触目惊心的是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几道新鲜的、边缘泛着紫黑的淤痕,如同丑陋的藤蔓缠绕在她纤细的肌肤上,其中一道斜斜划过脖颈侧面,在强光下狰狞毕现。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滴落在她身上,她却毫无反应,仿佛生命的热度已经被这冰冷的雨水和黑暗彻底抽干。
“王黛丽!”袁励兵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单膝跪地,试图靠近。
似乎被这声呼唤惊动,那蜷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埋在臂弯里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的滞涩感,抬了起来。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嘴唇被自己咬破,渗出的血丝混着雨水,在苍白中划下刺目的红痕。脸上布满了未干的泪痕和水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然而最令人心碎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经或许明亮过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的恐惧,瞳孔因过度的惊骇而放大,失焦地对着袁励兵的方向,却又仿佛穿透了他,凝固在某个更加恐怖的虚无处。
当她的目光,或者说那失焦的视线,终于艰难地、一点点地,落到袁励兵脸上时,那双死寂的眸子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点挣扎着闪烁了一下。干裂的、沾着血丝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像离水的鱼。
袁励兵屏住呼吸,倾身向前,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
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剧烈颤抖和浓重哭腔的气音,终于从她唇间艰难地逸出,微弱得几乎被雨声彻底掩盖,却又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无比地刺穿了袁励兵所有摇摇欲坠的理性防线:
“袁…袁老师…带我走…”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残存的生命力,话音未落,她眼中那点微弱的光芒便彻底熄灭,身体猛地一软,向前倒去。袁励兵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她冰冷湿透的身体,那轻飘飘的重量和刺骨的寒意让他心头剧震。他脱下自己同样湿透的外套,裹紧她,将她打横抱起。她毫无知觉,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胸口,一只手却在本能的驱使下,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死死攥住了他衬衫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连接她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微弱的纽带。
抱着怀中轻若无物又冰冷刺骨的身体,袁励兵大步冲向仓库门口,冲向那片被暴雨统治的黑暗。雨水瞬间再次将他吞没。他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王黛丽安置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她依旧攥着他的衣角,没有松开。
他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湿冷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直透骨髓。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血腥味和王黛丽身上淡淡血腥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他拧动钥匙,引擎发出一阵疲惫的喘息,重新启动。车灯再次刺破雨幕。
就在这时,仪表盘上,那个刺目的、象征燃油耗尽的红色三角警告灯,猛地亮起,伴随着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电子提示音。猩红的光芒,如同一个不祥的预言,幽幽地、固执地映在袁励兵紧绷的侧脸上,也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车子低吼着,载着他和他怀中昏迷的、攥着他衣角的女孩,一头扎进了前方更加深不可测的暴雨深渊。
第二章乌托邦裂痕
窗外的蝉鸣撕扯着正午的灼热空气。袁励兵放下笔,目光扫过摊在旧木桌上的几张打印纸。墨迹未干的标题异常醒目:《王黛丽康复管理细则(试行版)》。条目密密麻麻,精确到分钟:七点十分起床,七点半服用碳酸锂和喹硫平,八点燕麦粥配水煮蛋,九点至十点认知行为疗法练习,十一点四十五分午餐(少油少盐,禁用刺激性调料)……时间表像一张精密而冰冷的网,试图捕捉那只在暴雨废墟中瑟瑟发抖、濒临破碎的蝶。
他租下的这间郊区老式公寓,是刻意选择的结果。远离市中心的喧嚣,避开可能刺激王黛丽的人流与霓虹。墙壁是新刷的廉价白漆,盖不住底下袁年的霉斑痕迹。阳光透过半旧的素色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空气里有灰尘静静浮动的轨迹。这里安静得像一个茧,一个袁励兵耗尽心力为王黛丽编织的、暂时隔绝风雨的乌托邦。
角落里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王黛丽蜷缩在薄被里,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沉睡中的她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里也逃不开那些无形的追索。脖颈上那道刺目的淤青已经转为深紫,边缘泛着黄,如同一个丑陋的烙印。袁励兵无声地叹了口气,将那份墨迹淋漓的管理细则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压在一杯温水下面。
最初的日子,像绷紧的弦。王黛丽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药物带来的迟滞感让她眼神空洞,反应迟钝。她顺从地吃药、吃饭、在袁励兵引导下做简单的思维记录练习,像个失去了提线的木偶。袁励兵守着这脆弱的平静,像一个在悬崖边垒砌石墙的工匠,小心翼翼,屏住呼吸。他推掉了系里两个重要的项目研讨会,每天往返于学校和这间郊区的公寓之间,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等王黛丽稳定下来,等药物起效,等那场暴雨带来的寒意在日光下慢慢蒸发……
平静的表象在第十三天被打破。
那天下午,袁励兵从学校带回一些新鲜水果。推开公寓门时,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王黛丽安静地坐在窗边发呆,或者蜷在床上睡觉。一种异样的寂静笼罩着小小的空间。他心下一沉,目光扫过,最终定格在沙发角落。
王黛丽背对着他,蜷缩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小小的身影几乎被沙发靠背完全吞没。她的肩膀以一种极其细微的频率快速抖动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疯狂地滑动、点击。屏幕幽蓝的光映亮了她半边脸颊,那是一种近乎贪婪的、病态专注的神情,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瞳孔深处跳动着袁励兵无比熟悉又无比恐惧的火苗——那是躁狂期失控的前兆!
“王黛丽?”袁励兵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王黛丽的身体猛地一僵,肩膀的抖动瞬间停止。她几乎是触电般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沙发上,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猛地转过头,脸上强行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眼神却像受惊的兔子,慌乱地躲闪着袁励兵的视线。
“袁……袁老师,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我……我看天气不错,想……想看看有没有打折的夏装……”这解释苍白无力,尾音在寂静的空气里微微发颤。
袁励兵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冰冷的深井。他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平视着她躲闪的眼睛。空气凝固了,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在嘶吼。王黛丽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粗糙的绒面。
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两人之间。几秒钟后,袁励兵的目光落在被她死死扣住的手机上。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在她面前。没有命令,没有斥责,只是一个无声的、等待的动作。这个动作本身蕴含的力量,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王黛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看着那只摊开的手掌,又猛地抬头看向袁励兵的脸。他的眼神平静,却像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达她内心最羞耻的角落。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无地自容的了然和……疲惫。
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泄掉了。王黛丽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眼眶瞬间通红。她猛地低下头,像一株被狂风彻底摧折的芦苇,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她颤抖着,将那个滚烫的、如同烙铁般的手机,轻轻放在了袁励兵摊开的掌心。屏幕朝下,像一块无法面对光明的耻辱印记。
袁励兵拿起手机。屏幕感应到触碰,幽幽地亮了起来。锁屏界面消失,露出未及退出的界面——一个花哨的购物APP。屏幕中央,赫然是一辆粉色的、造型夸张的迷你电动滑板车,商品图片旁边跳动着诱人的“限时秒杀”字样。而更下方,订单结算页面上,清晰地并列着三个刺眼的图标和名称——“花呗分期”、“趣分期”、“乐享借”,每一个后面都跟着一个鲜红待支付的金额数字!它们像三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虚拟的购物车商品上,吐着猩红的信子。
一股混杂着愤怒、失望和巨大无力的冰冷寒意,瞬间从袁励兵的脚底直冲头顶。他捏着手机的指关节咯咯作响,几乎要将这冰冷的金属和玻璃捏碎。他猛地抬头看向王黛丽,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变得沙哑紧绷:“王黛丽!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
他的话没能说完。
“我知道!我都知道!”王黛丽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那双眼睛里刚才的贪婪和专注早已被汹涌的绝望、羞耻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取代。“我知道我烂!我知道我没用!我知道我只会拖累你!”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可我能怎么办?!袁老师!你看看这里!像个坟墓一样!什么都没有!死气沉沉!我受不了了!买点东西怎么了?!就买点东西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还像个人!这都不行吗?!你又不是我爸!凭什么管我?!”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巨大的动作幅度带倒了旁边一个空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她看也不看,转身就要冲进里间卧室,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质问和目光。
“王黛丽!你冷静点!”袁励兵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的胳膊,试图阻止她失控的逃离。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她手臂的瞬间,情绪彻底崩溃的王黛丽猛地一甩胳膊,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去推搡那扇通往卧室的、老旧的木门!
“别碰我!滚开!”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头发颤的巨响。
那扇木门年久失修,门框早已松动。王黛丽这倾尽全力、带着所有绝望和愤怒的一推,没有推开紧闭的门板,反而让门框连接处那腐朽的木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碎裂声并非来自门板,而是来自门框上方!
一块因长期潮湿而朽烂的、沉重的门框上沿木料,竟在这剧烈的撞击下轰然断裂,如同断头台上落下的铡刀,裹挟着积年的灰尘和木屑,直直地、毫无预兆地砸向王黛丽刚刚因推门而踏前一步、正暴露在门框下的左脚脚踝!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刺穿了公寓的寂静。
王黛丽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她的左脚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外扭曲着,脚踝处肉眼可见地迅速肿胀、变形,皮肤下的淤血以恐怖的速度弥漫开,青紫一片,触目惊心。剧痛让她瞬间失声,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身体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抽搐,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袁励兵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刚才的愤怒、失望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和懊悔淹没。他扑过去,手足无措地看着王黛丽在地上痛苦翻滚,那只变形的脚踝如同最残酷的控诉。
“王黛丽!王黛丽!别动!看着我!”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试图去固定她受伤的腿,又怕造成二次伤害。
救护车的鸣笛声撕裂了郊区午后的宁静。诊断结果冰冷而残酷:左脚踝韧带严重撕裂,伴随局部粉碎性骨折。手术,刻不容缓。费用预估单上那一长串零,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袁励兵的眼底。
他坐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长椅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手术缴费通知单。上面冰冷的数字几乎吸干了他银行卡里所有的积蓄。旁边,急诊留观室里隐约传来王黛丽压抑的、因疼痛而无法抑制的啜泣,护士在询问止痛针的剂量。
手机屏幕亮起,不是医院的电话,而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彩信。
袁励兵下意识地点开。
一张照片瞬间充斥了整个屏幕。
照片的背景光线昏暗混乱,像是在某个喧闹的酒吧或KTV包厢。照片的主角,是几年前明显更年轻、甚至带着点婴儿肥的王黛丽。她穿着一条亮片短裙,脸上画着浓重却显稚嫩的妆容,眼神迷离,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与年龄不符的媚态。她手里举着一个崭新的、当时最新款的奢侈品牌手袋,对着镜头努力挤出笑容。而照片下方,一行加粗的、猩红色的文字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袁励兵的眼底:
王黛丽!购物贷逾期第187天!再不还钱,这张靓照和你所有通讯录好友明天人手一份!想想后果!速联系!
照片的像素不算高,却足以看清王黛丽当时强颜欢笑的嘴角那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惶恐。那个手袋的LOGO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刺眼的、虚荣的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倒流。废弃仓库里冰冷的雨水,脖颈上狰狞的淤青,此刻手中催命符般的手术缴费单,和手机屏幕上这张来自过去深渊的、带着廉价香水味和巨大羞辱的“靓照”……所有的画面碎片疯狂地旋转、碰撞、叠加,最终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的黑暗旋涡,将袁励兵仅存的理智彻底吞噬。
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一片死灰。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指尖冰凉。他缓缓地、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
屏幕解锁,幽光照亮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他点开一个不久前才在王黛丽手机上看到的、名字极其恶俗的APP图标——“速借贷”。
注册。认证。填写资料。冰冷的电子流程像一条沉默的流水线。
最后一步,输入身份证信息。
他的手指悬停在虚拟键盘上,剧烈地颤抖着。屏幕上跳出的借款合同条款里,那行关于年利率的数字——24%,像一条盘踞在黑暗中的毒蛇,缓缓昂起了头,吐出猩红的信子,无声地缠绕上来,冰冷滑腻的蛇身勒紧了他的心脏和咽喉。那数字在惨白的手机背光下,闪烁着不祥的、血色的微芒。
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后,在留观室王黛丽又一次因剧痛而溢出的微弱呻吟声中,那根颤抖的手指终于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狠狠地按了下去。
第三章背叛风暴
催债的短信像冰冷的毒蛇,不分昼夜地噬咬着袁励兵的手机屏幕。每一声震动都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提醒着那个名为“速借贷”的深渊正在脚下裂开。手术费如同第一块投入沼泽的石子,沉没得无声无息,泛起的涟漪却是高利贷冰冷黏稠的触手,正沿着他的脚踝向上缠绕,越收越紧。
王黛丽的脚踝打着厚重的石膏,像个笨拙的白色枷锁,禁锢在公寓那张唯一的旧沙发上。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药物带来的迟滞感如同浓雾,将她包裹其中。偶尔清醒,眼神也是空洞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对袁励兵小心翼翼的照料和日渐加深的焦虑视若无睹。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廉价止痛膏药和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袁励兵感觉自己像在守着一座随时可能再次喷发的活火山,焦灼地等待着下一次审判。
审判在一个沉闷的午后降临,带着暴力的铁锈味。
粗暴的砸门声如同重锤,毫无预兆地擂在薄薄的门板上,震得门框簌簌落灰。那声音蛮横、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性力量,瞬间撕碎了公寓里死水般的寂静。
袁励兵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他刚站起身,门锁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咔嚓”一声脆响——锁芯被暴力破坏!门板带着一股劲风,猛地向内弹开,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又一声巨响。
刺眼的午后天光涌了进来,勾勒出门口几个高大、沉默、充满压迫感的身影。为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质地考究却皱巴巴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却布满了酒色浸染的横肉和毫不掩饰的阴鸷。正是王黛丽的父亲,王培空。他身后,两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肌肉虬结、面无表情的打手,像两堵移动的肉墙,瞬间堵住了狭窄的门廊。
王培空鹰隼般的目光像探照灯,瞬间扫过简陋得近乎寒酸的屋子,最后精准地钉在沙发上被惊醒、正惊恐地缩起身子的王黛丽身上。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属于父亲的温度,只有一种打量待价而沽商品的冰冷审视,以及看到商品受损后的愠怒。
“爸……”王黛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缩得更小,那只打着石膏的脚踝无处可藏。
“哼!”王培空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目光转向挡在沙发前的袁励兵,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轻蔑的弧度,“姓袁的,本事不小啊?把我女儿藏在这种狗窝里?还弄成这副鬼样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淬了冰的毒。
“王先生,王黛丽需要静养,她的脚刚做完手术……”袁励兵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身体却紧绷如弓。
“静养?跟你在这耗着等死吗?!”王培空猛地打断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袁励兵脸上,“老子的女儿,轮不到你这种穷酸教书匠来管!给我带走!”最后三个字是对身后打手下达的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两个打手立刻上前,动作粗暴,目标明确地绕过袁励兵,直扑沙发上的王黛丽。
“不!我不回去!爸!求你了!”王黛丽爆发出凄厉的哭喊,双手死死抓住沙发边缘,身体拼命向后缩,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眼中是纯粹的、濒死的恐惧。
“放开她!”袁励兵的血瞬间涌上头顶,他下意识地伸手去阻拦一个打手伸向王黛丽胳膊的手。
迎接他的,是一记又快又狠、带着破风声的摆拳!砰!
沉重的拳头毫无花哨地砸在袁励兵的左侧脸颊颧骨上。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猛地炸开,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他眼前一黑,身体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耳朵里嗡嗡作响,视野边缘金星乱冒。
“袁老师!”王黛丽撕心裂肺的尖叫。
袁励兵甩了甩头,努力聚焦视线。他看到王黛丽像一袋破败的棉花,被一个打手粗暴地架了起来,受伤的脚踝无力地拖在地上,石膏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另一个打手正粗暴地翻检着沙发旁那个属于王黛丽的、破旧的双肩包。
“你们干什么!住手!”袁励兵挣扎着想站直,刚一动,脸上挨拳的地方就传来一阵钻心的锐痛,牵扯着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
翻包的打手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粗鲁地将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几件换洗衣物、廉价的洗漱用品、几盒药片散落一地。然后,一个印着烫金Logo、崭新的、与这寒酸环境格格不入的硬质文件夹,“啪”地一声,掉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打手弯腰捡起,看也没看,随手就递给了门口的王培空。
王培空皱着眉,不耐烦地打开文件夹。只扫了一眼,他那张布满横肉的脸瞬间因暴怒而扭曲,额角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凸出来。他猛地扬起手,将那文件夹连同里面厚厚的一叠文件,狠狠摔在王哲脚边的地上!
纸张散开,如同白色的丧幡。
最上面几页,清晰的贷款合同标题刺入袁励兵模糊的视线——“丽人贷”。放贷方是一个名字花哨且陌生的金融公司。关键的数字被用红色的荧光笔粗鲁地圈了出来:**借款本金:¥570,000.00**。贷款用途一栏,打印着冰冷的小字:**高端美容塑形疗程及配套奢侈品购置**。旁边附着几张彩色打印的收据照片:某知名医美机构的项目确认单,以及几个印着奢侈品牌LOGO的首饰盒和手袋发票。
五十七万!美丽贷!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袁励兵的血液,连脸上的剧痛都仿佛麻木了。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被架着的王黛丽,她像被抽走了灵魂,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垂着,不敢与他对视。
“好!好得很啊!王黛丽!”王培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的文件,声音因暴怒而尖锐,“在老子的地盘上装死狗!跑到这狗窝里倒学会大手大脚了?!五十七万!买你的贱骨头吗?!还不上钱,等着被卖去东南亚填海吧!”他恶毒的咒骂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王黛丽身上。
“带走!”王培空不再看袁励兵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碍眼的垃圾,转身就走。
打手架着毫无反抗之力的王黛丽,粗暴地拖向门口。王黛丽的哭喊变成了绝望的呜咽,受伤的脚踝在地上拖行,石膏边缘蹭掉了皮,渗出丝丝鲜红。
“放开她!”袁励兵嘶吼着,不顾一切地再次扑上去,试图抓住王黛丽的手臂。另一个打手毫不犹豫地抬脚,坚硬的皮鞋尖狠狠踹在袁励兵的腹部!
“呃!”袁励兵闷哼一声,胃里翻江倒海,剧痛让他瞬间蜷缩下去,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王黛丽被拖出门口,消失在刺眼的光线里。门板在打手身后被重重甩上,留下满室狼藉和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地上那几张如同耻辱印记般散落的贷款合同。
腹部和脸颊的剧痛火烧火燎,口腔里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袁励兵趴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混着嘴角溢出的血丝滴落在地面的灰尘里。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份“丽人贷”合同上那串鲜红的数字——570,000。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烫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邪火混合着冰冷的绝望,猛地从心底窜起。不能就这样结束!他挣扎着爬起来,抹掉嘴角的血迹,眼神变得如同困兽般凶狠。他抓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几乎从未联系过的、属于社会边缘人物的号码,声音嘶哑而决绝:“老黑……是我,袁励兵。帮我截一辆车……对,现在!价钱好说!”
引擎的咆哮声撕裂了郊区黄昏的宁静。袁励兵开着他那辆伤痕累累的旧车,油门几乎踩进油箱。根据老黑提供的模糊线索,他像个亡命徒般在通往高速的城郊公路上飞驰。终于,在一条岔路口,他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打方向盘,车身横甩,轮胎在粗糙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地将车头别在了商务车的前方!
刺耳的刹车声几乎要撕裂耳膜。黑色商务车险之又险地停下,车头离袁励兵的车尾仅有几寸之遥。车门猛地被推开,王培空和打手骂骂咧咧地跳下车。
袁励兵也推开车门下来,他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死死盯着商务车后座。车窗降下,露出了王黛丽惊恐万状、泪痕交错的脸。
“姓袁的!你他妈找死?!”王培空咆哮着,一个打手已经气势汹汹地逼了上来。
袁励兵没有理会他们。他径直走向后车门,拉开车门,在打手抓住他之前,对着里面瑟瑟发抖的王黛丽伸出手,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黛丽,跟我走。”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王黛丽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她看着袁励兵肿起的脸颊和嘴角的血迹,又看看车外暴怒的父亲和凶神恶煞的打手,巨大的恐惧和混乱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就在袁励兵的手即将碰到她胳膊的瞬间,王黛丽眼中那复杂的挣扎突然被一种极其尖锐的、近乎崩溃的怨毒取代!她猛地往后一缩,仿佛躲避瘟疫,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别碰我!你这个没用的穷鬼!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把我藏在这个鬼地方!我才要去借钱!我才要去买那些东西!不然我怎么见人?!不然那些男人怎么会多看我一眼?!你以为你是谁?!你养得起我吗?!你连自己都快被高利贷逼死了吧?!滚!给我滚开!我宁愿回去相亲!也不要跟你这个废物待在一起!”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袁励兵的心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和动作。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和难以置信的震惊。那双曾为她燃起所有希望火焰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彻底背叛后、冻彻骨髓的冰冷荒芜。
王培空发出一声得意的嗤笑。打手趁机一把将袁励兵狠狠推开。
“听见没有?废物!还不快滚!”王培空啐了一口,粗暴地将车门关上。黑色商务车扬长而去,喷了袁励兵一脸呛人的尾气。
他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僵立在原地,黄昏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扑打着他沾满血迹和灰尘的衣衫。王黛丽那怨毒的尖叫还在耳边疯狂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在凌迟着他残存的理智和尊严。世界仿佛只剩下灰烬的颜色和冰冷的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如同指甲刮过玻璃般的手机铃声将他从麻木的深渊里拽了出来。是他自己的手机。屏幕上跳跃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甚至来不及放到耳边,一个被变声器扭曲过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音就咆哮着冲了出来,带着浓重的威胁和幸灾乐祸:
“袁励兵是吧?!王黛丽那骚货欠的钱,连本带利六十二万!三天!就三天!钱不到位,刚才那段你女朋友骂你是废物的精彩录音,还有她在医院光着屁股打石膏的照片,老子保证让你全校师生人手一份!听清楚了吗?没、用、的、穷、鬼!哈哈哈哈……”
电话被挂断。忙音嘟嘟作响,像催命的鼓点。
袁励兵握着手机,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大地,也吞噬了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
A市。一个陌生的地名,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符号。这是王黛丽被拖走前,在混乱中最后嘶喊出的地点。这成了袁励兵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一根虚无缥缈的稻草。
深夜,破旧的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钢铁长虫,在无垠的黑暗中吭哧吭哧地爬行。硬座车厢里灯光昏暗浑浊,充斥着汗味、脚臭、劣质烟草味和婴儿断续的啼哭。袁励兵蜷缩在靠窗的位置,半边肿起的脸隐在阴影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模糊不清的黑暗轮廓。王黛丽被塞在旁边的座位上,像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头靠着冰冷的车窗玻璃,目光呆滞,只有那只打着石膏的脚,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支棱着,无声地诉说着痛苦。
车厢连接处传来刺耳的手机铃声,不是袁励兵的。那铃声执着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像索命的咒语,穿透车厢的嘈杂,精准地钻进王黛丽的耳朵里。
起初,她的身体只是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但铃声锲而不舍。每一次响起,她的呼吸就急促一分,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空洞的眼神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开始泛起混乱的涟漪。
当铃声第七次响起时,王黛丽的身体猛地一个激灵!她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整个人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撞得小桌板上的空矿泉水瓶哐当滚落在地。
“手机!我的手机呢?!给我!”她猛地转向袁励兵,声音尖利而急促,带着一种病态的、不容置疑的疯狂,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被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惧和偏执的火焰点燃,亮得吓人。
“王黛丽,冷静点!那不是你的……”袁励兵试图按住她。
“给我!快给我!他们要找我!他们知道了!他们什么都知道了!”王黛丽根本听不进去,她尖叫着,双手疯狂地在袁励兵身上摸索、抓挠,指甲划过他的手臂,留下几道红痕。她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里面倒映着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来自催债者的狰狞面孔。
“王黛丽!你看清楚!没有手机!”袁励兵抓住她挥舞的双手,低吼着,试图将她按回座位。周围的乘客被惊动,投来或诧异或厌烦的目光。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都想害我!”王黛丽爆发出更大的哭嚎,力量大得惊人,猛地挣脱了袁励兵的手。巨大的绝望和无处宣泄的恐惧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她猛地扭头,视线死死盯住了紧闭的车窗!
“放我出去!让我走!我不要在这里!啊——!!!”
一声凄厉到撕裂夜空的尖嚎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在袁励兵和周围乘客惊骇的目光中,王黛丽像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将打着石膏的左脚狠狠踹向那扇厚厚的、布满划痕的火车车窗玻璃!石膏撞击玻璃,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咚”的一声!
玻璃剧烈地震颤,以撞击点为中心,瞬间蔓延开一片蛛网般细密、令人心惊胆战的白色裂纹!
“拦住她!”有人惊呼。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次!两次!三次!
王黛丽完全不顾脚踝传来的、足以令人昏厥的剧痛,如同疯魔一般,用那坚硬的石膏脚部,一次又一次,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疯狂,狠狠踹向那扇布满裂纹的车窗!
砰!咔嚓——!!!
第四下!伴随着一声刺耳欲聋的爆裂声,车窗玻璃终于不堪重负,彻底碎裂!无数尖锐的碎片如同冰雹般向内激射,又随着灌入车厢的、冰冷狂暴的夜风,向外飞散!巨大的气流瞬间涌入,卷起满地的纸屑、灰尘,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王黛丽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顺着座椅滑倒在地,蜷缩在满地的玻璃碎碴上,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发出断断续续、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冷风灌入,吹乱了她汗湿的头发,露出下面一张因剧痛和彻底崩溃而扭曲的脸,泪水、鼻涕和嘴角咬出的血混在一起,一片狼藉。
车厢里瞬间乱成一团。乘客的惊呼、小孩的哭叫、乘务员急促的脚步声和严厉的呵斥声混成一片。
袁励兵扑跪下去,试图将她从玻璃碎屑中抱起来。就在这混乱至极的瞬间,一只冰冷、颤抖、沾满了汗水和泪水的手,猛地抓住了他按在地板上的手背!
王黛丽抬起那张涕泪横流、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眼神涣散,却死死地盯着袁励兵的眼睛。她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冰凉、坚硬、带着她体温和汗湿的物件,被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狠狠地、几乎是戳刺般,塞进了袁励兵的手心!
触感温润又沉重。借着车厢顶昏暗摇晃的灯光,袁励兵看清了——那是一块雕工古朴、沁色深沉、形似半片如意云头的玉佩。玉佩边缘沾着王黛丽手上不知何时被玻璃划破渗出的、粘稠温热的血。
“找……找我舅舅……”王黛丽的声音微弱得像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极致的恐惧,“王……王国栋……只有……只有你能救我……”她的瞳孔开始扩散,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抽搐,随即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袁励兵的手紧紧攥着那块染血的玉佩,冰凉坚硬的玉石棱角深深硌进他的掌心,那粘腻的温热血迹却像烙铁一样烫穿了他的皮肤,直抵灵魂。玉佩的冰凉与血迹的温热,绝望的托付与眼前彻底崩溃的爱人,这极致的矛盾像巨锤砸在他的心上。
就在这死寂般的混乱中心,车窗外,由远及近,骤然响起一阵穿透力极强、撕裂夜空的、无比刺耳尖锐的警笛长鸣!红蓝爆闪的光芒如同地狱的探照灯,穿透破碎的车窗,疯狂地旋转着,瞬间将整个车厢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也照亮了袁励兵手中那枚染血的玉佩,在爆闪的光线下,那玉佩上的血迹如同活了过来,闪烁着妖异而不祥的光泽。
警车!高速巡警!被逼停了!
刺耳的笛声如同最后的审判号角,在袁励兵耳边疯狂地嘶鸣着。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怀里是昏迷不醒、满身狼藉的王黛丽,手心紧紧攥着那块染血的、沉重的玉佩——这冰冷的信物,此刻既像唯一的浮木,又像一块将他拖向未知深渊的墓碑。玉佩的棱角深陷在掌心,那粘稠的血迹,正一点点渗入他的掌纹,滚烫,又冰凉刺骨。
第四章 希望湮灭
玉佩躺在袁励兵掌心,冰冷,沉重,边缘残留的王黛丽那点早已干涸发暗的血迹,像一道永不愈合的诅咒烙印。这块温润的玉石,在绿皮火车那场混乱的炼狱里,是王黛丽塞给他的唯一信物,一句用尽生命力气挤出的“只有你能救我”。此刻,它躺在A市一家廉价旅馆房间的床头柜上,在窗外透进来的灰白天光里,散发着微弱而固执的光泽,像黑暗中唯一不肯熄灭的残烛。袁励兵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边缘那道细微的沁痕,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王国栋——王黛丽舅舅的名字,如同一个用血写就的密码,刻在他疲惫不堪的脑海里。他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关系,付出了钱包彻底干瘪的代价,终于换来了一个地址:国栋实业,高新区创业大厦顶层。
创业大厦的顶层,落地窗外是整个A市新区蓬勃发展的钢铁丛林。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和真皮混合的气息。王国栋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宜,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穿着剪裁合身的深色西装。他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带着久经商场的审慎和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袁励兵坐在他对面,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摆上评估台的残次品,满身风尘和淤青的狼狈与这里的精致格格不入。
“你就是袁励兵?”王国栋的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目光扫过袁励兵红肿未消的脸颊和眼底深重的青黑,最后落在他小心翼翼放在桌面上的那块古朴玉佩上。他的眼神在玉佩上停留了几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是我,王先生。”袁励兵的声音嘶哑,努力挺直背脊,“王黛丽…她现在很危险。她的病需要专业的治疗和稳定的环境,而不是被当成……”他顿了一下,咽下“货物”两个字,“被送去相亲。她让我来找您。”
王国栋拿起玉佩,指腹在温润的玉面上缓缓摩挲,眼神复杂。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王黛丽的事,我知道一些。我那个姐夫……哼。”他冷哼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但你凭什么认为,我能改变什么?或者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一个外人?王黛丽跟着你,似乎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袁励兵脸上的伤。
袁励兵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深吸一口气,从破旧的双肩包里,拿出了那个他视若珍宝的旧手机。屏幕碎裂,边角磨损严重。他点开一个加密相册,里面只有几段视频。他将其中的一段点开,推到王国栋面前。
视频开始播放。画面有些晃动,光线是郊区老房子那种带着灰尘感的午后阳光。背景音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的蝉鸣。画面里,是坐在窗边的王黛丽。她穿着简单的棉布裙子,洗得发白,头发松松地挽着,侧脸对着镜头。她没有看镜头,而是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支彩色的铅笔,在一本摊开的素描本上,专注地画着什么。她的神情是平和的,甚至带着一种久违的、孩子般的宁静。嘴角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放松的弧度。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画面上,是一朵线条稚拙却充满生机的向日葵。视频很短,只有不到两分钟。
接着是另一段。王黛丽坐在小桌旁,面前摆着一碗清粥。她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缓慢却连贯。袁励兵的声音在画面外很轻地响起:“慢点,小心烫。”王黛丽没有回应,但动作依旧平稳。吃完小半碗,她抬起头,目光没有焦距地扫过镜头,眼神空洞,却没有了那种惊弓之鸟般的恐惧。这短暂的、日常的进食画面,在此刻却显得弥足珍贵。
最后一段视频更短。是夜晚,王黛丽蜷缩在沙发上,盖着薄毯。袁励兵的声音很低:“王黛丽,该吃药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袁励兵的手)将药片和水杯递到画面边缘。王黛丽沉默地伸出手,接过去,没有抗拒,顺从地将药片放进嘴里,喝水咽下。整个过程安静得只有吞咽的水声。
视频结束。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落地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实的玻璃隔绝,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安静。王国栋的目光从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缓缓抬起,落在袁励兵脸上。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还有深重的疲惫。他看着眼前这个衣衫不整、伤痕累累的年轻人,看着他眼底那份近乎偏执的坚持和深藏的痛苦。这些粗糙的、甚至有些模糊的视频片段,却像无声的重锤,砸开了他心中某种坚固的壁垒。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只说了三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备车。”
冰冷的铁门在身后无声地滑上,将走廊的灯光隔绝。眼前是一条狭长、寂静的通道,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精神药物的特殊气息和一种更深沉的、绝望的霉味。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毫无感情地洒下,映照着两边紧闭的、厚重的、镶嵌着狭小观察窗的金属门。这里是市郊的精神病院,一个被世界刻意遗忘的角落。
袁励兵跟在王国栋和一个穿着白大褂、表情漠然的医生身后,脚步踩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发出空旷的回响。每一次脚步落下,都像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一扇门上贴着的编号:B-07。
医生掏出钥匙串,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沉重的锁舌咔哒一声弹开。门被推开一条缝隙,里面透出更亮一些的光线,却带着同样的冰冷质感。医生示意他们只能站在门口。
袁励兵屏住呼吸,一步跨到那扇小小的、镶嵌着厚实防爆玻璃的观察窗前,急切地向内望去。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固定在地上的铁架床,一张同样固定的小桌,一把椅子。墙壁是令人压抑的浅绿色。王黛丽坐在床沿,背对着门,穿着一身蓝白条纹、宽大不合身的病号服。她瘦了很多,宽大的衣服显得空空荡荡,更衬得她背影单薄脆弱得像一张纸片。头发枯槁,凌乱地披散着。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低着头,肩膀微微垮塌,仿佛一座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石雕。只有她放在膝盖上、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透露出她内心并非一片死寂的荒漠。
“王黛丽……”袁励兵的声音哽在喉咙里,轻得像怕惊飞一只蝴蝶。
那单薄如纸的背影,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艰难启动,王黛丽的头,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她没有立刻回头,而是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仿佛在积攒着某种巨大的勇气。
时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滞、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终于,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的滞涩感,将身体转了过来。
当她的脸完全暴露在观察窗的视野里时,袁励兵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蒙着一层死灰。曾经或许灵动的眼睛,此刻是两个深陷的、空洞的黑洞,眼周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色,仿佛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合眼。嘴唇干裂起皮,毫无生气地抿着。她的眼神是涣散的,失焦地落在防爆玻璃上,却又仿佛穿透了玻璃,凝固在某个遥远而恐怖的虚无处。
然而,当她那空洞的、仿佛蒙着一层翳的目光,终于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最终落在玻璃窗外袁励兵的脸上时——那双死寂的眸子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极其微弱的光点挣扎着闪烁了一下!极其微弱,却像划破浓重黑暗的一道细小闪电!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开始翕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袁励兵看懂了。他死死盯着她的唇形,每一个微小的变化都牵动着他全身的神经。
“等……我……”
无声的唇语,如同最轻最细的蛛丝,从她干裂的唇间艰难地飘出,带着一种耗尽生命全部力气的祈求,精准无比地传递到袁励兵的眼中、心中。
袁励兵的眼眶瞬间滚烫。他用力地点头,用尽全身力气地点头,将自己的手掌紧紧贴在冰冷的防爆玻璃上,仿佛这样就能穿透这层无情的阻隔,触碰到她,给她一丝微弱的暖意。
王黛丽看到了他的动作。她那空洞的眼神似乎又亮了一点点,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更像肌肉一次无意识的抽搐,却包含了千言万语。她也缓缓地、颤抖着,将自己那只瘦骨嶙峋、布满细小针孔的手,隔着厚厚的玻璃,轻轻贴在了袁励兵手掌对应的位置。
冰冷坚硬的玻璃隔绝了体温,却无法隔绝那穿透灵魂的绝望祈求与微弱回应。袁励兵的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希望,如同黑暗中顽强燃烧的烛火,虽然微弱,却真实地亮了起来。
然而,这微弱的烛火,仅仅燃烧了不到三十八个小时。
次日傍晚,袁励兵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再次来到精神病院那冰冷肃杀的大门前。他手里紧紧攥着王国栋给他的探视许可单,像攥着通往救赎的钥匙。他想象着王黛丽的状态是否好了一些,想象着下一次见面时,她眼中那微弱的光是否会更亮一点。
可就在他刚踏上医院门廊的台阶,手还未触碰到那冰冷的感应门时,侧门猛地被推开。
一辆漆黑的、线条冷硬的豪华轿车无声地滑到门前停下。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两个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身形魁梧、面无表情的保镖,像两座移动的铁塔。接着,一个穿着昂贵皮草、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眉宇间刻薄与傲慢的中年女人走了下来。正是王黛丽的母亲,伯母。
她一眼就看到了台阶上的袁励兵,那双精心描绘过的眼睛里瞬间射出毫不掩饰的、淬了冰的鄙夷和厌恶,仿佛看到了一只误入华美殿堂的、肮脏的蟑螂。
“拦住他!”伯母的声音尖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
两个保镖瞬间上前,像两堵移动的墙,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一左一右封死了袁励兵所有的去路。冰冷的墨镜片后,是毫无感情的审视目光。
“王姨,我……”袁励兵试图开口,晃动手中的探视单。
“闭嘴!”伯母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噔噔噔几步走到袁励兵面前,距离近得袁励兵能闻到她身上浓烈刺鼻的香水味。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戳到袁励兵的鼻尖,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轻蔑和侮辱: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穷酸教书的,自己屁股后面还欠着一屁股高利贷!也配站在这里?!也配惦记我们王家的女儿?!彩礼都付不起的废物!王黛丽就算是个精神病,那也是金枝玉叶!轮得到你这种垃圾来染指?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再敢靠近这里一步,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尖酸刻薄的辱骂如同密集的冰雹,狠狠砸在袁励兵的脸上、心上。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将他最后一点尊严和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希望之火切割得粉碎。他攥着探视单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指节咯咯作响,纸张在他手中被捏得扭曲变形。
“伯母,王黛丽需要我!她……”
“需要你?呵!”伯母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嗤笑,打断了袁励兵的话,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她需要的是能救我们王家生意的钱!是能让她下半辈子锦衣玉食的男人!你?你除了拖她下地狱,还能给她什么?!带走!”最后两个字是对保镖下的命令。
两个保镖没有丝毫犹豫,像拎小鸡一样,粗暴地架起袁励兵的胳膊。巨大的力量悬殊让袁励兵根本无法反抗。他手中的探视单被轻易夺走,揉成一团,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他被拖着,双脚离地,狼狈不堪地被架下台阶。
“放开我!王黛丽!王黛丽!”袁励兵徒劳地挣扎嘶喊,声音在空旷的门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伯母冷笑着,看也不看他,转身姿态优雅地走进了那扇缓缓打开的、象征着冰冷隔绝的感应门。门在他眼前无情地合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也彻底隔绝了他最后一点光亮。
砰!
袁励兵被两个保镖粗暴地扔在医院大门外的冰冷水泥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全身骨头都像散了架,手掌和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擦破,火辣辣地疼。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眼前却一阵发黑。
就在这时,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一直放在贴身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伴随着刺耳的提示音。屏幕自动亮起,一条来自某个“高端婚恋平台”的推送通知,带着精心设计的粉红色边框和刺目的感叹号,蛮横地跳了出来,瞬间占据了整个屏幕:
【钻石匹配】恭喜!王黛丽女士(26岁)您的资料已通过初审!已为您精准匹配三位身价过亿的优质男士!资产验证通过即可安排专属相亲!开启您的豪门人生!
推送通知旁边,还配着一张王黛丽大学时期的照片,照片被精心修饰过,笑容甜美,眼神清澈,背景是模糊的校园风光。与此刻精神病院里那个苍白空洞的身影,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残忍的对比。
冰冷的雨水,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地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打湿了袁励兵的头发、脸颊、衣服,渗进他擦破的伤口里,带来刺骨的寒意。他趴在地上,泥水混着血水糊了一身,狼狈得像一条被遗弃的、濒死的野狗。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手机屏幕上那条推送通知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烙印在他被彻底碾碎的心脏上。伯母那淬毒的辱骂还在耳边疯狂回响:“彩礼都付不起的废物!”“垃圾!”“金枝玉叶!”“身价过亿的优质男士!”
“呵…呵呵……”一声低沉、压抑、如同困兽濒死喘息般的笑声,从袁励兵沾满泥水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越来越失控!他猛地从泥水中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扭曲的脸颊疯狂流淌。他挣扎着坐起身,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块一直被他视若珍宝、寄托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玉佩!
玉佩在昏暗的雨幕中,依旧温润,残留的王黛丽的血迹在雨水冲刷下,晕染开淡淡的红痕。
“钱……哈哈哈……钱才是救世主!钱!哈哈哈哈!”袁励兵死死盯着手中的玉佩,眼神彻底疯狂,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他猛地扬起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块凝聚着信任、托付和卑微希望的玉佩,狠狠砸向面前冰冷坚硬的水泥地!
“啪——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在凄冷的雨夜中骤然响起!
温润的玉石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四分五裂!几块较大的碎片溅落在泥水中,更多的则化作细小的粉末和碎屑,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冲刷、溶解、消失不见。玉佩上那道承载着王黛丽血迹的沁痕,也在这毁灭性的撞击中,彻底粉碎、湮灭。
“只有钱,才是真的,我以后只要钱!”
袁励兵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维持着那个投掷的姿势,僵在原地,如同凝固的雕像。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和血迹,冲刷着他空洞失焦的眼睛。那癫狂的笑声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玉佩的粉末混在泥泞里,被雨水冲入下水道,如同那个被彻底砸碎的、名为“希望”的幻梦。
雨,越下越大。整个世界只剩下无休无止的、冰冷的雨声。
第五章嗜血新王
冰冷的雨在窗外无休无止,敲打着廉价旅馆起霉的窗棂。袁励兵坐在床沿,浑身湿透的衣物早已半干,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黏腻刺骨的寒意。他脸上、手上的擦伤结了暗红的痂,混着干涸的泥污,狼狈不堪。然而,比身体更冷的,是胸腔里那片被彻底掏空、灌满了铅的荒芜。玉佩碎裂的脆响,王黛丽母亲淬毒的辱骂,还有那条粉红色的、刺目的“豪门相亲”推送,如同循环播放的噩梦碎片,在他空茫的脑海里反复切割。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因寒冷和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他点开手机银行APP。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数字,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讽刺——那是他全部的身家,微薄得甚至不足以支付王黛丽一次心理诊疗的费用。数字下方,是“速借贷”APP鲜红的催款通知,利滚利的数字像毒蛇盘踞,越收越紧。伯母刻薄的声音再次在耳边炸响:“彩礼都付不起的废物!”
“废物……”袁励兵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响。一股混杂着极致屈辱、冰冷绝望和毁灭性愤怒的火焰,猛地从心底那片冻土深处窜起,瞬间燎原!烧尽了最后一丝犹豫,烧尽了所有属于“袁老师”的软弱与良知!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湿冷的衣服摩擦着皮肤,像裹着一层冰冷的铠甲。他走到房间那面布满水渍和裂纹的穿衣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浮肿、布满伤痕和泥垢的脸,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寒冰,深不见底,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疯狂。
“钱……”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嘶哑得如同鬼魅,“只有钱……才是真的。”
三天后,一间位于市中心甲级写字楼、视野开阔却尚未挂牌的办公室里。空气里还残留着新装修的甲醛和昂贵地毯的气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钢铁丛林冰冷的轮廓线。袁励兵穿着崭新的、价格不菲的深灰色西装,站在窗前,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与这崭新环境格格不入的、来自深渊的寒意。他身后,巨大的屏幕上不再是心理学模型或脑波图,而是密密麻麻、飞速滚动的金融数据和用户画像分析图谱——年龄、职业、收入区间、消费习惯、社交媒体关键词抓取、甚至心理测评结果倾向。每一个跳动的光点,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潜在的猎物。
办公室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浓烈却不失高级感的香水味,混合着某种侵略性的气息,率先涌了进来。高跟鞋敲击光洁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从容、带着精准计算的韵律。
“袁老板,久等了。”一个慵懒又带着钩子的女声响起。
袁励兵缓缓转过身。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苏艳香。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身材高挑火辣,包裹在一条剪裁极致贴身的酒红色连衣裙里,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妆容精致得如同画报,眼线上挑,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慵懒与危险。栗色的长发卷成大波浪,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她手里拎着一个最新款的限量手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容,眼神却在袁励兵脸上锐利地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奋。
“苏小姐。”袁励兵的声音平淡无波,眼神深处却像两潭冻结的死水,映不出任何情绪。他示意了一下对面宽大的真皮沙发。
苏艳香姿态优雅地坐下,双腿交叠,露出纤细的脚踝和闪着碎钻光芒的高跟鞋尖。她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这间崭新却冰冷的办公室,目光最终落回袁励兵身上,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地方不错。袁老板这是……终于想通了?准备大展拳脚了?”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蛊惑。
袁励兵没有回答她的寒暄,直接走到巨大的屏幕前,调出几份精心准备的商业计划书和风控模型PPT投影。冷光打在他脸上,轮廓分明,却毫无生气。
“传统高利贷,风险高,效率低,像拿刀硬砍,溅一身血还引警察。”袁励兵的声音冰冷、清晰,像手术刀在解剖,“我的‘金梭’,要的是精准狙击,合法收割。”他点开一份名为“多平台捆绑销售生态闭环”的文档。
屏幕上,一个复杂的、如同精密蛛网的流程图展开。核心是“金梭”平台,周围环绕着至少七八个名字各异、定位不同的“关联平台”——“丽享购”(奢侈品分期)、“学易通”(教育贷)、“美颜贷”(医美分期)、“急用钱”(小额现金贷)等等。每个平台看似独立运营,用户协议和放贷主体各不相同,规避了单一平台过度放贷的法律风险。
“关键在这里。”袁励兵的手指敲击屏幕上一个核心模块,“用户首次在‘金梭’申请,风控模型通过后,只给予基础额度。但同时,系统会‘贴心’推荐其关联平台进行额度叠加申请。利用用户急需资金的心理和信息不对称,引导其在短时间内,在多个‘独立’平台上完成身份认证和借贷操作。用户以为自己分散了风险,拿到了更多钱,实际上……”他调出另一份数据模拟,“通过共享核心风控数据和用户行为画像,我们精确计算其最大承受阈值。多平台捆绑下,总负债会瞬间突破其真实偿还能力的300%到500%,且完全合法合规!因为每一笔,都是用户‘自愿’在‘不同’平台签署的‘独立’合同!”
他顿了顿,屏幕上弹出一个虚拟用户的案例。一个叫“李雯”的年轻女性,月收入5000,在“金梭”获批1万额度后,被引导在“丽享购”(奢侈品分期)申请3万买包,在“美颜贷”(医美分期)申请5万做项目,又在“急用钱”(现金贷)申请2万周转。总计负债11万,月还款额远超其收入。
“看,”袁励兵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袁述一个数学公式,“债务雪球在她最需要钱、最冲动、最缺乏判断力的时候,由她自己亲手滚起。一旦形成,利滚利,她将永无翻身之日。而这一切,合同完备,流程清晰,律师看了也挑不出大毛病。我们只是在‘满足用户需求’。”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投影仪风扇细微的嗡鸣。苏艳香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神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她站起身,摇曳生姿地走到袁励兵身边,带着香风的身体几乎要贴上他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盯着屏幕上那个虚拟的、正在被债务巨蟒缠绕绞杀的“李雯”。
“精彩!太精彩了!”苏艳香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赞赏,红唇几乎凑到袁励兵耳边,吐气如兰,“利用人性的贪婪和脆弱,编织一张温柔的蛛网,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爬进来,然后……”她做了一个收紧手指的动作,眼神妖媚而残忍,“这才是真正的艺术!袁老板,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玩味的试探,“不过……你看着这些数据,这些即将被网住的‘猎物’,心里……就没有一点点,嗯……那叫什么的?怜悯?”
“怜悯?”袁励兵猛地转过头,冰冷的视线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入苏艳香带着戏谑笑意的眼底。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寒潭,声音更是冷得能冻裂空气:
“那是穷骨头才配得的病。是失败者给自己找的遮羞布。”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面。
苏艳香微微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极其愉悦、如同银铃却又带着一丝癫狂的大笑:“哈哈哈……说得好!袁老板!我喜欢!这才对嘛!优柔寡断的男人,看着就倒胃口!”她眼中的最后一丝审视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同类的狂热认同。
“金梭网贷”如同一条被注入毒液的巨蟒,在精心设计的法律框架和精准的心理学风控模型驱动下,悄无声息地张开了遍布利齿的巨口。冰冷的算法高效运转,贪婪地吮吸着城市各个角落弥漫的焦虑、欲望和脆弱。单日放贷额的数字如同失控的火箭,疯狂攀升,最终,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周三下午,电子大屏上猩红的数字,冷酷地跃过了那个令人眩晕的门槛——**10,000,000.00**。
千万。
巨大的、专门为这一刻定制的香槟塔,矗立在城市最顶级夜店“迷域”中央舞池的最高处。金色的液体在迷幻的镭射灯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泽。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如同狂暴的心跳,撞击着每一个角落。舞池里挤满了被金钱和欲望点燃的男男女女,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雪茄和荷尔蒙的浓烈气息。
这里是“金梭”的庆功宴,袁励兵包下了整个“迷域”。
他站在最高处的VIP卡座里,俯瞰着脚下这片由他亲手点燃的、光怪陆离的欲望之海。身上那件手工定制的黑色丝绒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线条紧致的锁骨。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烈酒,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狂喜的表情,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照着下方疯狂扭动的光影,却激不起一丝涟漪。千万的数字在他眼底掠过,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冰冷的确认感。
苏艳香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紧贴在他身侧。她穿着一身缀满亮片的银色短裙,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在迷幻的灯光下如同一条妖娆的美人蛇。她手里拿着一瓶价格足以抵普通人一年工资的顶级香槟,瓶身还凝结着冰冷的水珠。
“看啊!我的王!”苏艳香的声音带着醉意和一种病态的亢奋,她踮起脚尖,红唇几乎贴上袁励兵的耳廓,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皮肤上,“看看下面!看看这片为你沸腾的王国!这都是你的!你亲手打造的!再也不会有人敢骂你是废物!再也不会有人敢把你踩在脚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猛地拔掉了香槟瓶的软木塞!
“砰——!!!”
一声巨大的、如同礼炮般的爆鸣响起!金黄色的酒液裹挟着汹涌的气泡,如同压抑已久的欲望洪流,疯狂地喷涌而出!
苏艳香没有将酒倒入杯中,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和仪式感,手臂高高扬起,将那喷涌的金色酒泉,对准袁励兵敞开的领口,对准他裸露的胸膛,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倾泻而下!
冰冷、粘腻、带着气泡炸裂感的香槟,瞬间浸透了他昂贵的丝绒衬衫,紧贴着他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强烈的刺激。酒液顺着他的胸膛流淌,在迷幻的灯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感受到了吗?!”苏艳香的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她丢掉空瓶,双手猛地抓住袁励兵湿透的衬衫前襟,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她仰着脸,眼神狂热地死死盯着袁励兵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攫取某种她渴望的回应,“这才是力量!这才是主宰!钱!无数的钱!它们像血液一样流淌!这才是你的王国!你一个人的王国!”
冰凉的酒液刺激着皮肤,周围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疯狂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袁励兵低下头,看着苏艳香那张因酒精和亢奋而扭曲的、美艳的脸,看着自己胸前湿透的、紧贴皮肤、勾勒出肌肉轮廓的丝绒衬衫,那冰冷的黏腻感如此真实。
王国?他环视着这片用无数个“李雯”、无数个“王黛丽”的债务和绝望堆砌起来的、金碧辉煌的欲望地狱。香槟的甜腻气味混合着苏艳香浓烈的香水味,涌入鼻腔,却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空洞。
“钱……”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淹没在巨大的音乐声浪里,只有靠得极近的苏艳香能勉强捕捉到一丝颤抖的尾音,“我变有钱了……很多很多钱……”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爆发出一种近乎崩溃的痛苦和迷茫,死死抓住苏艳香的肩膀,手指用力得让她痛呼出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这里……”他用另一只湿漉漉的手,狠狠捶打着自己被香槟浸透的、冰冷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还是空得像个无底洞?!像被挖掉了一样!比在雨里的时候还要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像受伤野兽的悲鸣,竟短暂地压过了震耳的音乐:“王黛丽!苏艳香!你看到没有?!这些人!这些在下面狂欢的人!他们面对的就是这些东西!就是这些‘合法合规’的合同!就是这些‘满足需求’的陷阱!她们签了!她们跳了!她们像王黛丽一样!被这些‘合法’的东西一点点勒死!找律师?!哈哈……起诉?!有什么用?!合同上白纸黑字!是她们自己签的!”
他猛地摇晃着苏艳香,眼神狂乱,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又像是在质问无形的虚空:“王黛丽……王黛丽她最后塞给我玉佩的时候……她说的什么?!‘求求你……别再借钱了……’她求我别借……可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我现在……”他声音哽住,巨大的痛苦和荒谬感让他几乎窒息,他颓然地松开苏艳香,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玻璃护栏上,看着下方那片由他亲手缔造的、疯狂扭动的欲望之海,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和空洞。
“求你了……”他对着那片喧嚣的虚无,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破碎的气音,仿佛在回应那个早已破碎在精神病院里的灵魂,“……别再借了……”香槟的冰冷还残留在皮肤上,心脏的位置却像一个巨大的、呼啸着寒风的黑洞,吞噬着刚刚喷涌而出的千万金钱,也吞噬着他仅存的一丝人形。
第六章萤火初燃
兰博基尼AventadorSVJ的剪刀门如同暗夜蝙蝠的翅膀,在传媒大学西门低调却不容忽视地缓缓升起。流线型的车身通体哑光黑,吞噬着周遭的光线,引擎盖下传来低沉而雄浑的咆哮,如同蛰伏的猛兽。袁励兵靠在冰冷的真皮座椅里,昂贵的定制西装勾勒出紧实的线条,腕间的铂金腕表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微微侧头,透过深色的车窗,看着校门口进出的、洋溢着青春却难掩焦虑的学生们。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指腹下是意大利小牛皮细腻的纹理。钱。它能买到这头钢铁猛兽,能买到旁人敬畏或艳羡的目光,能买下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可它填不满胸腔里那个被玉佩碎片划开后、始终在呼啸着穿堂风的巨大空洞。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袁先生,我到了。白色连衣裙,在‘时光’咖啡馆门口。”
袁励兵抬眼望去。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站在咖啡馆温暖的灯光下,长发微卷,笑容甜美,正有些局促地四处张望。是初美纯。社交媒体上那个拥有清澈眼眸、分享着校园生活和读书感悟的“传媒小雅”。她在私信里羞涩地表示仰慕他的“成功”,希望能请教一些“社会经验”。袁励兵应约了。或许,在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欲望荒漠里,这样一份不掺杂质的、带着校园肥皂泡气息的靠近,能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
初美纯拉开车门坐进来,车内瞬间弥漫开一股清甜的花果调香水味,混合着新车特有的皮革气息。她好奇又拘谨地打量着奢华的内饰,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袁先生,您的车……真酷。”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雀跃。
袁励兵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引来更多侧目。他淡淡应了一声,车子平稳滑入车流。初美纯起初有些紧张,很快便放松下来,开始讲述她的主播梦想,描绘着聚光灯下的璀璨。“……竞争太激烈了,光有才艺不够,形象包装也很重要呢。我最近报了个提升班,老师说我底子好,就是……”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鼻梁和下巴的线条,眼神闪烁了一下,“……就是需要一点点更上镜的微调。”
袁励兵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那熟悉的、带着自我审视和不满足的动作,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他试图营造的平静假象。他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初美纯。那张年轻的脸庞,在精心修饰的妆容下,确实无可挑剔。但她的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与王黛丽当年如出一辙的、被某种无形压力催生出的、急于证明什么的虚浮。那绝不是自信的光芒,而是被焦虑点燃的、摇摇欲坠的火焰。
车子停在一家需要提前数月预订的米其林三星餐厅门前。侍者恭敬地拉开车门。初美纯眼中闪过巨大的惊喜,挽住袁励兵的臂弯,脚步都轻快起来。席间,她谈论着直播间里的“大哥”们,谈论着即将到来的平台年度盛典,谈论着某某主播因为“形象升级”后人气暴涨。她努力让自己的言谈举止显得优雅得体,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对昂贵标签和物质符号的过分关注。
餐后甜点刚上桌,初美纯放在精致手包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不是铃声,而是那种密集到令人心悸的、无声的嗡鸣。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刚才的巧笑嫣然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猝不及防的惊惶。她飞快地抓起手包,低声道歉:“对不起袁先生,我去下洗手间。”
袁励兵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沉了下去。那嗡鸣的频率和持续时间,他太熟悉了。那是催命符的节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初美纯迟迟未归。袁励兵起身,走向洗手间方向。在铺着厚厚地毯的、灯光幽暗的走廊尽头,他看到了那个缩在巨大绿植阴影里的身影。
初美纯背对着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死死捂着嘴,压抑着喉咙里破碎的呜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叶子。她的手机屏幕亮着,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幽光映亮了她指缝间不断滚落的泪珠,也映亮了屏幕上几条不断刷新的、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丽人贷】初美纯!最后通牒!今日18点前处理¥8,500.00最低还款!否则立即启动通讯录曝光程序!你父亲、同学、老师、直播间所有榜上大哥的联系方式,我们都有!后果自负!
【丽人贷】还有两小时!想想你爸看到你那些术前术后对比图的反应吧!
【丽人贷】装死?好!等着身败名裂!
紧接着,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赫然是——“爸爸”!
初美纯像被电击一般,浑身剧震!她盯着那个名字,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仿佛那不是父亲的来电,而是来自地狱的传唤。她颤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不敢按下接听键。铃声固执地响着,如同丧钟。
终于,她闭上眼,泪水汹涌而下,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接听键,甚至来不及放到耳边,父亲那夹杂着巨大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的咆哮,就已经穿透听筒,在寂静的走廊里炸开,连几步之外的袁励兵都听得清清楚楚:
“初美纯!你……你给老子说清楚!刚才有个什么狗屁贷款公司的人打电话到家里!说你欠了十几万?!还……还说你跑去整容?!你哪来的钱?!你……你疯了吗?!你妈都气晕过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话啊!!!”
“爸……我……”初美纯刚挤出两个字,声音就彻底哽住,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崩溃的嚎啕大哭。巨大的羞耻、绝望、对家人的愧疚和催债的恐惧瞬间将她彻底压垮。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倒在地,手机脱手掉落在地毯上,里面还传来父亲焦急而愤怒的咆哮声。她双手死死抱住头,蜷缩在阴影里,发出如同受伤小兽般绝望的、断断续续的呜咽,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
袁励兵站在几步之外,如同被钉在了原地。走廊里昂贵香薰的气息变得令人作呕。初美纯崩溃的哭泣,父亲愤怒的咆哮,还有那些屏幕上冰冷的催债文字……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无比清晰、无比残忍的画卷。画卷的主角,不再是那个巧笑倩兮的传媒校花,而是另一个被“丽人贷”巨蟒缠绕绞杀的“李雯”。而这张巨网,这张用“合法合规”编织的、精准捕捉人性弱点、榨干骨髓血肉的巨网,正是他袁励兵——“金梭”的缔造者——亲手设计、亲手布下的!
眼前的初美纯,与记忆深处那个在绿皮火车上疯狂踹碎车窗、塞给他染血玉佩的王黛丽;那个蜷缩在精神病院防爆玻璃后、用唇语无声祈求“等我”的王黛丽;甚至那个被“美丽贷”逼到精神崩溃的、他未曾谋面的师大女生……无数个苍白、惊恐、濒临破碎的身影在袁励兵脑海中疯狂重叠、旋转!她们的脸孔模糊又清晰,唯一的共同点是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被债务巨蟒绞紧咽喉的痛苦!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袁励兵的四肢百骸,随即又被一股灼烧灵魂的自责和愤怒取代!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尸山血海上的刽子手,脚下流淌的不是香槟,而是无数个“王黛丽”、无数个“初美纯”的血泪!
“不……不能这样……”一个破碎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个蜷缩在阴影里崩溃的身影,大步流星地冲向餐厅门口,将那奢华的场所和绝望的哭泣远远抛在身后。兰博基尼发出愤怒的咆哮,在城市的霓虹中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
深夜,万籁俱寂。袁励兵没有回那个冰冷豪华、如同金丝鸟笼的顶层公寓。他的车停在了一个普通的老旧小区楼下。他坐在车里,指间夹着的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烟雾缭绕,却驱不散心头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许久,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光亮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点开一个沉寂已久的名字——高凡慧。没有寒暄,没有铺垫,他直接发送了一条定位信息。
半个小时后,单元门打开。高凡慧走了出来。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外面随意披了件开衫,素面朝天,头发松松挽着。看到倚在哑光黑跑车旁、浑身散发着浓重烟味和一种近乎毁灭气息的袁励兵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深切的担忧。
“阿哲?”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袁励兵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看向高凡慧。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算计,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穿后的疲惫、痛苦和一种近乎求救的茫然。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屏幕转向高凡慧。
屏幕上,是两张照片。
第一张:初美纯躺在急诊室病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紧闭,眼窝深陷,手腕上插着点滴管,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诊断书上“重度抑郁发作”几个字触目惊心。
第二张:一张翻拍的旧照片。透过精神病院厚重的防爆玻璃,王黛丽那张苍白、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脸占据了大部分画面。她的眼神失焦地对着镜头(或者说对着镜头后的袁励兵),嘴唇微微翕张,依稀能辨出“等我”的唇形。照片一角,能看到冰冷的铁架床栏杆。
高凡慧的目光在两幅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惨烈图景上久久停留。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眉头紧紧锁起,眼中翻涌着巨大的震惊、悲悯和一种深沉的愤怒。她抬起头,看向袁励兵,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袁励兵,你想做什么?”
袁励兵死死盯着高凡慧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鄙夷,没有质问,只有一种他此刻最需要的、沉静而强大的力量。他胸腔剧烈起伏,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那句在心底咆哮了无数遍的话,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帮我……和我一起,改变这个世界!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继续发生了!”
城市另一端,“金梭”总部彻夜通明的顶层办公室,灯光第一次在深夜熄灭。而在高凡慧那间堆满了书籍、弥漫着淡淡咖啡香和旧纸张气息的书房里,一盏孤灯却彻夜亮着。
窗外的天色从浓黑变成深蓝,再透出鱼肚白。书桌上,两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幽幽的光。旁边散落着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草稿纸、心理学书籍、金融法规文本、还有几本关于社会企业和公益模式的著作。两只早已冷透的白色咖啡杯立在桌角,杯壁上残留着深褐色的痕迹——那是支撑了他们一整夜、仅有的两杯美式咖啡。
袁励兵和高凡慧并排坐着,身体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充满使命感的光芒。他们面前的屏幕上,不再是大数据风控模型和放贷曲线图,而是一个全新的、正在被赋予生命的APP原型界面设计图。
界面简洁、干净、温暖。主色调是象征着希望与生机的嫩绿和暖黄。
首页顶部一行醒目的标语:“识破陷阱,守护未来——你的财务健康第一课”。
下方是几个核心功能模块图标:
“陷阱透视镜”:用真实案例动画(隐去隐私信息)揭示“美丽贷”、“培训贷”、“多平台捆绑”等常见网贷陷阱的运作模式和致命后果。
“债务体检仪”:引导用户匿名输入债务情况,智能分析风险等级,提供个性化、可操作的债务优化和止损方案。
“心理防火墙”:由袁励兵主导设计,结合心理学量表,帮助用户识别冲动消费、攀比心理、情感代偿等高风险心理诱因,提供情绪管理工具和替代方案。
“萤火社区”:匿名互助论坛,让陷入困境者找到同伴和支持,分享经验,彼此照亮。
“法律盾牌”:由高凡慧整合资源,提供免费法律咨询入口(对接公益律师)、反暴力催收指南、投诉举报通道。
“这里,”高凡慧指着“心理防火墙”模块下的一个子项,“需要加入王黛丽当初那种被控制、被物化环境下形成的‘补偿型消费’心理分析模型,这是很多年轻女性深陷网贷的关键诱因。”
袁励兵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化为更坚定的力量:“对。还有初美纯这种,被行业潜规则和畸形审美裹挟,用借贷去‘投资’外貌的‘赌徒心态’……都要拆解清楚。”
两人低声讨论着,修改着细节。疲惫被一种久违的、纯粹的、为同一个崇高目标奋斗的激情所取代。当清晨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终于穿透窗棂,洒在书桌上时,一个完整、清晰、凝聚着他们心血和救赎希望的“萤火”APP雏形,终于诞生了。
一周后,“金梭网贷”总部召开了一场震惊业界的临时股东会议。袁励兵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煽情的演说。他穿着简单的衬衫,站在会议室前方,身后的大屏幕上,并列放着初美纯在病床上的惨白面容,王黛丽隔着防爆玻璃的空洞眼神,以及“萤火”APP那充满生机的界面截图。
“即刻起,”袁励兵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金梭’所有新增放贷业务无限期暂停。现有存量债务,由公司承担损失,进行最优化、最人性化的债务重组或减免。公司账面上80%的流动资金,全部注入新成立的‘萤火科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股东们或震惊、或愤怒、或不解的脸,“谁赞成?谁反对?”
会议室死寂一片。巨大的利益损失让空气几乎凝固。最终,在袁励兵那不容置疑的、仿佛燃烧着某种毁灭与新生火焰的目光注视下,无人敢真正起身反对。
资金迅速划转。庞大的“金梭”机器在巨大的惯性中缓缓停摆。而“萤火科技”则如同一株破土而出的幼苗,在废墟之上,开始拼命汲取阳光雨露。招募团队、打磨产品、联系公益组织、对接法律资源……袁励兵和高凡慧像两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将全部的心血和从“金梭”汲取的“养分”,毫无保留地倾注到“萤火”之中。
数月后,“萤火”APP正式上线。没有铺天盖地的商业广告,首批用户来自高校、社区、公益机构的精准推送。它像一颗悄然投入湖面的石子,起初波澜不惊。然而,其内容的扎实、实用、直指人心,以及那份真正站在用户角度、不求盈利只求救赎的赤诚,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束微光,开始悄然吸引着越来越多在债务泥潭中挣扎、或在陷阱边缘徘徊的人。
时间如流沙。五年光阴转瞬即逝。
曾经震惊业界的“金梭”早已成为金融教科书上的一个警示案例。而“萤火科技”,已成长为国内财商教育和社会企业领域一座无法绕过的丰碑。它的APP下载量早已破亿,深入校园、社区、甚至偏远乡村。它改变了无数个“李雯”的命运轨迹,阻止了无数个“初美纯”的坠落。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工具,更成为一种象征——对抗消费主义陷阱、守护财务尊严与心灵自由的象征。
在一个阳光和煦、微风轻拂的春日午后,一场简单而温馨的婚礼在郊外一座被绿树鲜花环绕的小教堂举行。没有奢华的排场,没有名流的云集。宾客不多,都是“萤火”核心团队的伙伴和几位相交莫逆的挚友。
袁励兵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微微敞开。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斓的光影。他的眼神沉稳、平和,曾经深不见底的寒潭已被一种温润而坚定的光芒取代。岁月的磨砺洗去了戾气和偏执,留下了睿智的痕迹和一种由内而外的从容。
高凡慧穿着剪裁简洁的象牙白缎面婚纱,没有繁复的头纱,只用几朵鲜嫩的铃兰点缀在发髻间。她捧着一小束同样清新的铃兰,脸上带着宁静而幸福的笑意,眼神明亮而坚定,一如当年在书房里彻夜绘制“萤火”蓝图时的模样。她缓步走向袁励兵,步伐沉稳,带着知识女性特有的优雅与力量。
他们在亲友温暖祝福的目光中,交换了简单的誓言。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对彼此人格的尊重,对共同理想的确认,以及对未来携手同行的承诺。
“……我愿意。”
“……我愿意。”
当戒指戴上彼此的无名指,阳光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暖明亮。袁励兵轻轻握住高凡慧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有力。他们相视一笑,眼中是历经风雨后沉淀下的理解、默契和深深的珍重。没有惊心动魄的激情,只有细水长流的信任和灵魂深处的共鸣。
婚礼后的酒会移到了教堂旁阳光明媚的草坪上。长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和香槟。袁励兵和高凡慧端着酒杯,与朋友们轻声交谈,分享着“萤火”最新的进展——一个针对农村青少年的财商启蒙项目刚刚获得重大突破。他们的笑容自然而放松,眼神交汇时,流淌着无需言说的默契。
高凡慧偶尔会望向远方,目光温柔而悠远。袁励兵则低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素雅的铂金戒指,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由共同理想和彼此尊重淬炼出的幸福。阳光暖暖地洒在他们身上,微风拂过,带来青草和鲜花的芬芳。
这一刻,没有千万放贷额的疯狂喧嚣,没有香槟淋身的冰冷黏腻,没有玉佩碎裂的绝望回响。只有平静,只有满足,只有一种脚踏实地的、由内而外生发的温暖力量。他们终于在这片由自己亲手点燃的“萤火”之光中,找到了真正的归宿,过上了用良知与热爱构筑的、理想中的生活。
后记:
这是我第一次在番茄写小说,因为真正经历了很多阅历以后,才知道《当幸福来敲门》那种改善生活的历程到底有多么艰辛,我才知道《肖申克的救赎》,安迪越狱了20年,到底是怎样一种心境稳定的强心剂,所以如果大家能够看到这个小说,注意防渣,注意反诈,希望我写的故事能够给大家,带来一点点希望,最后把肖申克救赎中的一句话送给大家,“心怀希望,是好事,或许是最好的事,只要心怀希望,就永远有希望!”
更新时间:2025-07-06 23:5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