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躁动的灵魂
2002年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南方特有的山间松脂的清香气息。云山镇像个被岁月遗忘的老人,蜷缩在青翠但逼仄的山坳里。青石板路被经年的脚步磨得发亮,偶尔有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地敲破沉寂。
中午,镇中心那家苍蝇馆子(“刘记饭铺”)的油腻招牌下,蒸腾的热气和猪油的焦糊味混杂在一起。何荣坐在靠门口那张吱呀作响的矮桌边,桌面前放着一碗素汤粉。
他跟着父亲赶集,卖了一上午松脂刀。父亲蹲在门口阴凉处啃干粮,让他独自进来解决午饭。
汗水顺着何荣宽阔的额头流下来。他刚高中毕业不久,成绩不上不下,够不着好大学。父亲觉得“普通大学也好过没得读啊”,但他心气高,咽不下那口气。最终赌气般地没去报到。整日跟着父亲在十里八乡的集市上晃荡。
新鲜劲儿过去,只剩下枯燥和父亲无休止的数落——“手脚麻利点!”“这点账都算不清,白上那么多年学!”“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正当他烦躁地用筷子搅动着寡淡的汤粉时,一个身影带着一阵清风,走了过来。是钟洛雪。她穿着饭铺发的、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旧工作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纤细却透着力量感的小臂。
她皮肤白皙,面庞秀丽。即使在油腻的环境里也显得干净,只是眉眼间藏着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认命的柔和。此刻,她正熟练地收拾邻桌狼藉的碗筷。
“洛雪?”何荣眼睛一亮,声音带着点惊喜的调子。
钟洛雪抬头,看见是他,嘴角抿起一点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何荣?赶集呢?”
“嗯,吃了没?”弄点不一样的?炒个带肉的青菜,我请你。”他刻意显出几分大方。
同村一块长大的情分,加上心里那点模模糊糊的好感,让他总想在钟洛雪面前展现自己不同的一面。
钟洛雪眼神掠过那碗素粉,又看了眼门外何荣父亲佝偻的背影,迟疑了一下。何荣立刻补上:“没事,今天卖得还行,请你。”他掏出几张皱巴巴但货真价实的毛票压在桌上。
钟洛雪没再推辞,只是轻声道:“那……谢了。你稍等。”她转身快步走向后厨。何荣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心里那点莫名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些。
不一会儿,一碗油亮的蒜蓉菜心炒肉末,一碗白米饭放在了何荣面前,旁边还多了一小碟免费的酸萝卜。钟洛雪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坐了下来。
“忙吧?”何荣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嗯,中午总这样。”钟洛雪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你爸呢?又在外头啃干饼子?”
“随他,嫌里面费钱。”何荣撇撇嘴,转移了话题,“对了,叶磊呢?有阵子没见他了。话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视。
提到叶磊,钟洛雪的眼神似乎生动了一点,又带着点无奈:“还能在哪?在‘兴旺制煤场’。不过……”她轻轻叹了口气,“他那性子,你了解的,想干就干,不想干,就去街上厮混,或者去河里摸鱼。这个月工资怕是又悬!”
语气里有些担忧,也有一丝早就习惯了的麻木。都是同一个村滚泥巴长大的,叶磊对于他俩,像亲人,也像一个长不大、不懂事的莽撞弟弟。
何荣嗤笑一声,用力扒了口饭,“他那点本事,也就仗着有点胆色和蛮力。初二就不念书,瞎晃悠到现在。”他虽然嘴上损着,但心里却明白,叶磊生性豪爽仗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事绝不含糊。
可在这山沟沟里,能打成什么样?能仗义出什么名堂?又想到自己,高中毕业回来卖刀,似乎也没高明到哪里去,心里那点优越感又黯淡下来。
“听说你爸最近老训你了?”钟洛雪小心翼翼地问。
何荣的脸瞬间沉了下去,咀嚼的力度都大了几分:“天天念叨!说我脑子坏了,考上大学都不去,好高骛远。哼!
过了几天,何荣家那间低矮砖房里传出的斥责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叫你点个钱都点半天!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念书念傻了你!”父亲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何荣攥着一把零钱,脸色铁青,摔门而出……
镇上电影院放着武打片,喧嚣的打斗声掩盖了大部分环境噪音。人群外围,光线最暗的角落,叶磊蹲在台阶上,背靠着斑驳的墙壁。
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手指间灵活地玩着一把折叠小刀,刀片在昏暗中偶尔反射出冷硬的光。
他穿着件洗得发灰的迷彩服,袖子撸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结实有力,上面还有些陈旧的疤痕。脸上带着混不吝的表情,眼神却像在搜寻猎物的山猫。几个半大小子围在他身旁。
“阿磊!”何荣走了过来。
叶磊抬眼,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点江湖气:“哟,荣哥!咋跑这儿来了?不陪你爹数松脂刀了?”语气带点调侃。
何荣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少废话!有个事问你。”
叶磊挥挥手,几个小子识趣地退开几步。
“说。”
“你……想不想出去闯闯?”
“出去?”叶磊眉头一挑,手里的刀片“啪”一声合上,“去哪儿?”
“江城!省城!大地方!”何荣的声音压低了,带着蛊惑,“在这破煤厂,你摸鱼打架能摸出啥名堂?能挣几个钱?去大城市,机会多得是!听说在工厂里,只要手脚勤快,一个月能挣好几百!比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强多了!
叶磊盯着他看了几秒,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混不吝渐渐被一种野性的跃动取代。城市的灯火,对一个在山沟里被压抑了太久的年轻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我俩?”叶磊问。
何荣刚要点头,叶磊猛地一拍巴掌:“带上洛雪!”
“啊?”何荣一愣。
“前两天她跟我诉苦,说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叶磊的神色认真起来,“钟叔那腿……”他没说下去,但意思都懂。
“她在饭馆挣那几个钱,管她自己都紧巴巴,家里还有钟叔的药钱和她弟的学费。她上次就说,总听人说在江城挣钱多,她早就动心了,就是一个人不敢去。咱俩带上她,互相也有个照应!”
何荣的心猛地一跳。叶磊提起了洛雪。他刚刚在设想“捞世界”的蓝图时,竟下意识地把那个柔和秀丽的女孩给“漏了”!
一丝慌乱和某种更复杂的情绪掠过心头。带她去?三个人?他脑海中迅速盘算着——洛雪在,叶磊这莽汉会不会惹更多麻烦?但……洛雪在,他心里似乎又多了份……期待?
“行!”他几乎脱口而出,掩盖住那点微妙心思,“我也是这意思!洛雪一个姑娘家,跟我们去最好!”
叶磊咧嘴大笑,一把勾住何荣的脖子:“就这么定了!荣哥,出去捞世界!带洛雪一起!啥时候走?”他的眼神灼热,仿佛前方已是纸醉金迷的战场。
他们一起来到了钟洛雪家。那是一间老旧的泥坯瓦房,光线昏暗,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散不掉的草药味。
钟洛雪的父亲钟阿强,那个曾经身体健硕的泥瓦匠,此刻正歪在一张破旧的躺椅上。自从三年前砌墙摔下来之后,一双腿像两截干枯的木桩,无力地蜷缩着。他的眼神浑浊而刻薄,似乎还有一股对命运波折的怨气。
当钟洛雪小心翼翼地说明要去江城打工的想法时,钟阿强沉默了半晌,眼睛在三个年轻人脸上扫过。那目光看得他们几个心发慌。
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去?都去?你走了,家里的盐罐子谁添?药钱指望天上掉?想挣大钱?哼!就怕出去了,跟你爹我一样,白费粮食!”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钟洛雪眼中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光亮。她的脸瞬间白了,手指死死绞着衣角。
“钟叔!”叶磊的火爆脾气瞬间上来了,他往前一步,“话不能这么说!洛雪为了这个家操劳几年了?她才多大?去外头打工挣钱,不也是为了你好?
何荣也赶紧接口:“是啊叔,现在都这样,年轻人出去闯闯很正常。有我和阿磊照应着洛雪,您放心。我们打听过了,江城厂子多,工资高,去了就能挣钱,肯定比守在家里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游说,承诺着“有照应”、“挣大钱”、“寄钱回来”。钟阿强闭上眼,不再看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厌恶。他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随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何荣背着塞满旧衣被、高中课本和油纸包葱油饼的蛇皮袋,踩在村口泥泞的土路上。他个头中等,梳着个三七分,脸上白净,稍胖的身子穿着一件褪色夹克,肩头散布油污,是昨夜烙饼溅上的,像一块甩不掉的卑微印记。
岔路口传来粗犷的喊声:“荣哥!”叶磊大步流星走来,他身材高大,一张刚毅面庞,双眼炯炯有神。拎着个瘪瘪的帆布包,解放鞋沾满湿泥。他过来一把掀起何荣的蛇皮袋,挖出个饼,塞进嘴里含糊道:“哗……还是婶手艺好!”何荣皱眉拂开被弄乱的东西:“轻点!原始资本!”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钟洛雪拎着洗得发白的旧提包,小跑过来。水红色的碎花裙虽然褪了色,却更衬得她鹅蛋脸白皙。
她身段纤细,跑动时乌黑的麻花辫垂在颈后微微晃动,整个人透着一股未经雕琢、如同山野清泉般的灵秀气。
何荣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了一瞬,伸手想接过她手里的包:“给我。”她固执地躲开:“不重。”目光又转向叶磊,带着同样的关切:“你没带吃的呀?”叶磊抹抹嘴,眼神飞快地扫过钟洛雪,落在何荣脸上,咧嘴笑了下:“怕啥!到江城还怕吃不上饭?”
走!去镇上。”何荣背起蛇皮袋率先往前走,叶磊和钟洛雪紧跟在身后。
三人到了镇上,坐上了一辆去江城的大巴,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终于来到了江城。
第二章:新世界的亮光
落脚地是城南一片挤得喘不过气的“城中村”。巷子如同病态的血管,狭窄得仅容两人通过,终年弥漫着霉味、劣质油烟和垃圾腐烂的混合恶臭。
何荣、叶磊与一个沉默的中年汉子合租在顶层半间铁皮阁楼里,租金分摊后每月每人八十。木板隔开的另一边,住着一对中年夫妇,每天晚上都响起烦扰的咳嗽声,好像只剩半条命。
钟洛雪挤进附近一栋筒子楼的女工宿舍,八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塞在不到二十平米的鸽子笼里,唯一的气窗高高在上,透不进多少天光。公共厕所的骚臭味顺着楼道弥漫,无孔不入。
初入江城,救命稻草是那些电线杆上张贴着的招工广告:“急招工!男女不限!出粮准时!”
他们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一家花钱低的中介所。
招工的刘胖子叼着劣质卷烟,浑浊的眼珠子像探照灯,在钟洛雪身上上下反复扫了好几遍,最后才发出沙哑的声音:“男的,包装厂扛料,计件,一毛五。女的……”他故意拉长腔调,目光像刷子一样粘在钟洛雪因为窘迫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前面宏兴面馆,洗碗择菜。”他舔了下发黄的龅牙,“工资?嘿!第一个月扣一百押金!江城不养闲人,更不养光看不能吃……的花瓶!”最后三个字,含在满是烟渍的牙缝里,眼神轻佻下流。
包装厂仓库像个永不关门的巨大蒸笼,机油味和切割瓦楞纸的粉尘呛人口鼻。如山般堆叠的巨型纸卷死沉死沉。
厂里每天都有卸不完的货,装不完的车。
叶磊光着膀子,一次扛起一大卷,沉重的脚步砸在地面上咚咚作响,震得旁边几个老工连连皱眉。老工张头啐了一口:“后生仔,慢点!腰不要了?
何荣没那么莽。他算得精明:省力气,用工具,搭顺风车(趁叉车路过偷偷挂上一点)。他更乐意凑近保管员老王套近乎,递根“大前门”,聊几句账目门道。
宏兴面馆的后厨,对钟洛雪来说就是另一种蒸笼。水槽里永远堆积着小山般的、沾满凝固牛油和辣椒皮的海碗。
老板娘孙姐像个刻薄的监工,声音尖利得能刮破耳膜:“动作快点!磨蹭什么!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看哪?!洗不完扣工钱!”油腻的抹布总“啪”地甩在她脚边。
更难以忍受的是老板赵屠子。隔着热油煎炸的烟雾,他那双浑浊小眼里射出的目光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总在钟洛雪弯腰或转身时“不经意”地扫过她纤薄的脊背、柔软的腰肢,或是因弯腰而更显丰盈的胸脯曲线……
就这样,这几个刚从乡下来的年轻人,在陌生的江城暂时有了落脚之地。
时间飞快,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两个月。
阁楼里闷得像个即将爆炸的铁罐,一盏昏黄的小灯在头顶无力晃悠,斑驳的墙壁渗着水渍,霉味浓得化不开。
叶磊脱下吸满了汗水、硬邦邦贴在身上的背心,胸膛几处被纸屑棱角刮破的伤口红肿一片。
他把钱袋子里的票子猛地摔在满是污垢的地板上:“荣哥!累死累活,一个月下来就这点?!”叶磊看着刚发的工资,几张薄票散开,去掉八十房租,只剩三百多。
何荣靠着霉味刺鼻的被褥,点着一根皱巴巴的“钻石”烟,劣质烟雾在凝滞的空气中缓慢浮沉。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疲惫的阴影,“扛大包?”他吐出一口烟圈,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扛到死也是个被人踩的臭苦力!”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狠狠戳向低矮、满是裂纹的天花板,仿佛要将其戳穿。
“看见了没?这破地方,天生就是耗子窝!想出头,就得往上爬!
叶磊本就憋着火,闻言像被点着了捻儿的炸药桶,一脚狠狠踹在铁皮墙壁上!“咣当!”一声巨响,隔壁压抑的咳嗽瞬间变成咒骂。
“爬?怎么爬?!就咱们兜里这仨瓜俩枣?靠你那些虚头八脑的想法?
何荣眼皮微阖,在昏暗中扯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工字不出头。老王那本账,看见了没?厂里那些报废铁疙瘩,换个地方就是钱!
人情关系,就是过河的桥!”他手指捻着那几张薄薄的钞票,“这点钱,是种子。得省!该花的也得花!”他压低了声音,眼中精光一闪”,“先把洛雪从那狼窝里弄出来是正经事!”
叶磊一拍脑门,才突然想起什么:“对!我看见那姓赵的杂种摸洛雪的手!他妈的!”他捏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在八人间的浑浊空气和汗臭味中,钟洛雪坐在狭窄铁架床的下铺,抱着膝盖,手中正拿着一张“全家福”照片。
今天孙姐又扣她工钱,非说她打破了一个大碗(那碗明明好端端地放在厨柜!)。更让她作呕的是,下午赵屠子“不小心”捏她腰侧时,那种湿腻滚烫的触感还残留在皮肤上。她放下照片,拿出半块一直舍不得吃、已经变硬的饼干,塞进嘴里。
“不知何荣,叶磊他们,怎么样了?”她心里说道。
一天中午,太阳毒辣得像悬在头顶的火盆。钟洛雪正在洗碗,一阵不成调的呜咽口琴声飘过来,吹的是《我的未来不是梦》。何荣擦着汗走来,递给她一小瓶橘子味汽水,冰冷的玻璃瓶凝着水珠。
“何荣?是你!叶磊呢?”钟洛雪脸上绽开了笑容。
“叶磊在上工,我偷偷跑出来的。别总干粗活了,”何荣压低声音,目光在她沾了点油污却更显楚楚动人的脸上流连,“学学收银,看看后厨那些猫腻门道。”
他凑近一点,“赵屠子那混蛋,进的都是次货充好,孙姐管账糊涂虫!
说完,便往包装厂走去,顺路去了一趟商店。
叶磊刚卸完一车,饿得前胸贴后背,带着一身机油和灰尘的汗味,何荣走过来,掏出包新买的“白沙”烟递给叶磊,“你路子野,帮老王弄两张新到的‘好’碟呗?”他故意没提钟洛雪。
叶磊抹了把脸上的汗灰,鼻子重重“哼”了一声,斜着眼看着何荣:“什么狗屁好碟……你要来干什么?”何荣神秘地笑了笑:“生财之道。”说完便吹着口哨离开了。
叶磊虽然反感他的所谓门道,但他知道何荣脑子好使,便照做了。
几天后,何荣从老王和采购老张的闲聊里抠出一个名字:高经理,管废旧料处理的实权人物。
他心下狂喜,咬牙买了2包价格不菲的“芙蓉王”,又让钟洛雪从餐厅里弄出一份包装体面的白切鸡,摸到了高经理家。
高经理挺着微凸的肚子,愕然打量这不速之客。何荣语速飞快递上袋子:“包装车间何荣!老王张哥都说您最体恤人…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起初高经理冷淡敷衍,何荣咬牙次次“进贡”。他发现高经理儿子沉迷小霸王,心一横,买了张紧俏《魂斗罗》卡带塞进下次礼品。高经理脸上的冰霜,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机会很快来了。厂里积压一批沾满顽固油污的老旧机器需要处理。厂长正为这事犯愁,何荣瞅准时机凑上去:“高经理,这些机器…要信得过我,我帮你卖掉!”眼神诚恳得像狗。
高经理剔着牙,扫过何荣洗得发白却努力熨烫过的衬衫领口,又想起那张崭新的游戏卡,鼻腔里“嗯”了一声:“行!搞砸了扒你皮!”
这项目几乎耗尽何荣所有积蓄,他在江城大大小小的工业区辗转寻找,最后找到了一家新开的包装厂,那老板财力有限,也正想寻一些旧机器开着工先,两人一拍即合,谈妥了价钱。当高经理签字盖章的结算单拿到手,在财务室外攥着那沓粉红色钞票时,何荣一脸兴奋——厚厚一沓红色,抵他三个月的苦力钱!
当天晚上,何荣叫上叶磊,钟洛雪,在住处楼下一家烧烤摊聚在一起。叶磊大着嗓门:“荣哥,真有你的,一下子赚了那么多”,何荣一边叼着烟,一边数着手里粉红色的钞票,从里头抽出3张,“阿磊,这份你的。”
叶磊接过,高兴地拿在手中扬了扬。何荣又抽出几张放到洛雪手上:“洛雪,给叔打点回去!”钟洛雪看了一眼何荣,低声说道:“我刚打过钱回家,你留着吧”。
她正准备把钱退回去,何荣伸手过去把钱按住:“洛雪,我们仨一块出来的,少不了你那份”。“是啊,洛雪,你就收下吧。有福同享嘛”,叶磊也说道。
“荣哥,我现在还有点钱,没有再问你借”,钟洛雪认真地说道。何荣看了一眼洛雪:“行吧,来,我们喝酒。”
夜色下喧闹的烧烤摊边,杂乱的光亮中,映衬着几个背井离乡的身影,不时传来了一些欢声笑语……
第三章 蜕变的情欲
时间悄悄地流逝着,苦闷繁重的打工日子,让这群漂泊在外的年轻人,在疲惫的内心深处,自然而然的渴望寻找一种精神上的慰藉,或者说依靠。他们的情感世界终于变得清晰又混乱,往日的纯洁早已不再。
包装厂的辛苦日子日复一日,何荣在高经理的关照下,成为了厂里的会计。叶磊依旧做着上货下货的苦力。他俩在厂里已经很少碰面,下了工后话也不多。
在高强度工作的长久折磨下,叶磊终于憋成了炸药桶!一次下工,他刚借支到的两百块钱被人抢走,火星瞬间点燃引信!他赤红着眼扑上去,一顿疯狂输出,干倒了三,四个,自己也挂了彩,眼角豁开狰狞血口!混乱中,街角阴影里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豹哥)叼着烟,冷眼看着。
“停手!”一声低喝穿透混乱。豹哥扔掉烟头走上来,几个混混瞬间噤声后退。他指指叶磊,对混混头说:“他现在是我的人了。”
叶磊就这样成了豹哥“罩”的小弟,他再也不用在包装厂死挨了。豹哥看中他不要命的狠劲和铁塔身板。
第一次跟豹哥去录像厅“看场”,震耳欲聋的枪战片和劣质音箱的杂音灌入耳膜。豹哥翘腿抽烟,指着混乱人群:“规矩?耗子不老实就敲打!”
叶磊立在豹哥身后,脊背挺成墙,眼角新疤抽痛,心底的野兽在咆哮:何荣!我叶磊也有门道了!他攥紧拳头,骨节发白。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长:“我要混出头,才配得上洛雪!”
几天后,叶磊第一次分到“利钱”——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他捏着钱,热血冲顶,仿佛攥住了改变命运的筹码。
晚上,他揣着钱,带着一身汗臭烟味冲到宏兴面馆门口,正好撞见何荣拿出一个新买的随身听递给钟洛雪。“听听…别总干活。”何荣声音刻意放软。钟洛雪看着那银色小机器,犹豫着没接,脸在油烟灯下显得苍白疲惫,那份清丽在油烟里更显惊心。
叶磊大步流星踏进店门,嗓门大得震人:“洛雪!下工没?请你吃宵夜!上好的牛肉!”他把钱狠狠地拍在油腻桌上,“老板!两盘大份牛肉!一盘扣肉!”
何荣回过头,笑着看向叶磊:“阿磊,又阔了?”
叶磊额角带着狰狞的新伤和一身煞气,没好气地说道:“要你管。”“洛雪!别忙活了!”叶磊粗声催促。
何荣笑容微僵,指节在冰凉的随身听壳上轻轻敲了敲。柜台后,老板娘孙姐那双精明小眼扫过钞票,又瞟向这边,鼻子里“嗤”了一声。
面馆里只剩灶火嘶嘶、远处吸溜声。钟洛雪感觉自己是被钉在两面墙间的虫子,每一根拉扯的丝线都勒进皮肉。她猛地直腰,声音急促:“我…胃不舒服,吃不下!”撞开矮凳,抓起抹布冲进厨房帘子后。
何荣和叶磊在门口对峙。冬夜寒风卷着油污纸屑打旋。何荣收起随身听塞回裤兜。锐利目光扎向叶磊眼角疤痕:“行啊阿磊,道上混开了?小心闪了脚。”平静语气字字带刺。
叶磊被戳痛,刚分到的“利钱”成了屈辱证据。他梗着脖子肌肉绷死:“我凭本事挣钱!不像有些人钻营,靠舔屁眼舔到个小位置当宝!”他又故意拔高音量,“洛雪要啥,我真金白银买!不整娘们唧唧花活!”
“本事?”何荣讥诮毫不掩饰,“靠拳头?给人当打手摇尾巴?你这本事哪天把自己折进去,别连累想踏实过日子的!”矛头直指钟洛雪。
“你在教我做事啊?!”叶磊拳头攥得咔吧响。
“洛雪不会选你的!”何荣冷冷撂下一句话,转身没入黑暗深处巷子。
叶磊胸膛剧烈起伏,“利钱”带来的豪气在何荣的蔑视和钟洛雪躲闪里漏得一干二净。只剩被堵死的愤怒。
第四章:燎原的烈焰
自从上次在餐馆和叶磊吵过后,何荣心中生起了对钟洛雪的强烈占有欲和保护欲。他用尽心思,托高经理的关系,总算把钟洛雪从那家脏污的面馆捞了出来,塞进一家大型制衣厂做品检。工作虽然枯燥,至少远离了油腻和赵屠子那双恶心的眼。
他又辞了包装厂会计的工作。一头扎进城南房产中介鱼龙混杂的小街。他在“安家置业”从小小发单员做起。顶着烈日寒风,穿梭于城中村边缘与新楼盘飞扬的尘土间。
他有文化,嘴皮子利索,脑子活泛,很快摸清门道,靠促成了几笔租单站稳脚跟。看着同事们靠倒腾老破小开上二手车的风光,眼里的火焰已燎原!
口袋渐丰,却更抠搜,一毛钱都捏出水。但对钟洛雪,他舍得“投资”。下班“顺路”接她,带点厂门口新鲜水果、热乎点心。有时候带她去尘土飞扬的工地边缘,指着远处渐起的高楼轮廓和那片愈夜愈璀璨的霓虹:
“洛雪,看见那片没?早晚是我的地头!到时候…”他意气风发,语气不容置喙地勾画蓝图,“我们…”省略的字眼滚烫,目光灼灼盯住她白皙却难掩疲惫的脸颊。
钟洛雪低头绞着洗旧的工服下摆,声音细如蚊叫:“荣哥…你以后肯定能成大事…可我……”她欲言又止。
何荣的西装和指点江山衬得她愈发渺小,而叶磊眼中日渐浓烈的偏执阴霾更像块巨石压在她心头。她怕伤了这个从小一块长大、如今却深陷泥沼的伙伴的心。
一个闷热的夏夜,刚下过一场急雨,空气潮湿窒闷。何荣送钟洛雪回女工宿舍,昏暗巷子里满是泥泞,弥漫着雨水、泥土和下水道返出的复杂臭味。在一盏接触不良、灯光忽明忽灭的老旧路灯下,何荣猛地停住脚步。雨水从腐朽灯罩边缘滴落,吧嗒作响。
“洛雪!”声音比平时低沉压抑,裹着岩浆般的炽热。他转身挡住她去路,灯光下眼神灼人,“我们…在一起吧!”他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我现在不够好!但我保证!拼了命地干,在江城,一定有我们一片天!不用再看人脸色,住敞亮屋子!”他压抑着激动,伸手想去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钟洛雪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缩闪,身体瞬间绷紧。抬起头,昏黄光线恰好打在她脸上,映出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挣扎。
“荣哥…对不起…你日后…定有大出息…可叶磊他…”喉头哽住,泪光在杏眼里瞬间蓄满,却倔强地强忍着没掉,“他…他跟我们一块儿出来的…他那性子…你心里清亮…
“他如今在那条道上…我怕…怕他晓得了…” 后半句噎在喉咙里。是怕叶磊毁了他自己,还是毁了他们?都足够将她撕碎。她猛地抬手抹了下眼角,像要逃离压垮她的重负,转身跌跌撞撞冲进黑洞洞的楼梯口。
何荣的手僵在湿冷的空气里,指尖冰凉。那句话如同滚烫岩浆浇上彻骨冰水,滋滋作响中蒸腾起窒息的白烟。心头刚绘就的锦绣蓝图被泼墨般晕染。
路灯“滋啦”一声彻底熄灭,巷子陷入死寂黑暗,唯有水滴单调砸响。再次亮起时,钟洛雪的身影已然消失。雨水顺着他精心打理的鬓角滴落,西装革履下的胸膛被冰冷、失望和被叶磊“阴影”完败的屈辱死死堵住。
第五章:雨夜不归路
钟洛雪的拒绝如钝刀割肉,却在另一面催化了何荣的斗志。他更加疯狂在房产界钻营,凭借对价格的敏锐和口才,跳槽到核心区一家大型中介,业绩一路飘红。
对于叶磊,一种厌恶与疏离渐渐盖过了旧情。当高经理随口提及豹哥手下又有几个折了时,一丝冰冷甚至邪恶的念头在何荣心底滑过:也许…叶磊的毁灭正是他和洛雪未来的坦途?
叶磊更加频繁地跟在豹哥身边,眼中戾气凝成实质,像头烦躁困兽。他要用“地盘”和“狠辣”证明价值,压制那卑微的失败感。
深秋,一场罕见暴雨席卷江城。狂风如鞭,雨水冰冷密集如瀑。钟洛雪下了晚班,伞骨在狂风中发出凄厉呻吟。她强撑着,抄近路钻进那条堆满建筑垃圾的逼仄暗巷回宿舍。雨水打在硬塑料布上噼啪乱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心头。
几个魁梧黑影倏地堵住了巷口!为首一人叼着烟,脸上趴着刀疤,肥头大耳的正是豹哥!带着两个打手,如索命夜叉巡视“领地”。
“哟呵!美人儿?淋成落水鹌鹑了都,可怜见儿的,让哥好好给你捂捂热乎!”豹哥满脸横肉堆积着下流淫笑,口中恶臭烟酒气混着雨腥扑鼻。
粗壮、沾满雨水的咸猪手快如闪电捏住她尖俏的下巴用力一抬,另一只手同时放肆地抓向她湿透薄衫下饱满坚挺的胸脯!冰冷雨水瞬间浸透单衣,曲线毕露。
“放开我!”钟洛雪惊声尖叫,破伞被狂风吹翻打落,她像风中落叶般无助瑟缩。白皙脸颊上恐惧的泪与雨水混流,那双曾让何荣痴迷、叶磊心颤的美丽杏眼因极度恐惧而睁圆,绝望的泪光在昏暗中分外惊心……
“砰——!”巷口浑浊水花猛地炸开!一个浑身湿透、如同地狱爬出的暴怒狂兽猛冲进来——正是叶磊!
他刚在不远处地下赌档催完债,目睹豹哥那双污秽肥手亵渎他心中唯一圣洁的光,那积聚得即将爆炸的情绪终于释放!他盯着豹哥那张恶心的脸,但此刻,“大哥”身份只剩下刻骨铭心的憎恶!
“狗日的!老子弄死你!!!”叶磊炸雷般的咆哮撕裂雨幕!狂暴的力量撞翻扑上来的打手,混乱中他抄起墙角处一根沾满污泥的半截生锈角铁!粗糙的断口像野兽的獠牙!极致的愤怒和被压抑至死的爱欲,扭曲成摧毁一切的疯狂意志——弄死他!谁也别想玷污她!
豹哥根本没把发狂的叶磊放在眼里,嗤笑扭脸欲呵斥。就在他扭脖侧脸的瞬间,脖颈青筋暴露!叶磊脑子里嗡地炸开一片血红!用尽所有力气,将那根沉重、布满锈迹和毛刺的角铁,像投枪般狠狠捅向豹哥那毫无防备的、青筋跳动的脖颈侧后方!
“叶磊!不要!你疯了?”钟洛雪大声叫喊着。
“噗嗤——!!!!”
时间凝固,声音消失。
钟洛雪尖叫一声,嘴巴张得大大,眼中满是惊恐。
温热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从那个狰狞的血洞里猛烈喷射而出,将污秽泥泞的地面染成大片刺目的红黑色!
豹哥庞大的身体如同烂泥向后轰然栽倒,溅起大片肮脏的水花,四肢抽搐了几下,彻底静止……
叶磊抬起下巴,缓缓地摇晃着头,任雨水冲刷着脸庞。
钟洛雪踉踉跄跄地扑到叶磊身边,双手慌乱地摇晃着他的身子……
警笛尖锐的嘶鸣撕裂雨夜,由远及近,钟洛雪瘫坐在冰冷的泥浆血水里,连尖叫都发不出,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脸色惨白如纸。
何荣闻讯冒雨狂奔而来,只看到被警戒线封锁的巷口。雨水疯狂冲刷,但那大滩刺目的血红依然顽固地晕染开。他看见豹哥被抬上担架盖白布,看见叶磊被警察反剪双臂、拖拽着出来,手铐泛着刺眼的冷光。
经过巷口时,叶磊那双彻底空洞的眼,在警用手电光扫过的瞬间,似乎捕捉到何荣惨白的脸……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嫉妒,只剩一片空茫的虚无,像深渊,也像死水。
钟洛雪蜷在角落,裹着好心妇女递来的薄毯,眼神彻底涣散,仿佛认不出任何人。雨水无穷无尽,冲刷着尖叫、血腥,也冲刷着叶磊年轻生命中最后一点关于兄弟和爱慕的残影……
叶磊因犯故意杀人罪,根据具体情节,最终被判十二年。
第六章:虚幻的泡影
叶磊的入狱是惊雷,震碎了脆弱的平衡。巨大的阴影下,何荣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情:恐惧,愧疚,隐秘解脱……将全部精力砸进房产中介的旋涡。用喧嚣和人群淹没内心空洞。
钟洛雪在制衣厂的日子死水般沉寂。眼里的光磨灭了,只剩疲惫麻木和雨夜血色噩梦的回放。何荣去厂门口塞过几次钱。她麻木地接下,头都很少抬,那声微弱的“谢谢荣哥”像空气振动。
他想安慰,想解释自己迟了,想承诺不放弃……可看到她呆滞空洞的双眼,所有话都堵死在喉咙。他甚至不敢提“叶磊”两字。每次看着她单薄背影消失,心中那份“给洛雪安个好家”的蓝图,越来越像泡影……
数年后,江城房产市场如疯牛狂奔。何荣嗅到了金矿气息。他手段愈发激进:签高价“独家”蒙骗业主,玩“ABC单”假造抢购,哄抬房价房租,偷偷虚报面积压价、吃差价…财富与人脉滚雪球般积累。他盘下临街大店面,挂上金光闪闪的“荣盛房产”招牌,成了老板!定制西装,贷款买车,搬进高档精装公寓。
然而,财富与债务如同孪生。他认识了“背景深厚”的王老板,此人神秘透露:市郊某区域即将划入国家级开发区!低价吃进一批烂尾楼和宅基地,转手翻几十倍!黄金美梦吞噬了理智。他押上“荣盛”所有周转资金,挪用了客户房款定金(致命操作!),甚至借入巨额、来历不明的高利贷“朋友钱”——孤注一掷!
没想到王老板电话成空号,坏消息如雪崩般传来:政策调整!“国家级开发区”流产!烂尾楼仍烂尾,宅基地变荒草地!
何荣一夜从“新贵”沦为被围猎的猎物!公司玻璃门被泼刺目红漆。愤怒客户挥舞合同砸门嘶吼。高利贷打手凶神恶煞蹲守公寓。昔日“荣盛”的金字招牌被债主们合力从门框上生掰下来,砸在地上碎成几块,像他破碎的野心。
他万念俱灰下,只能在一个深沉的午夜,戴紧鸭舌帽,像条被追杀的丧家犬,揣着仅剩的现金仓皇逃离江城。
他的荣盛地产公司,像一个沙堡,在一个浪头下彻底消弭无形。在逃亡的火车角落,他望着窗外飞速掠过、江城最后一点微光,不禁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身心俱疲的钟洛雪,在制衣厂一次事故后弄残了右手。他终究走上了和父亲钟阿强相似的命运。
那曾点燃两个男人争夺之火的惊人美丽,也终被生活磨砺殆尽。一个寒风彻骨的冬日清晨,她收到父亲的信,叫她回老家相亲,她简单收拾了行囊,登上了回乡的长途大巴……
第七章(终章)幻灭的灰烬
许多年以后,江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城东某处垃圾堆,寒风裹着腐臭味刮过。一辆破烂得辨不出原色的三轮车旁,一个佝偻的黑影正缓慢、笨拙地弯腰捡拾一个塑料碎片。
突然一声尖利响亮的铃声响起——远处的警车呼啸而过。蜷缩的人身子猛地一震!像被电流击穿,喉咙挤出半声破碎抽气。他身体瞬间凝固,连带着残腿都剧烈痉挛。几缕灰白枯发从破毛线帽散落,粘在沟壑纵横的污垢额角。
一阵乱风卷起泥污碎屑,一张焦黄沾泥的旧报纸“啪”地糊在破三轮左前轮辐条上。透过黑泥,隐约可见被污渍半掩的巨大旧标题残迹:
“…神话崩塌!江城房产诈骗黑幕,昔日主犯荣盛地产老板何荣仍在逃……”
他滚动着浑浊的眼球,落在那些扭曲破碎的铅字上。像凝视一片陌生的死水,映不出任何倒影,嘴里喃喃道:“荣哥……洛雪……”
城市遥远尽头,那片如巨人般新立起的核心CBD玻璃塔群,被夕阳的光芒镀上冰冷绚烂的金橙色,虚幻而迷离……
更新时间:2025-07-06 23:5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