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民政局惊变
民政局电子屏显示叫到我们的号时,苏晚的定位突然跳到了城郊盘山路。 朋友圈刷出她搂着初恋脖颈飙车的视频:“最后一次疯狂,明天就结婚啦!” 我撕碎户口本的照片登上同城热搜时,她正躺在ICU给闺蜜发语音:“他肯定舍不得真分手...” 后来我公司上市那天,助理问怎么处理她寄来的血书悔过信。 我拨通120电话:“南山疗养院有位截肢患者需要镇静剂。” 转账记录弹出提示——账户名为“陌生人”的轮椅基金刚扣款3000元。
民政局门口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开开合合,每一次都吞吐着不同的人生片段——有喜气洋洋、十指紧扣进去的,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红本子,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也有脸色灰败、沉默不语出来的,手里捏着或绿或蓝的证件,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气息,消毒水的冷冽,崭新纸张的油墨味,还有墙角盆栽绿植拼命释放的、聊胜于无的清新。
林琛就站在这片喧嚣与寂静交织的漩涡边缘,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被钉死在地上的标枪。七月的阳光毒辣,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在他脚边投下一块界限分明的光斑。他站在这片灼热里,一动不动。手里那个深红色、边角已经磨得有些发白的户口本,被他攥得死紧,薄薄的塑料封皮下,硬质的纸板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这点疼,比起心口那片被反复碾压的荒芜,实在微不足道。
电子叫号屏上冰冷的红色数字,终于跳到了他手机短信里收到的那串号码。机械的女声毫无感情地念出:“请A052号到3号窗口办理。”
心脏像是被那声音狠狠攥了一把,骤然缩紧,随即又沉甸甸地坠下去。林琛猛地抬眼,目光急切地扫过大厅的每一个入口,每一个攒动的人头。没有她。那条熟悉的、总是带着点慵懒和随性的身影,没有出现。
手机屏幕解锁,时间显示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小时三十七分钟。他点开置顶的那个头像——备注是“晚晚”。手指悬在绿色的通话键上,微微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了下去。听筒里传来的,是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忙音。“嘟…嘟…嘟…”每一声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微信界面,他编辑好的询问信息孤零零地悬停在输入框上方:“晚晚,到哪了?到我们的号了。”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最终却移开了。一种深重的无力感,混杂着隐约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他烦躁地退出聊天框,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了朋友圈。
一条刚刚发布、位置显示在“城郊盘龙山公路”的视频,像淬了毒的匕首,毫无预兆地刺入眼帘。
拍摄者显然是张扬,苏晚那个永远活在刺激和速度里的初恋男友。镜头剧烈颠簸晃动,背景是飞速向后掠去的、模糊成一片绿色虚影的山林和深灰色的防护栏。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乐几乎要冲破手机扬声器。画面中央,是副驾驶座上的苏晚。她穿着林琛从未见过的、一件紧身的亮红色吊带背心,长发被车窗灌进来的狂风吹得漫天飞舞,脸上是林琛许久未见的、近乎放肆的兴奋和潮红。她侧过身,一条手臂紧紧搂着驾驶座上张扬的脖颈,身体几乎要贴到他身上,对着镜头,在巨大的引擎轰鸣和音乐声浪中,用尽力气嘶喊,笑容灿烂得刺眼:“最后一次疯狂!明天就结婚啦!!” 喊完,她猛地凑过去,在张扬戴着耳钉的耳廓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张扬得意地对着镜头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脚下油门轰鸣,跑车像离弦之箭般再次猛地加速,险险擦过一道急弯的护栏,车身倾斜,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时间点,就在五分钟前。
“嗡——”
林琛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碎成齑粉。眼前的一切——明亮的阳光、嘈杂的人声、滚动的电子屏——瞬间褪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下黑白默片般的死寂。心脏的位置,先是传来一阵被硬生生撕裂的剧痛,紧接着,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将每一滴血液都冻僵。前两次被放鸽子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第一次,他提前半天请好了假,推掉了重要的项目会议,像个傻子一样精心准备,结果快到时间,苏晚发来一条语音,背景音是嘈杂的商场音乐:“琛琛,临时有个大客户要盯方案,推不掉呀!下周,下周一定!爱你么么哒!” 语气轻快,毫无歉意。他站在民政局门口,看着一对对新人进去又出来,直到天边染上晚霞,手里的玫瑰花瓣都蔫了。
第二次,他顶着深冬凛冽的风雪,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在门口冻得手脚麻木。苏晚的电话姗姗来迟,背景是震耳欲聋的酒吧音乐和闺蜜撕心裂肺的哭声:“亲爱的!薇薇失恋了,哭得要跳楼!我不能不管她啊!下个月,下个月挑个好日子!你最好了!” 他站在漫天风雪里,看着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锁上大门,像个被遗弃的雪人。
原来如此。
什么加班,什么闺蜜失恋……所有的借口,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最恶毒的讽刺。她不是忘了,不是有不可抗力。她是清醒地、主动地选择了在第三次约定的、关乎他们未来最重要的时刻,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去寻求那该死的、廉价的“最后一次疯狂”!
一股灼热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涌上喉咙。林琛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本深红色的户口本。这本薄薄的册子,承载了他多少关于“家”的卑微憧憬?多少次他幻想过,他和她的名字,会并排印在崭新结婚证的那一页。此刻,它像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笑话。
在人来人往的民政局门口,在七月的骄阳下,林琛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将户口本举到眼前。他的动作僵硬,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决绝。然后,双手猛地向两边发力!
“嘶啦——”
脆弱的纸张在绝对的力量下发出刺耳的哀鸣。第一页被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嘶啦——嘶啦——”
他像是感觉不到任何阻力,眼神空洞地盯着那本迅速破碎的册子,双手持续地、机械地发力。纸张纤维断裂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单调、冰冷、残酷。户口本的塑料封皮扭曲变形,内页被彻底撕裂成大小不一的碎片。那些写着个人信息、家庭关系、户籍地址的纸片,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枯叶,纷纷扬扬地从他指间飘落,打着旋儿,散落在光洁的地砖上,覆盖在那片灼热的阳光里。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好奇的、惊讶的、同情的、看热闹的,都聚焦在他身上,聚焦在那场无声的、触目惊心的“葬礼”上。林琛恍若未觉。他微微弯腰,掏出手机,对着地上那堆狼藉的、象征着他破碎人生的红色碎片,拍了一张无比清晰的照片。
手指在屏幕上移动,点开那个置顶的、备注为“晚晚”的对话框。照片被选中,发送。没有配任何文字。一个字,都嫌多余。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张苏晚搂着张扬脖颈、笑容灿烂的截图。眼神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荒漠。他拇指用力按下侧边的电源键,屏幕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2 飙车狂情
然后,他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像一个刚刚执行完最后命令的士兵,迈开脚步,穿过那些惊愕、好奇、指指点点的目光,穿过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外面汹涌的人潮和刺眼的阳光里。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那堆红色的纸屑,在他身后,被偶然经过的脚步带起的微风轻轻卷动,如同被遗忘的、褪色的血迹。
城市另一端,盘龙山的山风带着引擎的灼热和草木的腥气。张扬那辆哑光黑的跑车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在半山腰的观景平台。
苏晚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身体还残留着高速过弯带来的轻微眩晕和难以言喻的兴奋。脸颊因为疾风和激动而泛着红晕,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太爽了!张扬!还是跟你在一起够劲儿!”她捋了捋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笑声像银铃,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放纵。
张扬靠在车门上,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笑得漫不经心又自得:“那是,哥的技术,带你找回青春的感觉!”他吐出一个烟圈,眼神瞟过苏晚亮红色的紧身背心,“比对着你家那个木头桩子有意思多了吧?”
苏晚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绽开更大的弧度,带着点刻意的满不在乎:“提他干嘛,扫兴!整天就知道工作工作,民政局……”她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声音低了下去,下意识地摸向手包里的手机。屏幕按亮,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像密集的红点,刺得她眼睛一缩。全是林琛。
心口莫名地慌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但下一秒,张扬带着烟草味的气息凑近,手臂自然地环上她的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怎么?怕了?你苏大小姐也有怕的时候?”他低头,嘴唇几乎擦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暧昧,“放心,他那种老实人,晾他半天,回去撒个娇,买个小礼物,保管屁颠屁颠原谅你。哪次不是这样?”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带着张扬特有的、混合着烟草和高级古龙水的侵略性味道,瞬间冲散了苏晚心头那点刚刚冒头的不安。是啊,林琛。那个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包容她所有任性、所有小脾气,无论她犯了多大错,最终都会用那双温和却带着点无奈的眼睛看着她说“下不为例”的林琛。他就像一颗永远围绕她旋转的行星,稳定、可靠,甚至……有点乏味。
想到这里,苏晚心里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和一丝隐秘的、对林琛这种“好脾气”的轻视。她顺势靠在张扬怀里,指尖划过他坚实的胸膛,娇嗔道:“谁怕了!他敢不原谅我?晾他几天,让他好好长长记性!”语气轻松,仿佛谈论的不是一场关乎终身的约定,而是一次无关紧要的迟到。
她点开微信,想看看林琛发了什么信息。置顶的对话框里,没有预想中的焦急询问,没有长篇的担忧,只有一张图片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她疑惑地点开——
满地的碎片。
深红色的塑料封皮扭曲着,白色的内页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散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像被踩烂的残花。即使没有文字,苏晚也一眼认出,那是她和林琛共同拥有的那本户口本!是准备今天用来登记结婚的!
苏晚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手指颤抖着将图片放大,再放大,每一个撕裂的茬口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暴力感。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
“怎么了?脸白得跟鬼似的?”张扬察觉到她的异样,凑过来看她的手机屏幕。看到那张照片,他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嘲讽和玩味的笑意:“哟嗬?撕户口本?演苦情戏呢?行啊林琛,看不出来还有这手。啧,挺会给自己加戏。”
张扬轻佻的点评像针一样扎在苏晚混乱的神经上。她猛地推开他,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死死攥着手机,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恐慌而变得尖利:“他…他撕了!他真撕了!” 那本户口本,是“家”的象征,是他们无数次讨论未来的基石!他竟然就这么撕了?!
“撕就撕了呗,吓唬谁呢?”张扬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弹了弹烟灰,“一本破册子而已,补办一个才多少钱?几十块?他也就这点出息了。放心,过不了三天,他肯定像条狗一样爬回来求你。这种男人我见多了,离不开你的。” 他伸手想再次搂住苏晚,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一个真理。
“不…不对…” 苏晚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躲开他的手,心慌意乱地摇头,眼神里充满了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林琛的眼神,他沉默时的样子,他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深沉的疲惫……无数被忽略的细节此刻疯狂地涌上心头。这一次,好像真的不一样了。那张没有只言片语的、只有满地狼藉碎片的照片,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她长久以来有恃无恐的认知。
她手指颤抖着,疯狂地回拨林琛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的女声,一遍又一遍,无情地重复着。
微信语音通话请求发出,屏幕上那个代表等待的圆圈转啊转,最终变成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下面一行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被拉黑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苏晚手脚冰凉,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张扬还在旁边说着什么,那些充满不屑和笃定的话语此刻听起来却无比遥远和空洞。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林琛不要她了!那个永远在原地等她、包容她一切的林琛,这一次,好像真的被她弄丢了!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林琛回到那个曾经被称作“家”的地方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城市的灯火在窗外次第亮起,将这个空间映照得空旷而冰冷。空气里还残留着苏晚惯用的那款花果香调香水的甜腻气息,此刻却显得格外刺鼻。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径直走向书房角落那个巨大的收纳箱。动作冷静得近乎麻木。属于他的东西其实不多,大部分是书、工作用的电脑、几套常穿的西装、一些健身器材。他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地将这些物品一件件取出,放入箱子。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和停顿。
打开衣柜,属于苏晚的那半边依旧琳琅满目,色彩斑斓。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昂贵的衣裙、包包,最终落在一件叠放整齐、洗得有些发白的藏蓝色男士衬衫上。那是他第一次升职时,苏晚随手在商场给他买的,标签都没剪。他记得她当时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敷衍地说:“喏,奖励你的。” 他当时却高兴了很久,觉得那是她的关心。现在想来,多么讽刺。
他拿起那件衬衫,指尖拂过柔软的棉布,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布料落进空桶,发出轻微的“噗”一声。这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像某种终结的宣告。
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昨天他特意买的、苏晚最喜欢的提拉米苏,此刻早已塌陷变形,奶油和可可粉糊成一团,散发出甜腻过头的腐败气息。林琛走过去,拿起它,连同包装盒,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最后,他走到玄关的鞋柜旁。那个小小的、印着卡通图案的钥匙扣,上面挂着两把钥匙——一把大门,一把她的小车。他解下那把属于这个小天地的银色门钥匙,指尖冰冷。钥匙环上那个傻乎乎的太阳笑脸挂饰,此刻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客厅的白色大理石茶几上。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在民政局门口拍下的、触目惊心的照片——深红户口本的残骸散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他将照片轻轻放在茶几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那把卸下来的、孤零零的银色钥匙。没有留言,不需要任何解释。事实就是最锋利的刀。
做完这一切,他拖起那个装着他全部过往的沉重箱子,走到门口。拉开门,楼道里昏黄的感应灯应声而亮。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身后那片承载了无数期待与失望的空间,反手,干脆利落地带上了门。
“咔哒。”
锁舌扣入锁扣的声音,清脆、冰冷、决绝。
3 撕心裂肺
门内,是死寂的过去。
门外,是未知的、带着痛感的新生。
林琛拖着箱子走进电梯,数字向下跳动。电梯门光滑如镜,映出他此刻的脸。苍白,眼底布满血丝,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彻底抽干精气的疲惫和灰败。但那双眼睛深处,在绝望的废墟之下,却有什么东西在艰难地、微弱地燃烧着。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破釜沉舟般的死寂。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他拖着箱子,走入外面更深沉的夜色里。晚风吹来,带着夏夜特有的微热,却吹不散他周身萦绕的冰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拿出来看,屏幕上跳动着“陈铭”的名字——他大学同寝的死党,也是现在合开工作室的合伙人。林琛深吸一口气,接通。
“喂,阿琛?你人呢?不是说今天请假半天?下午那个甲方爸爸的视频会议都快炸锅了!方案最后几处渲染细节等着你拍板呢!电话一直打不通,急死我了!”陈铭的大嗓门带着焦急和不满,隔着听筒喷薄而出。
林琛沉默了两秒,夜风灌进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甚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老陈,帮我个忙。从现在起,工作室所有项目,我能接的,全部接过来。加班,通宵,随叫随到。”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陈铭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浓重疲惫却又无比决绝的语气震住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琛子?你……你没事吧?声音怎么这样?跟苏晚……登记还顺利吗?”作为林琛最好的朋友,他自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和苏晚,结束了。”林琛的声音依旧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陈铭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彻底结束。以后别再提她。现在,我只想工作。”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斩钉截铁,“往死里干的那种。”
电话那头的陈铭倒抽一口凉气。林琛对苏晚的感情有多深,他比谁都清楚。能让他用这种语气说出“彻底结束”,绝对是出了天大的事。震惊过后,是作为兄弟的心疼和毫无保留的支持。陈铭的声音立刻沉了下来,所有的抱怨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关切和力挺:“操!明白了!行!兄弟,啥也不说了!工作室这边有我!项目你尽管接!要人给人,要设备给设备!天塌下来哥几个给你顶着!你就往死里干!干他娘的个人样出来!”
“谢了,老陈。”林琛低低说了一句,挂了电话。他站在路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工作室的地址后,他疲惫地靠在后座,闭上眼睛。窗外的霓虹灯光飞速掠过他的脸,明明灭灭。
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极限,像一具被掏空的躯壳。但此刻,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念头疯狂滋长:不能停。停下来,就会被那无边的痛苦和屈辱吞噬。只有工作,只有把自己完全埋进那些逻辑、代码、设计图里,埋进那些需要耗尽所有心力的项目里,才能暂时屏蔽掉心脏被反复凌迟的痛楚,才能从那片名为“苏晚”的冰冷沼泽里,挣扎着爬出来,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驶向那个堆满电脑屏幕、弥漫着咖啡因味道的战场。那里没有背叛,没有谎言,只有冰冷的逻辑和看得见的付出与回报。那里,将成为他暂时栖身的、唯一的避难所和反击的堡垒。
接下来的日子,林琛活成了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工作室那间小小的、堆满设备的房间成了他的堡垒和牢笼。
困了,就蜷在角落那张狭窄的行军床上眯两三个小时,行军床的帆布面硌得骨头生疼,但身体的疲惫能暂时麻痹神经的剧痛。饿了,外卖盒子在垃圾桶里堆成小山,油腻的气味混合着咖啡的焦苦,在密闭的空间里发酵。他的眼睛因为长期盯着屏幕而布满红血丝,下巴上的胡茬野蛮生长,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合身的衬衫显得空荡荡的。
他不再回家。那个曾经充满虚假温馨的“家”成了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伤口,光是靠近都让他呼吸困难。他把自己彻底焊死在工作台上。
陈铭看着兄弟这副样子,心疼得要命,好几次欲言又止,想劝他休息,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每次看到林琛那双深陷在眼窝里、只剩下冰冷专注和一种近乎燃烧的执拗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他只能默默地买来更好的咖啡豆,把工作室的空调温度调到最舒适,尽量挡掉所有不必要的打扰,用行动给兄弟撑起一片能疯狂运转的空间。
林琛的精力以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方式投入工作。他接手了工作室原本推掉的两个急单,又主动从陈铭那里分走了好几个复杂项目的核心部分。大脑像一个超频运转的处理器,处理着海量的代码、复杂的模型渲染、客户吹毛求疵的修改意见。键盘的敲击声密集如雨点,鼠标的点击声清脆而迅捷,成了这方寸之地最恒定的背景音。
只有在偶尔极短的喘息间隙,当手指无意识地停下,当屏幕上的代码暂时不再滚动,那股被强行压抑的、排山倒海般的痛苦才会猛地反扑上来。苏晚在跑车副驾上肆意张扬的笑容,她搂着张扬脖颈的亲密姿态,那句“最后一次疯狂!明天就结婚啦!”的嘶喊,还有她长久以来理所当然的轻慢和欺骗……无数画面和声音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脑海最深处。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生理性痉挛。
每到这时,林琛就猛地灌下一大口冰冷苦涩的黑咖啡,或者用力掐住自己的眉心,用更剧烈的肉体刺激来对抗精神的酷刑。然后,强迫视线重新聚焦在屏幕上,手指重新敲击在键盘上,用更高强度的工作把自己再次淹没。疼痛成了燃料,屈辱化作了驱动轮。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工作的荆棘丛中疯狂冲撞,用伤口的刺痛来确认自己还活着,并且必须活下去。
时间在键盘的敲击声和屏幕的光影变幻中悄然流逝。一周过去了。林琛几乎没有离开过工作室。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闪烁的屏幕和指尖下冰冷的键盘。
这天下午,工作室的门被敲得震天响,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躁。
陈铭皱了皱眉,起身去开门。门刚拉开一条缝,一个身影就猛地挤了进来,带着一阵浓烈的香水味和慌乱的气息。
是苏晚。
她看起来糟糕透了。精心打理的卷发此刻毛躁地散在肩头,脸上精致的妆容被眼泪糊得一塌糊涂,眼线晕开,留下两道狼狈的黑痕。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眼神里充满了惊慌、恐惧和一种难以置信的委屈。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连衣裙,似乎几天都没好好换过。
“林琛!林琛呢?!”她无视了开门的陈铭,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狭小的工作室里四处张望,声音尖利嘶哑,带着哭腔。目光扫过堆满杂物的桌面、角落的行军床,最后终于锁定了坐在最里面电脑前那个脊背挺直、头也没回的身影。
“林琛!”苏晚像看到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扑过去,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凌乱的声响。她一把抓住林琛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眼泪汹涌而出,“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把我拉黑了?!你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我找遍了所有地方!我……”
林琛的身体在她碰触的瞬间猛地一僵。像被什么极度肮脏的东西触碰,一股强烈的厌恶感席卷全身。他没有回头,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她一丝一毫。只是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手臂,一点一点,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从她的抓握中抽离出来。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千钧之力。苏晚被他这冷漠至极的抗拒动作弄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林琛!你看着我!”苏晚被他的无视彻底刺痛,声音拔得更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哭喊,“不就是在领证那天跟张扬去飙了个车吗?!我承认我是有点任性,没注意时间!可你至于吗?!你撕户口本?!你还关机?!你还搬走?!你吓唬谁呢?!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我担心死你了!”
她语无伦次地控诉着,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她再次试图去抓林琛的胳膊,身体前倾,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想要扑进他怀里寻求安慰的姿态。
这一次,林琛终于有了反应。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得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嘎吱”声。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晚。
当苏晚看清林琛此刻的样子时,所有未出口的抱怨和哭喊都瞬间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倒抽冷气的份。
眼前的男人,瘦得颧骨都凸了出来,眼窝深陷,里面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却像淬了万年寒冰,锐利、冰冷,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漠然。下巴上胡茬凌乱,嘴唇干裂起皮。他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曾经那种温和包容的气息,而是一种生人勿近、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凛冽寒意,像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
“滚。”
一个字。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把裹着冰渣的钝刀,狠狠劈在苏晚的心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驱逐。
苏晚被这眼神和这一个字钉在了原地,浑身血液似乎都冻僵了。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这不是她认识的林琛!不是那个无论她做错什么都会无奈叹息然后包容她的林琛!这眼神太可怕了!
“林琛……你……你别这样……” 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流得更凶,试图去拉他的衣袖,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在那么重要的日子还跟张扬出去!我不该那样!我就是……我就是一时糊涂!觉得快结婚了,想最后放纵一次……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我没想到你会当真……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去补办户口本,我们明天就去登记好不好?我保证!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见张扬了!我……”
“闭嘴。”林琛打断她,声音依旧冰冷,像冻土层下流动的暗河,“苏晚,你听不懂人话?”
他微微俯身,逼近一步。那股冰冷凛冽的气息瞬间将苏晚笼罩,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我让你滚。”他盯着她布满泪痕、狼狈不堪的脸,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别在这里脏了我的地方。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和你,结束了。从你选择在民政局门口放我鸽子,去搂着别的男人飙车的那一刻起,就彻底结束了。”
他直起身,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团令人作呕的垃圾。他转向一直站在旁边、脸色铁青攥着拳头的陈铭,语气毫无波澜:“老陈,麻烦你,请这位‘陌生人’出去。以后工作室,禁止她入内。”
“林琛!”苏晚发出绝望的哭喊,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泪湿的脸上,形象全无,“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你舍不得的!你只是太生气了!我……”
陈铭早已忍无可忍。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苏晚的胳膊,毫不客气地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苏小姐,请吧!”陈铭的声音冷得像块铁,“没听见我兄弟说什么吗?让你滚!别逼我动手!”
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哭喊挣扎的苏晚推出了工作室的大门,然后“砰”地一声,用力把门关上,还顺手反锁了。门外,苏晚的哭喊和拍门声持续了好一阵,渐渐变成了绝望的呜咽,最终彻底消失。
工作室里恢复了死寂。只有电脑风扇还在嗡嗡作响。
林琛站在原地,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直到门外的声音彻底消失,他才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最后一丝属于那个女人的污浊气息彻底排空。
然后,他重新坐回那张冰冷的椅子,手指落在键盘上。
“哒、哒、哒……”
4 决绝转身
清脆的敲击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稳定,更加有力,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后路的决绝。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冰冷的侧脸上,那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的不再是痛苦,而是焚尽一切过往、重铸新生的冰冷火焰。门外的哭声也好,哀求也罢,都已被他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与他再无瓜葛。
门外的呜咽和拍打声终于彻底消失了,像一场突兀的闹剧收场。工作室里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和键盘敲击的哒哒声,这单调的声响反而衬得空间更加空旷寂静。
林琛坐在电脑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深陷的眼窝和瘦削的颧骨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盯着屏幕上那些跳动的代码,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久久没有落下。
陈铭站在门边,看着兄弟那绷紧到极致的背影,心里堵得难受。他倒了杯温水,走过去轻轻放在林琛手边。“琛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林琛的肩膀,“喝点水吧。她……走了。”
林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像是被那触碰惊醒了。他没有看那杯水,也没有回头,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力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老陈,上次那个游戏公司的外包项目……他们是不是在找技术合伙人?”
陈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头一震。那个项目他知道,是业内一家颇有潜力的初创游戏公司,正在开发一款硬核动作类手游,对技术的要求极高,尤其是物理引擎的优化和实时渲染。他们工作室之前只是承接了部分外包的美术资源,对方确实在物色有实力的技术合伙人,开出的条件相当优渥,但责任和压力也巨大。
“是,叫‘星耀科技’,他们主程位置还空着,要求很高……”陈铭话没说完。
“帮我约他们负责人。”林琛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明天。不,就今晚。地点他们定。告诉他们,我要那个位置。”
陈铭倒吸一口凉气:“琛子!那个项目强度不是一般的大!你现在这状态……”
“我现在的状态怎么了?”林琛终于转过头,看向陈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和痛苦,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冰冷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除了这条命,我现在还有什么可输的?我需要一个能把我彻底榨干的项目。越难越好,越重越好。”
陈铭看着兄弟眼中那骇人的光芒,知道再劝也是徒劳。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要么彻底毁灭,要么在毁灭中涅槃重生的眼神。他咬了咬牙,用力点头:“行!我这就打电话!兄弟,我陪你!”
当晚,在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弥漫着咖啡因气息的创业咖啡馆包间里,林琛见到了星耀科技的创始人兼CEO,一个同样眼里布满血丝、被项目折磨得够呛的中年男人赵峰。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林琛直接将一台笔记本电脑推到赵峰面前,屏幕上是他过去一周利用所有碎片时间,针对星耀项目当前技术难点做的一份极其详尽的可行性分析和优化方案,其中几个关键算法思路,甚至直接点破了他们团队目前陷入僵局的症结。
赵峰起初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但越看眼睛越亮,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得越来越快,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对面那个形容憔悴却眼神锐利如刀锋的年轻人:“林琛?这些……都是你独立完成的?就这一周?”
“是。”林琛的回答简单直接。他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核心算法部分,我可以提供原型代码。引擎优化方案,需要至少三个月,组建一支五人以上的专项小组,加班是常态。我能搞定。”
没有自夸,没有保证,只有冷冰冰的事实陈述和对自己能力的绝对笃定。这种风格反而让急需救命稻草的赵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好!”赵峰猛地一拍桌子,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林工!星耀的主程位置,是你的了!明天……不,现在!现在就签意向书!团队你马上组建!资源我全力支持!只要能把我们那该死的物理碰撞和多人同屏渲染给我搞定了,条件你开!”
一场关乎未来命运的合作,在浓咖啡的苦涩和两个被压力逼到极限的男人之间,迅速敲定。林琛拿到了那张沉甸甸的、承载着巨大压力也蕴藏着无限可能的“船票”。
接下来的日子,林琛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包括陈铭。他带着星耀科技提供的核心团队组建权限和一笔启动资金,在远离市中心的一处创业园区租下了一整层楼。这里成了他新的战场,新的囚笼,也是他唯一的救赎。
他亲自面试,近乎苛刻地筛选团队成员,只要技术疯子,不要混子。他搬进了园区宿舍,行军床就支在办公室角落里。巨大的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算法公式和节点图,地上散落着各种电路板和调试工具,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焊锡、泡面和浓咖啡混合的奇怪味道。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模糊不清。林琛的作息彻底颠倒,常常连续工作三十个小时以上,直到身体发出严重抗议才一头栽倒在行军床上昏睡几小时,然后又像上了发条一样弹起来,扑到电脑前。他的手机永远处于静音状态,除了必要的项目沟通,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头发长了也顾不上理,胡子拉碴,眼里的红血丝成了常态,脸色苍白得像纸,只有敲击键盘时,那双眼睛才会爆发出惊人的专注光芒。
身体的极限一次次被挑战。胃部因为饮食极度不规律和过量咖啡的刺激而频繁痉挛疼痛,他抽屉里常备着胃药和止痛片。有一次深夜调试一个关键模块时,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呕吐不止,几乎昏厥在键盘上。是团队里一个刚毕业的程序员小伙发现不对,强行把他拖到医院,诊断结果是严重神经衰弱和过度疲劳导致的急性应激反应。医生勒令必须休息。
林琛只在医院躺了半天,输完液,又偷偷溜回了园区。项目进度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他不能停,也不敢停。身体的痛苦成了他保持清醒的鞭子,每一次胃部的抽搐,每一次太阳穴的剧痛,都在提醒他活着的真实感,都在对抗着另一种更深的、名为“过去”的腐蚀。
偶尔在极度疲惫、意识模糊的边缘,苏晚那张在跑车副驾上肆意飞扬的笑脸,或者她最后在工作室里哭得歇斯底里的狼狈模样,会不受控制地闪现。每一次闪现,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心悸和反胃。林琛的处理方式简单粗暴——灌下更浓的黑咖啡,或者狠狠掐一下自己的虎口,用更强烈的肉体刺激将那些影像驱逐出境。他像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堤坝,将所有属于“过去”的洪流死死挡住,堤坝之后,只有代码和项目构筑的冰冷世界。
就在这种近乎燃烧生命的疯狂压榨下,项目进度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推进着。那些困扰星耀团队数月的技术壁垒,在林琛和他组建的“疯子”团队面前,被一个个精准地爆破、攻克。物理碰撞引擎的流畅度提升了200%,多人同屏极限压力测试的帧数从个位数稳定到了流畅的60帧!每一次突破性的进展邮件发送到赵峰的邮箱,都让这位焦头烂额的CEO激动得在办公室里手舞足蹈。
林琛的名字,在星耀科技内部,从一个临危受命的外来者,迅速变成了一个带着传奇色彩的技术符号——“那个不要命的疯子主程”。
时间像流沙,在代码和屏幕的光影中悄然滑落。转眼已是深秋。
星耀科技那款代号“破晓”的硬核动作手游,在经历了地狱般的开发周期后,终于迎来了封闭测试。测试数据好得惊人,远超预期。物理引擎的打击感拳拳到肉,多人同屏混战的流畅度丝滑无比,被玩家和业内媒体惊呼为“移动端的次世代体验”。预约人数一夜之间突破百万。
庆功宴在公司新租下的、宽敞明亮的办公区举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香槟塔折射着迷离的光,舒缓的音乐流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项目组成员们,这群熬了无数个通宵、被林琛这个“疯子”主程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技术宅们,此刻终于卸下重担,兴奋地互相拥抱、碰杯。
林琛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苏打水。窗外万家灯火,车流如织,汇成一条条光的河流。他静静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上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是赵峰特意找人给他订做的,衬得他身形挺拔,曾经那种透支生命的憔悴被一种沉稳内敛的气质取代,只是眼窝依旧有些深,像藏着化不开的寒潭。
赵峰满面红光地端着酒杯走过来,用力拍他的肩膀,声音洪亮:“林工!功臣!最大的功臣!没有你,就没有‘破晓’的今天!我老赵说话算话!技术合伙人!股份协议明天就签!以后,星耀有你一份!”
周围的掌声和欢呼声更响了。团队成员们看向林琛的目光充满了敬佩。林琛微微颔首,举起手里的苏打水杯示意了一下,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礼节性的弧度:“谢谢赵总,是团队一起的努力。”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激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林琛下意识地拿出来看。是一条银行APP的推送通知: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的账户于今日17:42完成一笔自动代扣,金额3000.00元,收款方:‘南山阳光轮椅康复基金’。备注:月度捐赠。”
林琛的目光在那条信息上停留了两秒。备注栏里“月度捐赠”那几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眼中激起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涟漪。随即,那点涟漪便迅速归于平静,消失无踪,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他面无表情地按熄了屏幕,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仿佛只是处理了一条无关紧要的垃圾信息。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喧嚣热闹的庆功宴现场。赵峰还在兴奋地拉着团队成员高谈阔论公司未来的蓝图。林琛拿起服务生托盘里的一杯香槟,走到人群中央,脸上那丝极淡的笑意似乎真切了几分。
“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敬‘破晓’,敬星耀。”他举起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摇曳。
“敬‘破晓’!敬星耀!”众人齐声欢呼,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5 破晓新生
林琛仰头,将那杯象征胜利与荣耀的香槟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气泡的微刺感。他放下空杯,脸上带着融入人群的笑容,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无悲无喜的、历经劫波后的沉静深海。那条3000元的扣款信息,连同那个需要依靠“南山阳光轮椅康复基金”的人,都已被他彻底归入了名为“陌生人”的冰冷文件夹,永久封存。
城市的另一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南山疗养院的复健室里,光线惨白得有些刺眼。
巨大的落地镜前,摆放着冰冷的金属复健器械。苏晚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歪斜地靠在一辆笨重的金属轮椅上。曾经那头引以为傲的、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因为手术和长期的卧床,变得干枯稀疏,被胡乱地挽在脑后,露出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额头和深陷的眼窝。她的左腿,自膝盖以下,空荡荡的。宽大的裤管被仔细地折叠起来,用夹子固定住,在轮椅的脚踏板旁,显得格外刺眼。
一个年轻的康复师正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帮她把僵硬的右脚从轮椅踏板上挪开,准备进行下肢肌力训练。右脚脚踝处,一道狰狞扭曲的疤痕盘踞着,像一条丑陋的蜈蚣,一直延伸到小腿肚。
“苏小姐,放松一点,对,脚跟着我的力慢慢往下踩……”康复师的声音温和而耐心。
苏晚却像是完全没听见。她低着头,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轮椅冰冷的金属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因为抗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放在膝盖上那台屏幕已经碎裂、边角磨损严重的旧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被放大的、像素有些模糊的财经新闻截图。标题醒目:《星耀科技“破晓”手游引爆市场,CEO赵峰携核心技术合伙人林琛出席发布会》。配图是发布会现场,西装革履、面容沉静的林琛站在聚光灯下,正从容不迫地回答记者提问。他身姿挺拔,眼神锐利而自信,与身后巨大的、充满科技感的“破晓”LOGO交相辉映,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耀眼的成功者光芒。
照片下方的时间显示,是今天下午。
一滴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落在碎裂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了林琛模糊的影像。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苏晚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悔恨像无数只毒虫,日夜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镜子里那个苍白、枯槁、残缺的女人,和手机屏幕上那个光芒四射、站在行业顶端的男人,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最残酷的对比。
“最后一次疯狂…最后一次疯狂……”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自嘲。就是那最后一次疯狂,彻底碾碎了她的人生。张扬死了,在车祸发生的瞬间,他那辆嚣张的跑车失控撞向山崖,支离破碎。她侥幸活了下来,却永远失去了左小腿,右脚也严重受损,神经功能恢复困难,余生都将与轮椅和疼痛为伴。张扬的家人恨她入骨,认为是她勾引张扬才酿成大祸,拒绝支付任何医疗费用。她自己的积蓄在漫长的治疗和复健中早已消耗殆尽。曾经环绕在身边的朋友,在她出事、尤其是张扬死后,都像避瘟神一样消失了。
她现在住的这间疗养院最普通的双人间,每个月的费用,都来源于那个名为“南山阳光轮椅康复基金”的账户,每月固定打来的3000元。她知道是谁。除了林琛,不会有别人。那笔钱,像一根冰冷的救命稻草,维系着她最低限度的生存,却也像最锋利的刀子,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自己的卑劣和如今的可悲。这是一种施舍,一种来自“陌生人”的、带着极致冷漠和彻底划清界限的施舍。
“林琛…林琛…”她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遥不可及的影像,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鼻涕,狼狈不堪。悔恨的毒液渗透了骨髓,让她痛不欲生。她无数次想打电话给他,想写长长的忏悔信,想跪在他面前祈求一丝怜悯。可那一次在工作室里,他那双淬了寒冰、充满纯粹厌恶的眼睛,和他那句冰冷的“滚”,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彻底断绝了她所有的勇气。她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有了,早已被拉黑删除。她只敢在深夜里,一遍遍搜索关于他的零星消息,在那些财经新闻的边角里,贪婪又痛苦地看着他越来越耀眼的身影。
“苏小姐?苏小姐!”康复师的声音带着焦急,试图唤回她的注意力,“您这样情绪激动不利于复健!深呼吸!放松!”
苏晚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扭曲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和孤注一掷。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虚幻的稻草,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康复师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肉里,声音嘶哑尖锐,带着不顾一切的哀求: “电话!给我电话!我要打给他!我要去找他!他不能不管我!他以前那么爱我!他一定会心软的!他肯定不知道我现在这么惨!他看到我这样…他看到我这样一定会原谅我的!一定会的!求求你!帮我打个电话!帮我联系他!”
康复师被她抓得生疼,看着她歇斯底里、涕泪横流的模样,眼中充满了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用力想抽回手,安抚道:“苏小姐,您冷静点!您先冷静下来!深呼吸!您这样……”
“我不冷静!”苏晚失控地尖叫起来,用力拍打着轮椅扶手,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引得复健室里其他人纷纷侧目。“我要找他!我要找林琛!只有他能救我!他不能这么狠心!他不能!他以前对我那么好……”她语无伦次,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崩溃的癫狂状态,身体在轮椅上痛苦地扭动,那条空荡荡的裤管也跟着无力地晃动。
就在这时,复健室的门被推开了。一名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医生带着两个护工走了进来。医生显然接到了通知,看着眼前失控的场景,眉头紧锁。
“张医生!快!苏小姐情绪又失控了!”康复师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求助。
张医生快步上前,声音沉稳有力,带着职业性的安抚,却也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苏晚女士,看着我!深呼吸!控制你的情绪!这样对你的身体恢复非常不利!”
“张医生!求求你!帮我联系林琛!我要找他!他不能不管我!”苏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转向医生,哭喊着哀求,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张医生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他当然知道“林琛”是谁,也知道那每月定时打来的3000元。他蹲下身,平视着苏晚疯狂绝望的眼睛,声音放得很低,却像重锤敲在她心上:“苏女士,请你冷静。没有人能强迫别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那位林先生,他选择用这种方式提供帮助,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你需要的是接受现实,配合治疗,而不是沉浸在无意义的幻想和悔恨里。这样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善意?”苏晚像是被这个词刺伤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和绝望,“那是施舍!是羞辱!是把我当成路边的乞丐!他就是要看着我生不如死!看着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他好狠的心啊!林琛!你好狠的心!我恨你!我恨你——!”
凄厉的尖叫在空旷的复健室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绝望。张医生无奈地对身后的护工使了个眼色。护工上前,动作专业但不容抗拒地扶住苏晚剧烈挣扎的身体,防止她伤害自己。
6 轮椅残梦
“给她注射5mg安定,让她好好休息。”张医生疲惫地吩咐道,看着苏晚在护工的控制下依旧徒劳地挣扎哭喊,眼神空洞而绝望地看向虚空,仿佛那里有她永远无法触及的幻影。他摇了摇头,低声对旁边的护士交代:“另外,联系一下‘南山阳光轮椅康复基金’那边,确认下个月的款项是否正常。还有,给这位苏女士申请一份心理疏导干预。”
更新时间:2025-07-06 23:5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