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心海书库! 手机版

您的位置 : 心海书库 > 最近更新 > 美人药典:五石噬魂_精选章节

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07-06 23:56:28

腊月寒风如刀,刮过大齐宫闱重重叠叠的琉璃瓦,也刮过太医院前庭肃穆的青石板。柳玄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气息呛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头那簇焦灼的火焰。他捧紧了手中沉甸甸的药匣,里面那方用冰鉴镇着的“玉髓散”,色泽如同上等羊脂玉髓,药香袅袅,几乎能迷惑任何人的感官。可只有他,这位凭借一手“生死人肉白骨”针法,以寒微之身、年不过廿四便擢升五品太医令的柳玄,在这奢靡香气里,嗅到了腐朽的毒。

殿内烛火通明,丝竹靡靡。年轻的皇帝萧宝卷斜倚在巨大的白玉龙榻上,面色泛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潮红,眼神痴迷,手指在身旁一位仅着轻纱的美人光滑脊背上无意识滑动。御座下首,国舅爷、骠骑大将军萧衍,一身暗紫蟒袍,意态闲适地小酌着葡萄美酒,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鹰隼般的精光。

殿内熏香浓得令人作呕,掺杂着玉髓散特有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腐朽气息。柳玄躬身立在阶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金石坠地:“陛下,此丹性燥烈如邪火,损肝木,枯肾水,久服如钝刀剔髓,恐……恐非长久之福。”

萧宝卷充耳不闻,只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像驱赶苍蝇:“又是这等老生常谈…大将军献上的仙丹,朕吃着…嗯…通体舒泰着呢…”说罢,竟侧过身去,揽住美人。

“柳太医,” 萧衍放下琉璃夜光杯,脸上笑意未减分毫,眼神却已冷得像万丈寒冰,声音不高,却压得整个大殿针落可闻,“太医令如此年轻,便登高位,该知天家之事慎言才是。仙丹妙药,玄奥非常,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能妄加揣测的?再敢妖言惑众,质疑本国舅…惊扰了陛下,你该当何罪?”他最后一个字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森然的威胁。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无不噤若寒蝉,深深垂下了头。几个平日里还算和善的同僚,此刻也悄悄挪开了目光,不敢与柳玄对视。

柳玄额角青筋微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喉头一股腥甜之意上涌。他脑海中闪过师父临终前枯槁的面容,想到那无数因服食“玉髓散”而面泛妖红、最后脏腑衰竭爆血而亡的世家子弟。目光扫过皇帝病态的亢奋,想到朝堂愈发昏暗的天日,想到街头巷尾传唱“玉髓散神仙乐”的奢靡歌谣…胸中那团火焰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他猛地抬头,迎着萧衍冰冷的目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刺破了殿内的靡靡之音:

“此丹非仙!乃穿肠烂腑的剧毒!配方逆乱阴阳,久服者气血逆冲,髓枯精竭!陛下若再信此妖言,沉迷此邪药,必将……”

“住口!” 一声暴雷般的怒喝炸响!

柳玄只觉得一股沉重如山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前,喉头腥甜再也抑制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天旋地转,头顶代表他寒门出身、十载寒窗呕心沥血挣来的五品鹖冠,竟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凌空打飞!金簪碎裂,墨玉滚落尘埃。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沾着殿外些许湿泥的鹿皮官靴底,带着千钧之力,重重踏在了他的侧脸上,将他还欲挺起的脊梁,狠狠踩进冷硬刺骨的金砖地面!左脸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冷的金砖和刺骨的屈辱像冰锥刺入骨髓。

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淤泥腥气和血腥味瞬间堵住了他的口鼻。

萧衍居高临下,那张威严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冰冷的暴戾,靴底来回碾磨着他沾满血污的脸颊,每一次碾压都像是要把他的尊严彻底碾成齑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进大殿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毒蛇吐信:

“贱籍爬出来的狗东西!穿上这身官袍不过几日,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也配在此狂吠,妄议国舅爷献给陛下的仙丹?呵,”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轻蔑的冷哼,“太医令?在本将军脚下,不过是一条忘恩负义的爬虫!”

冰冷粗糙的金砖紧贴着柳玄的脸颊,那混合了泥土和血腥的污秽气味呛入肺腑。巨大的力道压得他动弹不得,耳边嗡嗡作响,世界仿佛变成了猩红而模糊的一片,只有萧衍那双嵌在阴鸷面孔上的眼睛,冷得像淬了万年玄冰,清晰地烙在他屈辱的血色视野里。

“念你年少无知,今日权且留你一条狗命!” 靴底又是一记沉重的碾踏,碾得柳玄眼前彻底发黑,几乎窒息,“滚出殿去!好好看看脚下这片泥!记着你这身皮肉,值几斤几两!再有下次……本国舅让你柳家九族,尝尝那泥巴的滋味!”

黏腻、冰凉、令人作呕的触感和气味……那泥巴的滋味。这一刻,柳玄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羞辱与无力。像一条濒死的鱼,被抛在了干涸的泥淖里。每一次无力的抽搐,每一次艰难吸入的浑浊空气,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屈辱。寒窗十年,凭医术、凭胆识、甚至凭性命挣来的这一切,在这绝对的强权面前,如纸糊的一般脆弱,只一脚,便被彻底踏入泥潭,一文不值。

踉跄回到他那个紧挨着药库、位于太医院最偏僻角落的小值房时,柳玄感觉自己像刚从冰河里捞出来,又像被抛进了燃烧的炭堆。身体是冰冷的,四肢百骸都在因剧痛和愤怒而不住地颤抖。胸腔里却烧着一团熔岩,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燃烧理智的岩浆,冲撞着他被踩得红肿变形的脸颊和肋骨。

那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官袍已被他胡乱脱下,甩在冷硬的青砖地上,象征着耻辱和破碎的梦。他强撑着拧了一条冰冷的湿布巾,粗暴地按在火辣辣剧痛的左脸上,刺骨的凉意勉强压住皮肉的灼痛,却浇不熄心底那滔天的恨火。泥腥气仿佛还顽固地附着在皮肤上,萧衍那张冷酷轻蔑的脸和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回响:“贱籍爬出来的狗东西…让你柳家九族…尝尝那泥巴的滋味…”

父亲不过是个小药商,耗尽家财送他学医,望他光耀门楣,让族中子弟能挺直脊梁做人。如今…脊梁碎了!门楣塌了!还给家人引来了灭顶之灾!

就在这时,一声微不可闻、带着哽咽的细弱呼唤在门外响起:“…玄师兄?”

柳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那撕心裂肺的愤怒瞬间被另一种惊悸和恐慌攫住。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窄缝。林儿,他视如珍宝、在师父座下一起学医学药、如空谷幽兰般清丽的师妹林儿,正站在那里。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宫女常服,眼圈通红,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小巧的下巴微微颤抖着,往日那双盛满机敏和温柔的明眸,此刻盈满了痛楚和恐惧。她显然已听闻大殿上发生的一切。

“师兄!”林儿看清柳玄脸上的污血和狰狞的伤痕,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扑了过来,抖着手想要触碰,却又怕弄痛他,“他们…他们怎么能把你打成这样?疼…疼吗?” 她的手指冰凉,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哀伤和一丝隐藏不住的惊惶。

柳玄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她的触碰,他此刻形容狼狈,像只刚从泥里刨出来的病兽,如何能再沾染林儿半分?他喉咙里堵着什么,说不出话,只是艰难地摇摇头。

“我…” 林儿欲言又止,泪落得更急,“我好怕…萧将军…他宫里的人今日…”

话音未落,值房那扇薄薄的板门被粗暴地撞开了!一股冰冷的风和浓重的煞气卷入狭小的空间。

两个身着萧府劲装、面如寒铁的家将踏了进来,堵住了门口所有的光线。为首一人眼神阴鸷,目光如刀,直接掠过狼狈的柳玄,像看什么肮脏秽物般充满厌恶和不屑,最后落在一脸惨白、如同受惊小鹿般瑟瑟发抖的林儿身上,冷冷地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女官,将军有令,即刻随我等去‘摘星阁’侍奉!耽搁了时辰,你担待不起!”语气强硬得没有半分商量余地,如同锁链勒紧。

林儿单薄的身子剧烈地一晃,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嘴唇翕动着,求救般的目光投向柳玄,那眼神里有绝望、有痛苦、更有一种柳玄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深切的恐惧,仿佛即将被拖入无底深渊。

一股冰冷的戾气瞬间冲垮了柳玄强压的愤怒和伤痛!

“滚开!”柳玄嘶吼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忍着肋骨的剧痛猛地撑起身子,如同一头发狂的受伤猛兽,不顾一切地将林儿死死护在自己身后,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那两个萧府家将,几乎要喷出火来,“谁准你们闯太医署值房?滚出去!否则本官……” 他想起自己被踩在脚下的官帽,声音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有徒劳的、咬牙切齿的威胁气息。

“本官?”那个家将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咧开一个极其轻蔑的弧度,毫不掩饰的嘲弄像鞭子抽在柳玄脸上,“柳太医令?”他故意把“令”字咬得又重又长,满含讥讽,“大人怕是健忘?你的官帽、绶带、朝服都还在大殿外那摊泥里趴着呢吧!哦,对了,将军让我等特意‘关照’柳大人一声,他老人家今日心情甚好,暂不追究你今日大殿无状狂言之罪。但若有下次…将军说了,‘那摊泥’的滋味,你柳氏全族三百余口,可以‘共享’!”他阴冷地笑着,目光却像毒蛇一样始终缠绕着林儿,“林女官,是自己走,还是让我兄弟‘请’?”

“共享”两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柳玄心脏最深处,他护着林儿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满是浓郁的血腥味。他能豁出自己去死,可林儿怎么办?家人怎么办?柳家那三百余口的性命,在萧衍眼中,贱如蝼蚁,说屠尽便能屠尽!

他看到林儿从自己背后伸出的手,白皙、冰凉、颤抖着,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发出一丝细若蚊蚋的泣音:“…师兄…别…别争了…他们,他们手上有…有我爹…娘的…”后面的话被绝望的啜泣淹没。

最后的屏障被击穿了!柳玄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浑身力气瞬间泄去,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柱直冲头顶,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那冰冷的淤泥腥气似乎再次裹挟了他全身,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屈辱、愤怒、噬骨的恨意,还有此刻为了保护身后人而不得不品尝的、比死更痛苦的无力和绝望,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皮肉,却无法动弹一分。看着那家将粗暴地抓住林儿纤细的手腕,像拖拽一件货物般将她拉向门外,林儿最后回望他的那双泪眼里,盛满了刻骨的恐惧和无声的哀求,像是在说“救我”……柳玄的心,瞬间被撕成了千万片!

不知在冰冷的地面上瘫坐了多久,柳玄空洞的眼神里才重新点燃了一点近乎妖异的火星——那是绝望深处烧出来的、毁灭一切同归于尽的疯狂!污泥算什么?脸面算什么?既然那点微末的官职护不住想护的人,那就只剩下最下作、最卑微,却也最有效的办法!

他撑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脱下身上那件太医署最低等仆役才能穿的粗布灰褐短衣,换上了一套早已准备好、透自宫内低等杂役的旧衣服,散发着浓浓的汗酸和油脂气味。又抓了一把配制跌打药时用剩下的黑色劣质药膏,毫不顾忌地、厚厚地涂抹在脸上的伤口上。黑乎乎的药膏带着草药的苦辛和灼热的刺激感,掩盖了狰狞的伤势,也彻底掩去他那张尚显清俊的面庞,只留下混迹于宫中最底层污秽处的肮脏烙印。

如同影子般悄然融入夜色深处。他熟悉这深宫禁苑中几乎每一条隐秘的夹道,每一个巡逻间隙的死角,更知道如何避开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厌恶的目光区域。他伏低身体,像一条真正的泥鳅,在黑暗的阴影里快速穿行。目标只有一个——摘星阁!

摘星阁位于内宫深处一处堆叠假山的顶峰,本是观星之所,近年却被萧衍用各种“炼制仙药需接引星辉”的理由把持下来,成为他在内宫最为隐秘的巢穴之一。阁楼孤悬于假山之上,四周环绕着茂密阴森的竹林,本就人迹罕至,夜晚更是被列为侍卫巡逻的禁区。但柳玄知道一条被野藤枯树遮掩得几乎密不见光的隐秘小径——那是宫墙修筑时废弃的水道。

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裤腿,粗糙的石壁摩擦着皮肤。他屏住呼吸,像壁虎一样缓缓游动向上。终于,在离阁楼底层窗户不远的一个极其狭窄的透气石孔处,他停了下来,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里面的一切,如同魔鬼掀开的画卷一角,伴随着一种怪异而压抑的声响,猝然撞入他的感知——

“……第‘参鼎’药性已化…左脉浮而急,心火燥盛……”一个低沉、如同砂纸摩擦般沙哑的老妪声音响起,不带丝毫情感,像是在记录牲口的体征。这声音柳玄有些耳熟,似乎是萧府中一个极其低调的、专管“调理”的老嬷嬷。

接着是另一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威严冷酷之声,正是萧衍!他的声音此刻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时间正好…带上来!”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呜咽传入石孔。柳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透过石孔内几缕微弱光线的缝隙,他死死地睁大了眼睛,几乎要将眼眶瞪裂!

视野所及有限,只见昏暗摇曳的灯影下,一个纤细柔美的身影被两个粗壮的仆妇几乎是拖拽着推进视线中央。那少女只着一件半透明的薄纱,玲珑的曲线毕露,在寒冷中剧烈地瑟瑟发抖,头被强行往后扯着扬起,露出一段天鹅般脆弱优美的颈项。柳玄看不清她的面容,但那身形、那因极度恐惧而发出的、如同幼兽般无助的低低呜咽……

正是林儿!!!

他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沸腾着冲上天灵盖!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狂怒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喷出来!

就在他目眦欲裂的瞬间,一个仆妇上前,粗暴地捏开林儿的嘴!另一个仆妇则端着一个墨玉小碗,里面盛着半碗浓稠如血、泛着诡异紫色幽光的药汁,散发着一种柳玄极其熟悉却又掺杂了不同异物的玉髓散甜腥味!

“唔…呜…呜呜…”林儿拼命挣扎,头剧烈地摇晃着,试图摆脱钳制,双腿无助地踢蹬,却被仆妇死死按住。

萧衍的侧影出现在光线里,带着一种观赏珍稀物件的兴致,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慢条斯理:“‘玄女’灌下这‘紫阳引’,便是得了‘药引’,身化炉鼎,方能‘承接’陛下体内玉髓仙气,助陛下通泰,再布恩泽……这可是天大的造化!灌!”

冰冷的墨玉碗沿重重抵在林儿被迫张开的唇齿间!紫黑色的粘稠药液被强行倾倒入她口中!林儿喉头滚动着,发出被巨大恐惧和呛咳窒息的咕噜声,身体因药物入口的强烈刺激而剧烈地弓起又绷直,泪水如泉般汹涌而出!绝望的、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呻吟从那小小的躯体里迸发出来!

紧接着,更让柳玄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在强行灌药的短暂空隙里,那个记录体征的老妪上前一步,手中拿着一根烧得通红、顶端是复杂篆文“鼎”字的烙铁!暗红的烙铁头在昏光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死亡灼热和焦臭气息,直直朝着林儿挣扎扭动中被扯住手腕的方向按去!

“滋————!” 一声极其细微、又极其残忍的皮肉焦糊声,伴着林儿骤然拔高、凄厉得非人的惨叫声,如同尖锥狠狠刺穿了柳玄的耳膜,也刺穿了他所有的理智!

那滚烫的“鼎”字烙印!像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在了他纯净的师妹腕上!也烙进了他的灵魂深处!那不仅仅是疼痛,那是将她的人格、她的尊严、她的未来,彻底践踏成供人采补的药渣!是要将她作为一件献祭的容器,献给那个沉迷丹药的昏君,通过最肮脏的方式,让皇帝沉溺于这种“布施”药引的过程!

柳玄死死地咬着牙,牙齿深深陷入下唇的软肉中,温热的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剧烈的颤抖从他四肢蔓延至全身,眼前是跳跃的血色,胸腔里是岩浆沸腾的嘶吼。他只能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抠着那冰冷的石壁,指甲片片翻卷崩裂,指尖深陷进去一片血肉模糊。石壁上留下的是触目惊心的五道血痕。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咆哮:此仇不报,不碎骨还以碎骨,不焚身还以焚身,我柳玄,永堕泥淖!

一连数日,柳玄如同行尸走肉。他脸上涂着厚厚的劣质黑药膏,掩盖着伤口,也将心死的冰冷覆于其上。他沉默地行走在太医署的阴影里,做着最低等的活计:挑拣药材的下脚料,擦拭永远也擦不净的药柜,清理散发着恶臭的药渣缸。昔日那些带着羡慕嫉妒甚至畏惧看向他的目光,如今只剩下明目张胆的讥诮和毫不掩饰的厌弃。

“瞧见没,那就是那日被将军踩进泥里的……”

“哼,自己找死,还敢妄议国舅爷?”

“听说他那个花骨朵似的师妹,被将军看上,送进摘星阁‘伺候’去了…嘿嘿,也算废物利用……”

“小声点,别让这瘟神沾上……”

闲言碎语如同蛆虫般在角落里蠕动,肆无忌惮地钻进柳玄的耳朵。他低着头,仿佛听不见,只是握着抹布的手指,每一次都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只有在极度深沉的夜色里,他那麻木浑浊的眼中才会爆出孤狼般的光芒。他换上那套破烂杂役的衣服,伏低身体,像真正的幽灵游走在宫禁最黑暗的死角。摘星阁那座矗立在假山之巅的黑暗巢穴,如同巨大的毒瘤吸引着他。无法靠近核心,他便远远窥视它的阴影轮廓,观察那些送进去的美人离开时脚下虚浮的步态、脸上病态的潮红,记录她们每次间隔的时间,嗅探风中残留的复杂药味变化。

一次深夜回值房的路上,一个刚从摘星阁“承恩”出来的小宫女摇摇晃晃从宫道对面走过,几乎与他擦肩。那小宫女眼神涣散,双颊绯红得极不自然,走了几步,突然扶着墙剧烈咳嗽起来,随即猛地弯腰,“哇”地吐出一小口粘稠的、微微泛着暗紫光晕的污血!那污血甫一落地,竟在冰冷的石砖上腾起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淡紫色的烟气!

柳玄瞳孔骤缩!瞬间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在冰凉的宫墙暗影里。待那小宫女踉跄走远,他才像猎狗般无声地靠近那片污血。他拿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干净瓷瓶,小心翼翼地、近乎贪婪地将那些带紫晕的血块和地面上的微末残留,如同世间最珍贵的药材般刮取下来!指间传来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令人心悸的毒素刺激麻痹感!

回到他那如同冰窖般的值房,一盏孤灯如豆。柳玄锁死门窗,拿出最简陋的器具:研钵、银针、滴露盘、甚至几片新鲜的猪肝(代肝)。他开始疯狂地分析这血中之物。毒!极其霸道的复合剧毒!不同于普通的玉髓散火毒!它被炼制得极其隐蔽,与玉髓散的药力诡异地交融在一起,能借助美人为“鼎炉”,通过体液交融,渗入御体!它会先带来极致迷幻的快感,如同仙药临体,然后悄然蚕食脏腑根基!这药方……阴险狠毒到令人发指!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紫阳引”药引既然是“鼎炉”所承,那么“鼎炉”在承接前,必然服用过某种调和压制性的药物,使其成为“活容器”!柳玄眼中燃起一丝近乎偏执的光!他必须知道“鼎炉”在入摘星阁前服用过什么!目光,骤然锁定了太医院尚药局——那是萧衍直接控制、专门为皇帝和他心腹配制“仙丹”的所在!里面的药库把守森严,由萧府心腹内监负责,太医署寻常人等绝难靠近。

然而,危机往往伴随着契机。一次给尚药局内患了顽固寒湿的下等内监诊治时,柳玄在对方那弥漫着浓烈药味的简陋床铺枕边角落,极其隐蔽地发现了几粒已经干枯破碎的草药碎渣。他借着诊脉间隙,如同最机敏的猎犬,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收入袖中。

掌灯时分,值房内灯影摇曳。柳玄用银针仔细分拨着那几粒不起眼的碎渣,在灯下反复观看、细嗅。其中一粒微带紫色、形状像扭曲藤蔓碎片的草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小心翼翼地用舌尖沾了一点粉末,一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奇特苦味瞬间弥漫开,紧接着舌根深处涌起一丝极其短暂却尖锐的麻痒感!如同被微小的虫子叮了一下!

电光石石间,他猛地想起师父生前偶然提起过的一种极其稀有的南疆毒蛊药引——“缠心蛊藤”!此藤本身剧毒,但若辅以特定的几种温养经络、看似无害的药草(如之前那内监枕旁其余的碎渣),经过特殊炮制,便能炼成一种暂时包裹毒性的“伪蜜壳”!服下后,短时间内身体如同披上一层“糖衣”,能承受霸烈药力而不立即发作,正是成为活体“药引”承容器的关键所在!

原来如此!药典中缺失的最关键一环——活体药引前期服用的调和剂,找到了!柳玄的心脏如同被重锤擂中,因激动而猛烈跳动!既然“鼎炉”服用了中和“缠心蛊藤”的温药,那么只要在这温药上做手脚……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那颗被仇恨和痛苦反复淬炼的心底,疯狂滋生!

三日后,宫内一场盛大的春日赏花宴即将开启,以庆贺皇帝新晋宠幸的贵妃娘娘。整个后宫都在为这场盛会忙碌备宴。然而,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暴,却在这欢腾的假象下悄然酝酿。

清晨,贵妃娘娘所居的披香殿突然传出惊惶哭叫!新近得宠的丽贵妃娘娘腹痛如绞,竟在侍寝后下身见红,疑似小产!这可是皇帝近年来期盼的头一个皇家血脉!披香殿内瞬间乱作一团。几个小宫女吓得面无人色,抱着大捧沾染鲜血的织物慌不择路地往焚化处跑。

柳玄像一只黑暗中等待已久的蜘蛛。他早已算准了时辰路径,远远看见那几个惊慌失措的小宫女跑过一条无人的宫巷时,悄无声息地将一个揉好的小纸团塞了过去。那纸团极小,落在其中一个小宫女脚边的阴影里。小宫女脚下被绊了一下,下意识弯腰一看,却见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金花生!捡起金花生的刹那,她看清了纸上快速瞟过的墨字:“证物!告太后!可活!”,字迹潦草而决绝。小宫女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如纸,回头看了一眼披香殿方向传来的哭嚎,再看看手心的金花生和那张纸,猛地攥紧了手,眼底闪过一丝极度恐惧却又抓住一丝丝亮光般的光芒,不再走向焚化处,反而低着头,飞快地转身朝着深宫慈宁宫的方向疾步小跑而去!

同一时刻,披香殿内药气弥漫,太医们一个个冷汗涔涔跪了一地。皇帝萧宝卷在殿外暴跳如雷,刚服下“玉髓散”后那种病态的亢奋红晕被愤怒冲得发紫:“一群废物!朕要你们何用?贵妃腹中龙种若有事,你们全部陪葬!”

在一片压抑得几乎凝固的空气里,穿着最低等灰布衣的柳玄,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定痛的普通汤药,垂着头,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影子,缓步走向内殿珠帘。

“滚开!什么下贱东西也敢往里凑?”贵妃的贴身嬷嬷,一个满脸阴鸷的老太监王贵,厉声呵斥着挡在帘前,伸手就要推搡柳玄,眼神充满了不耐和嫌恶。他身后的宫人同样对柳玄投来厌恶冷漠的目光。

就在王贵的手即将碰到柳玄身上那件灰布衣的瞬间——

柳玄猛地抬头!脸上厚厚涂抹的黑色劣质药膏掩盖了狰狞伤痕,却盖不住他眼中陡然喷射出的如刀锋般冷锐、如岩浆般炽烈的光芒!那目光如有实质,竟让见惯风雨的老太监王贵下意识地手一缩!

没有狂吼,没有辩解,柳玄的声音冰冷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精准地穿过内殿的哭嚎和帝王的咆哮,敲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令人心悸的孤注一掷的力量:

“陛下!贵妃娘娘非是小产!此乃假孕之象!罪魁——乃国舅爷萧大将军所进,名为仙丹玉髓散,实为‘五石噬魂散’之邪药!此药焚身灼髓,乱阴阳根本,致使宫胞虚亢,经络逆乱,气血浮离!男子服之亢阳若妖,女子强受其药性刺激,便显现此假孕崩漏、摧残根本之症!”

死寂!如同瘟疫般瞬间在披香殿内外蔓延!

正在嚎啕的贵妃哭声戛然而止!暴怒狂跳的皇帝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猛地转过身,那张因过度兴奋而显得浮肿苍白的脸扭曲着,充血的眼珠死死钉在了灰布小医官柳玄身上!殿中所有太医、太监、宫女,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骇得魂飞天外!

“胡……胡言!” 王贵尖着嗓子,第一个反应过来,跳脚狂骂,脸色煞白,“哪来的疯癫东西!胆敢污蔑国舅爷!污蔑……”

萧衍在闻讯前来的路上听闻风声,此刻正好大步踏进披香殿外殿!他一身紫金蟒袍,威势赫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疑关切,实则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极度的阴冷和暴戾!他刚跨进殿门,柳玄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箭精准射至!

“是你?!”

惊怒!绝对的惊怒!他万万没想到,几天前被他碾入泥淖的蝼蚁,竟敢在这里、当着皇帝的面发出如此致命一击!这小子怎么活下来的?还拿到了证据?

“陛下休听此獠疯语!”萧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滔天怒火,转向皇帝,躬身一礼,姿态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玉髓散乃方士耗费心血所炼仙药,功效非凡,陛下亲尝,焉能不知?此小吏分明是前几日因触怒天威心怀怨毒,才敢在此大放妖言,构陷……”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更加惊恐尖利、带着哭腔的童声在殿外骤然高喊而起,带着撕破一切的决绝:

“太后娘娘明鉴!奴有…有贵妃娘娘被褥证物!血污可疑!呈太后驾前!”

正是那披香殿惊惶跑出的小宫女!她不知何时竟冲破了阻拦,扑倒在刚刚闻讯由大批凤仪宫侍从簇拥着到达披香殿的太皇太后御辇前!高高举起一个层层包裹的、染着赤红刺目血迹的布团!

“贱婢找死!”萧衍眼中终于迸出一丝凶光!身形如电,竟不顾君臣礼仪,跨步上前就要擒拿那宫女!

“放肆!”一个苍老、平静、却蕴涵着沉如渊海威压的女声在殿门外响起,正是由人搀扶着走下凤辇的太皇太后!她眼皮微抬,浑浊的老眼扫过狰狞失态的萧衍,闪过一丝冰冷的精芒。

“给哀家…呈上来!”太皇太后指向小宫女手中的血染证物,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不容置疑。

萧衍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中。他脸色瞬间变幻数次,最终缓缓收回,那看向太皇太后的眼神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深沉的忌惮和惊悸。局面,在这一刻彻底失控!柳玄这个他以为早已碾死的泥中虫豸,竟在绝境之中,撬动了足以掀翻他的第一块巨石!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寒之气,沿着萧衍的脊柱悄然升起。

宫禁之内,风声鹤唳。

披香殿风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搅动了整个大齐宫廷。太皇太后当众收下血证,沉默如山,却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人窒息。那日之后,皇帝萧宝卷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精气神,病态的亢奋褪去,露出深沉的疲惫和惊疑不定,原本日日服用的玉髓散被悄然搁置。以萧衍为首的一派官员上蹿下跳,极尽诡辩污蔑之能事,指责柳玄勾结内监、构陷国舅、甚至影射他妄图动摇国本,奏疏如同雪片般堆满御案。

然而,柳玄并非坐以待毙。在几个正直同僚(虽不敢公开声援,但暗中捏了一把汗)的帮助下,他将那沾染血迹的贵妃贴身织物的微小残留物,暗中与收集到的林儿等人所吐带“紫晕毒血”以及尚药局丢弃的药渣中分离出的“缠心蛊藤”碎片,进行了极其艰难的对照。在破败的值房里,灯火彻夜不熄,柳玄用最简陋的工具,近乎疯狂地反复熬煮、测试、观察颜色气味变化、甚至冒着生命危险用自身做细微的血气相感试验……终于得出结论,并将一份措辞严谨、证据链基本形成(虽缺乏直接物证指向萧衍命令,但所有间接证据都形成了无法忽视的闭环)、如同泣血书就的奏折,通过太皇太后宫中那位在披香殿帮过小宫女的内侍老太监王公公(实则是太皇太后早年安插在皇帝身边的老眼线)之手,直接呈送到了皇帝的内书房龙案之上!

风暴愈演愈烈。三日后,一道令整个朝野为之剧震的圣谕自深宫发出——命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彻查“玉髓散”丹药源流及披香殿假孕血证案!矛头直指骠骑大将军萧衍!

入夜,一场倾盆暴雨毫无征兆地席卷了皇城,雷霆轰鸣,撕裂了浓重的夜幕。雨水如同天河倒灌,无情地冲刷着宫墙殿宇。就在这暴雨最急、掩盖了一切声音的深夜,一辆几乎融入雨帘的墨色马车,由禁卫军副统领亲自押送,悄然驶出宫门,在重重雨幕中驶向大理寺诏狱深处。

冰冷、阴暗、散发着浓重潮霉和铁锈血腥气的天字甲号重囚牢房里,一盏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如同鬼火。萧衍,这位曾经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国舅爷、骠骑大将军,此刻只穿着一身囚徒的灰色单衣,背对着牢门坐在唯一的破草席上。雨水顺着牢房顶的缝隙滴滴答答落下,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他的背影依旧挺直,却难以掩饰那份失去华服蟒袍衬托后透出的阴沉与一丝疲惫,如同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皮毛的垂暮雄狮。

沉重的铁链声响打破了牢狱的死寂。副统领打开牢门便躬身退开,如同幽灵般消失在外面淅沥的雨声中。

柳玄站在了牢门外。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边缘粗糙的旧太医官袍,脸上刻意清洗过,露出几道仍显狰狞但已开始愈合结痂的鞭挞疤痕(那是萧衍手下爪牙试图阻拦他私下传递证据时留下的“警告”)。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黑乎乎、气味浓烈的汤药。他一步步走进牢房,脚步声在空旷的石壁间清晰地回荡,每一步都踏碎了这死水般的寂静。目光落在萧衍的脊背上,如同极地的寒冰,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刻骨的恨意如同无形的尖针,刺向那个背影。

“是你。”萧衍没有回头,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和一丝意料之中的讥诮,在昏暗灯火中幽幽响起,“那条打不死的泥鳅…来看本国舅的笑话么?” 他缓缓地转过半边脸,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眼角深刻的皱纹和下巴上凌乱的胡茬,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透着深重的倦怠和一种隐藏极深的怨毒。

柳玄没有说话,只是将那碗药又往前递了半步,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药草苦辛气味,似乎还有一丝极不协调的、极其微弱的血腥气。他盯着萧衍,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那里面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燃烧着的恨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审视。

萧衍的目光终于落在那碗药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像疲惫,又像是在欣赏一件极为有趣的作品。他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断续的、仿佛被铁锈摩擦般的笑。那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变得嘶哑、狂放,在整个阴森的牢房里回荡,最后竟带着一种彻底的疯狂!仿佛被捕入网的不是他,而是眼前这个送药来的蝼蚁!

“哈…哈哈…哈哈哈!柳玄啊柳玄…”萧衍终于转过身,完全面对着柳玄,囚衣下肌肉绷紧,双拳紧握,指甲掐进掌心,“你以为…搬到了那座泥山…你就能如愿了?”他喘息着,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柳玄,笑声扭曲,“看看你这副可怜的模样!身上的鞭伤还在流血吧?为了你那点可笑的坚持…值得么?你以为毁了本国舅…你和你那位倾国倾城的…小师妹林儿…就能逃出生天?”

柳玄端着药碗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萧衍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变化,笑声变得更加刺耳和残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淬毒后挤出来:“天真!愚蠢!本国舅栽了又如何?不过一时风波!不出月余,陛下离不开那玉髓散的劲力就会把本国舅重新请出去!而你…和你的小师妹…注定是这场游戏里…最廉价!最肮脏!连名字都不配留下的药渣!懂吗?药渣!” 他咬牙切齿,如同厉鬼诅咒:

“告诉你一个有趣的…秘密…” 萧衍往前凑近了半步,隔着粗重的铁栅,那张曾经威严无比此刻却写满癫狂和恶毒的脸,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格外阴森,“在你那位天真无邪的小师妹林儿…被送入摘星阁化作药鼎之前…本国舅…亲手为她种下了‘蚀心引’!一种…慢性的蛊毒!哈哈…潜伏期正好…就在…三日之后!三日之后,她胸口心脉之处就会剧痛入骨,如同百蚁噬心!然后…全身血脉逆转…皮肤寸寸渗血溃烂…在无边痛苦中哀嚎七日,烂成一滩脓血!而你?你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算计…都无法改变她的结局!你眼睁睁看着她因你而死!这才是我萧衍…留给你最后的礼物!哈哈哈哈!” 他狂笑不止,仿佛在享受这一刻柳玄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绝望与崩溃。

巨大的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柳玄心头!蚀心引!他听过这个名字!那是南疆传说中最为阴毒、几乎无解的蛊毒!三日后发作!他握着碗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碗中的药液也随之轻轻晃动了一下。

看着柳玄那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僵硬的身体,萧衍脸上露出了一种极其病态的满足和极度的轻蔑。他喘息着,笑声转为一种仿佛怜悯般的叹息,充满了掌控一切的笃定:“不过嘛…本国舅也并非毫无仁心…”他眼神骤然变得贪婪而锐利,如同饿狼盯上了最后的鲜肉,声音压低,带着魔鬼般的蛊惑,“只要你现在,将这碗‘药’——嗯,本国舅闻到了,里面有紫阳引的根须、赤金蟾的皮…还有一丝血气…哈,是引动蚀心引解药的‘药引’吧?只要你将这解药…现在!跪下!敬献给本国舅!再立下血誓,为我所用,动用你在太医署最后那点可怜人脉…助我在狱中‘病重’,需要即刻出狱寻访隐世名医…那么…本国舅慈悲为怀!定将那真正蚀心引的解药所在…告知于你!如何?”

他眼神灼灼地盯着柳玄手中那碗泛着腥气的黑药,像是看着打开自由之门的唯一钥匙,身体微微前倾:“为了你那娇滴滴的师妹…这碗药值了!想想她的样子…想想她那手腕上可爱的‘鼎’字烙痕…啧啧,那么美的肌肤,烂掉多可惜…是现在救她?还是和她一起在地狱里腐烂?跪…下!”

暴雨冲刷着诏狱阴冷厚重的石墙,声音如同万马奔腾。柳玄站在阴影里,端着那碗散发着诡异腥气的药汤,一动不动。巨大的震动后,他那双在黑暗中也格外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衍那因贪婪和期望而扭曲的脸庞。时间仿佛在这间充满恶臭和铁锈味的牢房里凝固。

半晌,柳玄僵硬的身体微微动了动。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弯下了膝……似乎在绝望面前,他最终选择了屈服。

萧衍的眼中爆发出难以遏制的狂喜和得意!一丝属于胜利者的、终于将猎物彻底碾压的快感迅速蔓延开来,几乎要冲破他布满血丝的眼球!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小子为了那个小贱人,什么都可以做!包括尊严!包括背叛!他甚至想好了一旦出去,先要如何虐杀这敢于威胁自己的泥鳅和他那个变成药渣的师妹!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急不可耐的、野兽般的低吼:“快!药给我!然后…跪到本国舅脚边!磕头!立血誓!”

就在萧衍整个人都因为即将到来的自由而微微向前倾斜,贪婪的目光全部聚焦在那缓缓放低的粗瓷药碗上时——

柳玄那低垂着的头颅猛地抬起!

方才脸上所有的痛苦、挣扎、甚至是绝望的煞白,在抬头的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足以冰封灵魂的寒冷!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最深处的、毫无波澜的森然!

就在膝盖即将触到冰冷地面、萧衍伸手迫不及待要去抓药碗的瞬间——

“药?”

柳玄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夜枭般尖锐的冷笑!

端药的手臂骤然灌注了全身所有的力量,猛地向上狠狠一扬!

“哗啦——咔嚓——!”

那只粗瓷药碗带着碗里所有黑乎乎的、散发着腥气的药液,化作一道惊雷般的弧线,如同开弓射出的重箭,朝着萧衍那张狂喜未褪的脸孔,以开碑裂石之力,狠狠掼了过去!

陶碗在他狰狞扭曲的面孔前轰然炸裂!滚烫、粘稠、带着刺鼻腥甜药气甚至几块尖锐碎瓷的药液碎片,如同最恶毒的暴雨,劈头盖脸狠狠糊满了他整张脸和脖颈!

“啊——!” 萧衍发出一声猝不及防、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那是剧痛、是惊骇、是绝境边缘彻底断裂的恐惧所带来的本能嘶吼!滚烫的药油夹杂着尖锐的碎瓷瞬间刺破了他的眼皮!眼前的世界连同柳玄那冰冷如同恶魔的身影,瞬间化为一片血红和黑暗!

柳玄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向前踏出一大步!这一步跨过生死的界限!一脚狠狠踹在牢房冰冷的铁栅栏上,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暴雨夜中如同惊雷炸开!他借着反冲的力量,身体微微后仰,那双充血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穿透了浓重的血腥药气和飞溅的碎瓷,死死钉在捂着脸、发出野兽般惨嚎的萧衍身上!

每一个字,都像从十八层寒冰地狱最深处掘出的淬火玄冰,带着冻结骨髓的冷意,带着积压了无数日夜的血海深仇,带着被踩在泥泞里卑微挣扎的绝望与倔强,带着对师妹锥心刻骨的痛苦与守护之志,如同万斤重锤,狠狠砸向眼前这只落水狗:

“萧!老!狗!竖起你那早该被踏碎的狗耳朵——听!清!楚!”

嘶哑的声音如同利刃刮擦着石壁,撕裂空气:

“那碗里的——不是蚀心引的‘解药引’!”

“那是老子用被你害死的宫女残毒之血!混了断肠枯的根须!再加火蟾酥粉!精心调配的——穿!心!烂!肺!汤!”

“好喝么?!”

他的手臂猛地再次挥出,直指牢狱外那无边的、轰击大地仿佛要把整个宫城掀翻的狂暴雷雨!脸上的表情狰狞如同索命的恶鬼:

“至于你心心念念的‘解药’?狗屁解药!老子这七天翻遍秘库毒典,蚀心引!无!药!可!解!”

他的身体因为极致的仇恨和爆发而微微颤抖,眼中却有滚烫的泪混着不知何时咬破嘴唇涌出的血丝一同滑下:“至于我师妹……林儿……她那腕上被你这狗贼烙下的‘鼎’字……”

柳玄猛地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吸尽世间所有冰冷的浊气,他的声音拔高到极限,每一个字都淬着血泪,伴随着窗棂外猛然炸响的一道惊雷闪电,将整个黑暗的牢房映照得如同森罗地狱!他对着眼前这个在破碎药汤和血液中翻滚哀嚎、已然彻底崩溃的魔鬼,发出惊破穹苍、足以让所有灵魂为之战栗的咆哮:

“她的命!不用你这条断脊之犬给!老子柳玄——自己抢!纵是踏破十八层阎罗!碎骨抽髓换血!也必救她脱此劫!而你这罪该万死、碎尸万段亦不足惜的杂种!!!”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外面为你送葬的!万道惊雷!!!老天有眼!就等着你今日伏诛!入!地!狱!去!吧!” 最后四个字,如同催魂的丧钟,裹挟着狱外滚滚而来的连绵炸雷,狠狠轰击在萧衍那因剧痛、失明、以及面对真正死亡而剧烈抽搐的灵魂之上!

(正文结尾)

阴冷的地牢被那炸响的雷霆刺得一片惨白!柳玄最后那泣血锥心的咆哮如同催命符咒,轰击在萧衍早已被刺瞎、剧痛和恐惧啃噬殆尽的残躯之上!

“呃…啊…不…不!你胡说!不可能!!”萧衍捂着他那鲜血和滚烫药油混杂、血肉模糊、眼珠都似乎被碎片刺穿的脸孔,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哑绝望的嚎叫!他疯了般在狭窄的牢房里滚爬摸索,像一只被丢进沸水里的蟑螂,“来人!来人啊!有刺客!他要害本国舅!给我拿下他!杀了他!!啊——!”滚烫的碎瓷随着他的动作更深地刺入血肉,引发更凄厉的惨叫。

剧痛之下,恐惧的毒藤终于彻底绞碎了他最后一丝傲慢和侥幸。求生的本能盖过了一切!他猛地扑向铁栅方向,不顾指骨被粗糙铁条磨蹭得皮开肉绽,伸出血肉淋漓的手在虚空里疯狂乱抓,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溺水者的哀鸣和令人作呕的乞怜:

“柳玄!柳太医令!我错了!是本国舅…不!是老夫该死!瞎了狗眼!瞎了狗眼啊!你…你不是想要解药救林儿姑娘吗?我给你!我真的给你!蚀心引有解!只有我知道!就在…就在我在城中私宅的地窖暗格里!钥匙!钥匙在我嘴里补的这颗金牙里!求你!信我!放过我!给我找大夫!这脸…这毒…”他甚至摸索着想磕头,身体因为剧痛和不稳猛地撞在栅栏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一个彻底报废的破麻袋,“老夫发誓!只要你救我这回!我萧家所有家财!兵符印信…都给你!都给你!绝不敢再……啊!!”又一波更剧烈的疼痛袭来,让他蜷缩在地,污血脓水顺着破烂的脸颊往下淌。

柳玄站在栅栏外半步之遥的阴影里,冷漠地看着牢房里翻滚哀嚎、丑态毕露的萧衍。方才喷薄的怒火和恨意,此刻竟诡异地平息了,只剩下一种看穿一切的、冰冷的嘲讽和尘埃落定的轻蔑。他微微偏头,对一直如同石雕般守在牢门黑暗角落里的禁卫军副统领淡淡地说道:“将军…不,萧逆痛极癫狂,已然招供出私藏解药和兵符的所在。口供录下了?” 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副统领从黑暗中无声地踏出半步,对柳玄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只是利落地从怀中掏出一卷密封的细绢和一支饱蘸墨汁的细笔,在摇曳的灯影下,快速而清晰地将萧衍方才语无伦次的供词——尤其是关于私宅地窖和金牙钥匙的部分,如实记录在绢上。最后,他从怀中取出一盒红色印泥。

“……不…不!这是陷阱!!”萧衍听到绢布展开的沙沙声,如同听见了丧钟,彻底陷入癫狂,在地上徒劳地扭动嘶吼,“本国舅什么都没说!是假的!是这贱种…呃啊!”

柳玄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对副统领轻轻点了点头。

副统领动作利落,俯身从袖中抽出一根备好的布条,如同捉鸡般一把按住拼命挣扎却已毫无抵抗之力的萧衍的下巴,熟练而精准地将那沾满油污药血的金牙撬了出来!布条顺势塞进他口中,堵住了所有嘶嚎。

“摁住他的手,画押。”柳玄的声音依旧毫无温度。

两名沉默如山的狱卒如同夜叉般从黑暗中闪出,死死压住萧衍还在徒劳扑腾的身体,捏着他那只染满自己污血的手,强迫其拇指重重按在印泥上,然后在那细绢供词的落款处,留下一个清晰的、扭曲的、带着血污指痕的鲜红指模!那指模印下去时,柳玄分明看到,萧衍那只在绝境中还试图挣扎的手指,疯狂地在地上磨蹭抓挠了两下,留下五道极短、极细、如同濒死毒虫痉挛的血痕,最终无力地瘫软下去。

“送萧逆安心‘休养’。明日卯时三刻,供词连同解药证物,面呈陛下与太皇太后。”柳玄平静地吩咐,仿佛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公务。然后,他看都没再看那瘫软如烂泥、只剩下喉间微弱“嗬嗬”声的萧衍一眼,转身朝着牢房外那片如同巨大水帘般的雨幕走去。

副统领恭敬地躬身:“遵太医令命。”待柳玄身影消失在雨中,他冰冷的眼神才扫过地上那滩人形污物,对狱卒冷冷道:“替萧将军‘清理’一下伤口。”两个狱卒面无表情地拖着一条满是污垢、不知干涸了多久血迹的、散发着浓重馊臭的麻布,上前胡乱裹住了萧衍血肉模糊的头脸,动作粗暴得如同在包裹一堆厨余垃圾。被湿冷馊臭布条捂住的萧衍,发出更沉闷痛苦的呜咽,却再也无力掀起任何浪花。

柳玄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暴雨如注的宫道之上。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浇透,紧贴在那身洗得发白、早已边缘磨损的旧官袍上。他微微佝偻着身子,不是为了避雨,而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压上了另一座更沉重、更急切的大山——林儿!没有解药!蚀心引三日后必发!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雨水气息,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五脏六腑传来的、因剧烈情绪和连日殚精竭虑而翻搅的剧痛。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泪痕和血丝,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像永夜里不灭的寒星。步履不再虚浮踉跄,每一步踏在冰冷湿滑的青石板上,都异常沉稳而决绝!

时间!与阎罗抢命的时间!只有三日!

太医院库房深处,一个烛光昏暗、几乎被草药味和各种动物脏器腥气填满的狭小角落。柳玄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他已换上一件更加破旧、沾满药渍的杂役短衣。眼前的案几上,几样物事在灯火下显得诡异而沉重:

一撮颜色深紫泛黑、形状扭曲的草根——缠心蛊藤(那日从尚药局寻得的残余)。一只被剖开、内脏被小心剥离处理过的赤红色毒蛙干尸——火蟾(药性猛烈霸道,能引燃血行)。一小片带着暗金纹路的薄皮——断肠枯的根须(剧毒,绞杀腑脏)。最后一个最刺眼:一只小小的黑色磁瓶,里面是半凝固的暗紫色粘稠血块——林儿师妹和其他无辜药鼎女子呕出的、蕴含“紫阳引”毒素的血!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柳玄手边,还有一个密封的铜罐被小心翼翼地开着口,里面盘踞着数十只通体乌黑、只有针尖大小、密密麻麻不断爬行翻滚的…细小黑虫!蛊引尸虫!这是他花费巨大代价,通过城中黑市里一个刚从南疆边境逃荒过来的老蛊婆手里换来的!据说此虫以腐肉为食,生于人畜尸身深处,尤其嗜食剧毒淤血和濒死血肉精华,性情极度凶戾贪婪!蛊婆将此虫称为“阎王遣来的催命小鬼”,警告柳玄一旦离罐,若不速食血肉便会反噬寄主。柳玄看着它们,眼中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毫无惧色。

没有片刻犹豫。柳玄拿起锋利的小银刀,挽起自己左边小臂的衣袖,露出手臂上几日来因为疯狂试验各类毒物引子而留下的几处青紫肿胀、甚至微微渗血溃烂的伤口——那些正是他曾试验失败留下的“废物”。他选了一处最黑紫、最麻木、近乎坏死的部位,眼中厉色一闪,刀锋毫不犹豫地垂直刺下!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牙缝里挤出。

刀锋刺穿皮肉约半寸深,一股带着浓烈腥气的黑紫污血瞬间涌出!他没有去擦拭,反而迅速将缠心蛊藤的碎末一把按在这创口之上!一股如同烈火烧灼般的剧痛猛地炸开!那蛊藤的毒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顺着创口向手臂深处钻去!

紧接着,他拿起一小块裹着火蟾粉末和断肠枯根须的药泥,同样用力按在创口旁边!火蟾灼热的毒性和断肠枯那阴寒的绞杀之力混合着缠心蛊藤的霸道,在他手臂上形成了如同炼狱般的痛苦风暴!肉眼可见的,一小圈皮肤迅速变得赤红发烫,几道诡异的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从创口处向四周蔓延!

最后一步!柳玄眼神决绝如铁!他拔开那装着“紫阳引”毒血的磁瓶,用一根沾血的银针挑起一团粘稠无比的暗紫色毒血!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团饱含“药引”特性的剧毒血块,涂抹在自己那处承受着三种剧毒、已然开始剧烈抽搐跳动、皮肤呈现出恐怖黑紫色的手臂伤口核心!瞬间,那黑紫色的范围如同被注入了墨汁,以疯狂的速度蔓延开来!

就在那暗紫色的毒素像蛛网般覆盖住他小臂几乎四分之一面积的刹那!柳玄闪电般伸出手指,猛地探进那个盛满“蛊引尸虫”的铜罐里!

一瞬间,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那密密麻麻、相互啃噬的无数细小黑点骤然骚动起来!一股极度嗜血的疯狂贪婪气息冲天而起!如同地狱之门被打开!它们像是被那处涂满剧毒血液、散发着浓烈“死亡”和“剧毒精华”气味的血肉创口所散发出的绝望气息彻底吸引!

离得最近、最狂暴的一小簇尸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化作一道细密的黑色“烟尘”,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嗡”地一声,瞬间便精准地扑到了柳玄手臂上那黑紫色的剧毒伤口之中!

“滋……” 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啃噬声密集响起!比那贯耳惊雷更让人胆寒!

柳玄全身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牙关死死咬合,口中爆发出铁锈般的血腥味!比之前任何一种毒物引发的痛苦都要强烈百倍!万蚁噬心?不!是成千上万带毒的、如同附骨之蛆般的活物,用它们细小的口器疯狂钻入他的血肉!啃咬!吸血!注入尸毒!要将他的血肉连同其中的毒素一起,撕扯、啃噬、吞噬殆尽!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手臂被投入了滚烫的地狱岩浆之中,又同时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穿刺搅拌!身体的控制权瞬间丧失,只剩下剧烈的抽搐!冷汗如同浆液般从额头、后背狂涌而出!

他像虾米般猛地弓起身体,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强行压抑住没有痛吼出声!右手死死抓着一旁的桌腿,指甲深嵌木头!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只有一个名字在疯狂的痛苦风暴中如同定海神针般屹立不倒——林儿!

“师妹…等我…师兄…替你…把这人间地狱的毒…吞了!!”

天色放亮,雨后的清晨清冽得刺骨。

柳玄拖着一只几乎裹成粽子、裹着厚厚渗着黑红污血的纱布、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的左臂,脸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眼眶深陷,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在极度憔悴之下,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倔强不屈的火焰,亮得让人心悸。

他几乎耗尽了自己最后的心力,才用金牙钥匙打开了萧衍私宅地窖——一个奢靡的地下密宫,里面果然藏着一个精致的药瓶。药瓶内只有一颗暗红色、散发着极其诡异辛甜气味的药丸!正是被老蛊婆称为能“镇魂”的“鬼腐心”!蛊婆曾警告,此丸可强行吊住尸引剧毒彻底爆发前最后一口气十二个时辰,但代价是持续燃烧神魂精血,如同点尸烛!更可能引来尸虫更疯狂的吞噬!但柳玄毫不犹豫地吞下了!他需要时间!

此刻,他站在一扇紧闭的朱红门外。这里是宫中一处极其偏僻、靠近冷宫角落的独立小院。几个面无表情、气息精悍的侍卫如同门神般守着。一个眼熟的、萧衍的心腹内监面色阴沉地试图阻挠,眼神闪烁:“柳太医,此乃…待罪待查的‘药鼎’清修之所,奉将军…奉上头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惊扰…”

柳玄根本没看他,也没力气废话。他径直从怀中掏出一块温润的白玉腰牌,那是太皇太后宫中那位王公公昨夜冒雨遣心腹悄悄送至他床头的——代表着太皇太后的最后垂悯和一瞬即逝的通行权!

腰牌一亮,内监的脸色瞬间惨白,后退半步,阻拦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开门。”柳玄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混杂着浓烈药味和女子幽香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内室里,陈设竟然相当精致,丝帐低垂,却透着一种不祥的死寂。角落的炭盆燃着微弱的火,发出噼啪轻响。

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门,蜷缩在铺着锦被的矮榻角落。那背影极其消瘦,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她身上的纱衣还算整洁,但露出的那一小节左腕上——那个由青肿边缘包裹着、狰狞结痂的“鼎”字烙印,清晰得刺目!

“林…儿?”柳玄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向前踉跄了一步。

那身影猛地一颤!像是受惊到了极致,拼命地想把身子蜷缩得更紧,把头埋得更深,发出一声极度恐惧和绝望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滚…滚开!药引时辰…还没到…求你们…让我清净…清净会儿…” 那声音带着哭腔,充满惊恐和自我厌弃的麻木。

柳玄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揪得剧痛!眼前这个瑟缩躲避、恐惧一切靠近的身影,哪里还有半分曾经那个清丽灵动、眼中盛满星辰大海的师妹影子?那该死的烙印!那恶毒的毒计!彻底摧毁了她的精神!

他强忍着眼眶的酸胀和左臂被尸虫啃噬带来的、几乎要淹没神智的痛楚,用尽全力将声音放到最轻、最柔,像怕惊飞一只濒死的蝶:

“林儿…师妹…是师兄…玄师兄来了…来…来带你回家了…”

“…家?” 角落里的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被这个字狠狠击中。她极其缓慢地、带着无尽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一点点转过身来。

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显露在昏暗中,昔日明媚的杏眼此刻深陷,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色,空洞、麻木、布满血丝。她像是被吸走了所有生气,只余下恐惧的躯壳。然而,在看清门口逆着微弱天光、虽狼狈憔悴、眼底却依旧燃烧着熟悉温度的身影时,那双死寂的眸子里,如同投入了一颗火星!

“…师…师兄?” 林儿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声音破碎而微不可闻。

随即,像是某种深埋的本能被唤醒!巨大的恐惧和委屈如决堤洪水轰然爆发!她如同迷路多年终于见到亲人的孩子,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哑哭声!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着爬下矮榻,赤着脚,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扑向门口!脚下不稳,身体猛地向前倾倒!

柳玄猛地冲过去!不顾一切地伸出双臂,将她那轻飘飘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死死拥入怀中!他的手臂剧痛钻心,几乎要折断,却被更汹涌的情感洪流淹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躯体那病态的、极其滚烫却内里虚寒入骨的体温!是玉髓散和紫阳引的双重毒蚀在作祟!距离“蚀心引”彻底爆发…时间无多!

林儿死命地抱着他,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浮木,小脸深深埋在他那件沾满血污药渍的脏污短褐前襟,浑身抖得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落叶,哭泣哽咽得快要喘不过气,无尽的恐惧、委屈、痛苦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冲击着她:

“师兄…好疼…好冷…也好热…骨头里…像有针在刺…心…心口里面在烧…他们…他们灌药…那烙铁…呜呜…”她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柳玄的前襟,“救救我…带我走…师兄…带我回家!不要…不要再来这里…我再也不要…不要做……”

“别怕!别怕!师兄来了!谁也不能再动你!谁也带不走你!”柳玄死死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冰冷散发着药味汗湿的发顶,每一个字都从胸腔里用尽全力吼出,带着钢铁般的誓言和不容摧毁的决心!

他猛地转头,对着身后已经被屋内景象惊得愣在当场的侍卫和内监,嘶声咆哮,目光如刀,刮过每个人的脸:“抬药鼎!备参汤!将我院内所有冰镇雪玉髓备上!马上送到太医院我药庐!” 此刻他虽狼狈如乞丐,那眼神中却带着破釜沉舟、阎王也敢斩的凛冽杀气,无人敢有丝毫质疑!所有侍卫下意识躬身应是,疾步而去!

“我们走!”柳玄不再看任何人一眼,俯身一把捞起林儿轻飘飘的身体——左臂钻心的剧痛让他几乎趔趄摔倒!他硬生生咬牙挺住!右臂死死环住林儿的背,用他那唯一还算能支撑的臂膀,艰难却无比稳固地将林儿抱在自己胸前!

那单薄冰凉的躯体紧贴着他同样冰冷、却滚烫着意志的身体。

林儿下意识地用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将小脸深深埋进他颈窝的温热里,像受惊的小兽终于回到了唯一的庇护所。呼吸急促却死死揪紧了他背后的衣衫。

柳玄挺直了脊梁!拖着一条几乎废掉的手臂,抱着他此生最重、也最轻的珍宝,朝着门外那片被暴雨洗礼过、似乎干净了些许的天光,一步!一步!踏了出去!

前路未卜。阎罗在前。

可那又如何?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失血苍白、被毒药和恐惧折磨得气息奄奄、却终于紧紧抓住他的小脸。她的眼睫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沾成可怜的一小簇,微微颤动着。脆弱得像要碎掉。

一丝滚烫的、带着铁腥气的湿意模糊了柳玄的视线。不知是冷汗还是泪。

他把那昏沉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往自己肩窝更深处护了护,挡住清晨还带着寒气的风。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热量、所有的力气,甚至连灵魂都渡过去。

一步踏出囚笼般的庭院大门,将身后那些奢靡的丝帐和浓烈的药香彻底甩开。

“别睡…林儿…睁开眼,看!” 柳玄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裂开,带着粗砺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坚定,贴在她耳边响起,“师兄…带你砸开…这狗日的阎罗殿大门!”

“药毒要你命…”他对着虚空,也是对怀中那微弱的心跳,宣战般低沉咆哮,牙齿摩擦着渗出血丝的唇角,“老子…就拆了它骨头!碾了它药炉!”

“看是你的毒狠…”他踉跄前行,每一步都踏碎了廊下水洼的虚影,溅起冰冷的水花。

“还是老子的骨头硬!”

清冽却依旧压抑的晨光落在他们身上,照亮柳玄脸上那混合着污泥血渍和决绝坚毅的轮廓,也照亮林儿散落在他肩颈处一缕乌黑却枯涩的青丝。宫道深长,两侧是经夜雨洗刷后仍湿漉漉、高耸如狱墙般的朱红宫墙。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墙头冷硬的琉璃瓦缝隙里,发出一串清脆却突兀的鸣叫。

在这象征着无上皇权与无尽黑暗的宫禁深处,一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男人,抱着一个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的生命,朝着那座弥漫着苦辛药气和死亡气息的太医院药庐,一步一血印,沉默地前行。

他的身后,阳光的影子正努力地、一点点试图刺破厚重的宫墙,在地上投下漫长而扭曲的光斑。

前是绝路?还是生生从绝路中撕开的光?

他不管。他只是向前。一步一步。

直至骨裂血竭。或,同登彼岸!

更新时间:2025-07-06 23:56:28

闽ICP备2025084106号

本站所有内容都已取得正版授权。版权声明 - 投稿声明 - 自审制度 - 免责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