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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07-06 23:59:32

五岁那年,桑榆的世界在一场车祸中粉碎。她记得那天父母带她去游乐园,记得爸爸买的粉色棉花糖,记得妈妈给她扎的小辫子。但她不记得车祸本身,只记得在医院醒来时,护士告诉她"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葬礼上,大人们穿着黑色衣服,小声说着"可怜的孩子"。桑榆站在小小的棺材旁,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躺在里面一动不动。她伸手想摸妈妈的脸,却被一个陌生的老太太拉开。

"别碰,晦气。"老太太的声音像砂纸一样粗糙。

那是桑榆第一次见到祖母。父亲生前很少提起乡下的母亲,桑榆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位祖母存在。而现在,这个满脸皱纹、眼神锐利的老太太成了她唯一的亲人。

"跟我回乡下吧。"祖母说,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就这样,桑榆被带到了远离城市的青山村。祖母的房子是村里最老的一栋,青砖黑瓦,门前有两棵歪脖子枣树。屋内昏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草药的气息。桑榆的小床摆在厨房隔壁,那里白天热得像蒸笼,晚上冷得像冰窖。

村里的小孩都怕祖母,他们叫她"老巫婆",说她会用草药诅咒人。桑榆上学第一天,就听见同学小声议论:"那就是老巫婆家的孤儿,听说她爸妈死得很惨。"

桑榆低头走过,假装没听见。从那天起,她习惯了独来独往。课间休息时,别的孩子三五成群玩耍,她就坐在教室角落看书。放学后,她沿着田埂慢慢走回家,数着路边的野花,假装它们是她的朋友。

祖母从不问她学校的事,也不关心她的功课。她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吃饭了"和"去睡觉"。桑榆学会了自己洗衣、做饭、缝补衣服。七岁那年,她第一次尝试生火做饭,差点烧了厨房。祖母回来后,没有责骂她,只是冷冷地说:"下次小心点。"

桑榆渐渐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她只能依靠自己。

村后有一棵老槐树,据说有上百年的历史。桑榆发现那里没人去,就成了她的秘密基地。每天放学后,她会爬到树上,坐在粗壮的枝干间,对着树叶说话。她告诉槐树今天学了什么,哪个同学又嘲笑她了,她多么想念爸爸妈妈。风吹过时,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她的话。

十岁那年,桑榆在槐树下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小鸟。它的翅膀折了,躺在草丛里瑟瑟发抖。桑榆小心地把它捧回家,用旧布条做了一个窝,每天捉虫子喂它。祖母看见后,只说了一句:"养不活的。"

但桑榆不信。她精心照料小鸟,甚至偷偷用祖母的草药敷在它的翅膀上。一个月后,小鸟的伤好了。放飞那天,它在桑榆头顶盘旋了三圈才飞走。桑榆哭了,这是父母去世后她第一次流泪。

那天晚上,祖母破天荒地多做了个菜。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桑榆觉得,也许祖母并不像表面那么冷漠。

十二岁,桑榆开始来月经。她吓坏了,以为自己要死了。祖母看到她裤子上的血迹,皱了皱眉,从箱子里翻出一包卫生巾丢给她,简单说了用法就转身离开。那天晚上,桑榆躲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她多希望妈妈还在,能温柔地告诉她这是正常的。

第二天,桑榆发现床头多了一碗红糖水,还冒着热气。她小心地喝了一口,甜得发苦,却暖到了心里。

桑榆十五岁那年,祖母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咳嗽不止。村里的赤脚医生说可能是肺炎,建议送县医院。但祖母固执地不肯去,只让桑榆按她的方子熬药。

桑榆三天没合眼,守在祖母床前,按时喂药、擦身、换冰毛巾。第四天凌晨,祖母的烧退了。她睁开眼,看见桑榆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湿毛巾。祖母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摸了摸桑榆的头发,又迅速缩回,仿佛被烫到一般。

病好后,祖母依然冷淡,但桑榆发现,厨房的柜子里开始出现她爱吃的零食,冬天的被褥也比以前厚实了。

高中毕业那天,桑榆拿回录取通知书。她被省城的师范大学录取了。她犹豫着怎么告诉祖母,既期待祖母为她骄傲,又害怕祖母觉得她要抛弃这个家。

出乎意料的是,祖母只是点点头,说:"去吧,钱的事不用操心。"

那天晚上,桑榆听见祖母房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第二天一早,祖母递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叠皱巴巴的钞票。"你爸以前寄回来的,我一直留着。"

桑榆鼻子一酸,想说些什么,却被祖母挥手打断:"别磨蹭了,去学校报到要赶早班车。"

大学四年,桑榆很少回家。不是不想,而是来回车费太贵。她靠奖学金和打工维持生活,每个月给祖母写一封信,简单说说学校的事。祖母从不回信,但每次桑榆回家,都能在抽屉里看到自己寄出的信被整整齐齐地收着。

毕业后,桑榆在县城中学找到工作。她本可以去更大的城市,但最终选择了离青山村最近的地方。同事们不理解,问她为什么放弃更好的机会。桑榆只是笑笑,没有解释。

每个周末,她都会坐两小时班车回村。祖母嘴上说着"别老往回跑,浪费钱",却总在她回来那天准备一桌好菜。

桑榆二十五岁那年,祖母摔断了腿。医生说她年纪大了,恢复得慢,需要人照顾。桑榆二话没说,申请调到了村小学任教。校长惋惜地说:"你这是耽误前程啊。"桑榆摇摇头:"有些事比前程重要。"

照顾祖母的日子里,桑榆第一次真正走进祖母的房间。以前这里对她而言是禁地。现在她需要每天进来送饭、打扫、帮祖母擦洗。

一天整理房间时,桑榆在床底下发现一个老旧的樟木箱。出于好奇,她打开了它。箱子里是一些泛黄的照片和信件。最上面是一张年轻男女的合影,男人穿着军装,女人抱着一个婴儿。桑榆认出男人是年轻时的父亲,但那个女人不是母亲。

她颤抖着翻开下面的信件。那是父亲写给祖母的,日期是在桑榆出生前。信中父亲说他的未婚妻怀孕了,但他们还没准备好结婚。后来的一封信里,父亲说未婚妻生下女儿后离开了,他一个人抚养孩子很困难。

桑榆的心跳加速。她继续翻找,在最底层发现了一张出生证明,上面写着她的名字,但母亲一栏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林素心。

那一刻,桑榆明白了许多事。为什么祖母对她如此冷淡,为什么父亲很少提起乡下的母亲,为什么她总觉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那天晚上,桑榆坐在老槐树下,任凭泪水打湿衣襟。她不是父母爱情的结晶,而是一个意外,一个负担。难怪祖母不爱她。

"怎么坐在这儿?"祖母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桑榆慌忙擦干眼泪,却来不及藏起手中的出生证明。

祖母看到了,沉默了片刻,然后拄着拐杖慢慢坐在桑榆旁边。"你知道了。"这不是问句。

桑榆点点头,不敢看祖母的眼睛。

"你爸死后,我本可以不管你。"祖母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但血脉终究是血脉,哪怕只有一半。"

原来,祖母的儿子——桑榆的父亲——是祖母唯一的儿子。他在城里认识了林素心,两人订了婚。但林素心生下桑榆后就离开了,父亲独自抚养桑榆,直到那场车祸。

"我恨那个女人抛弃了你,也恨你爸非要留在城里。"祖母望着远处的山,"但我不能恨你。"

月光下,桑榆看到祖母眼中闪烁的泪光。这个倔强的老人,用她的方式爱着这个意外得来的孙女。

从那天起,桑榆和祖母之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祖母开始讲些过去的事,桑榆则更细心地照顾老人。她们依然不擅长表达感情,但彼此都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她们只有对方了。

桑榆三十岁那年,祖母安详地走了。临终前,她把那枚戴了一辈子的银戒指给了桑榆:"这是你爷爷给我的,现在给你。别像我一样,一辈子都不会说句软和话。"

葬礼后,桑榆整理祖母的遗物。在衣柜深处,她发现了一个小盒子,里面全是她从小到大画的画、写的作文、获得的奖状,甚至还有她小时候掉的第一颗乳牙。每样东西都用布仔细包着,上面标注着日期。

桑榆抱着盒子哭得不能自已。原来祖母一直以她的方式爱着她,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

如今,桑榆依然住在青山村的老屋里。她成了村小学最受欢迎的老师,孩子们都喜欢这个温柔的老师。她告诉他们,爱不一定要说出口,但一定要让对方感受到。

每年清明,桑榆都会去扫三座墓:父母的,祖母的,还有那棵已经枯死的老槐树下她为素未谋面的母亲立的小小纪念碑。

风吹过坟头的野花,桑榆仿佛听到了祖母的声音:"回家吧,饭菜要凉了。"

祖母去世后的第三十七天,桑榆终于鼓起勇气整理老人的房间。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在褪色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桑榆站在房门口,手指轻轻抚过门框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刻痕——那是她每年生日时,祖母给她量身高留下的记号。最高的一条停留在她十八岁那年,之后便再也没有新增。

桑榆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屋内还保持着祖母生前的样子。窄小的木床上铺着蓝布床单,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床头柜上放着祖母的老花镜和一本翻旧的农历;墙角立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中药味,混合着樟脑丸的气息,这是桑榆记忆中最熟悉的味道。

她先从衣柜开始整理。祖母的衣服不多,几件深色的对襟褂子,两条棉布裤子,一件只在过年时才穿的藏青色外套。桑榆将它们一件件取出,小心地叠好。在衣柜最底层,她发现了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小包袱。

解开包袱,里面是一件手工缝制的红色小棉袄,只有婴儿衣服大小。棉袄上绣着精致的莲花图案,针脚细密匀称。桑榆从未见过这件衣服,也不记得祖母会如此精细的绣工。包袱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榆儿满月,素心绣"。

桑榆的手指微微颤抖。素心——她的生母林素心。这件小棉袄是生母留给她的唯一物品,而祖母竟然保存了三十年。

"为什么要留着它?"桑榆轻声自问,将小棉袄贴在脸颊。布料已经发硬,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整理完衣柜,桑榆转向那个陪伴了她整个童年的樟木箱。箱子里大多是些旧物:祖母的户口本、父亲年轻时寄回家的信、几张泛黄的照片。在最底层,桑榆发现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几张汇款单。

汇款单的金额不大,每月固定一百元,从二十年前开始,持续了整整十年。汇款人署名"林",地址是省城的一个邮政信箱。桑榆翻遍所有单据,最近的一张也是在十年前了。

"是您吗?妈妈?"桑榆凝视着那些褪色的字迹,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这些年来,生母一直在默默寄钱,而祖母从未提起。

午后,桑榆带着满腹疑问去了村小学。自从祖母去世后,教学工作成了她最好的逃避方式。站在讲台上,面对那些天真无邪的面孔,她能暂时忘记自己的痛苦。

"桑老师!"一个瘦小的女孩跑到她跟前,手里举着一幅画,"看我画的小鸟!"

桑榆蹲下身,接过画纸。画上是只歪歪扭扭的蓝色小鸟,站在绿色的树枝上。她认得这个女孩——林小雨,村里新来的孤儿,父母在城里打工时遭遇工地事故,现在跟着年迈的爷爷生活。

"画得真棒,小雨。"桑榆微笑着摸摸女孩的头,"小鸟看起来很快乐。"

"因为它有家呀!"林小雨指着画上方的棕色鸟窝,"小鸟和它的妈妈住在一起。"

桑榆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想起早上发现的那件小棉袄,想起那些汇款单,想起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母爱。

"桑老师,你怎么哭了?"林小雨怯生生地问。

桑榆这才意识到泪水已经滑落脸颊。她迅速擦干眼泪,挤出一个笑容:"老师没事,只是眼睛进沙子了。快去上课吧。"

放学后,桑榆没有直接回家。她绕道去了村后的老槐树——现在只剩下一截枯朽的树桩。去年夏天一场雷雨,这棵百年老树被闪电劈中,不得不被砍掉。桑榆坐在树桩上,从包里取出那件小棉袄和汇款单,在夕阳下反复查看。

"我该去找她吗?"她轻声问,仿佛老槐树还能回答她的问题。

风吹过田野,带来远处孩子们的欢笑声。桑榆想起祖母常说的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人得向前看。"但此刻,过去却像这手中的小棉袄一样,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周末,桑榆去了趟县城。她需要买些教学用品,也想顺便去邮局查查那些汇款单上的信息。

县城的邮局比村里的大很多,柜台后的工作人员听完桑榆的请求,摇了摇头:"十年前的记录很难查了,而且这个邮政信箱是租用的,租期结束后就会被重新分配。"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桑榆不甘心地问。

工作人员想了想:"你可以试着写封信到这个地址,如果信箱还在使用,可能会收到。"

桑榆道谢后离开邮局,心情复杂。她站在邮局门口,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感到一阵茫然。即使找到了那个地址,然后呢?三十年过去了,生母还会记得她吗?或者,她真的想见一个抛弃了自己的母亲吗?

"桑老师?"

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桑榆转身,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陌生男子正向她走来。男子约莫三十五岁上下,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像是城里人。

"您是?"桑榆疑惑地问。

"周明远。"男子微笑着伸出手,"我是省报的记者,上个月来青山村采访过村小学的教育情况,您当时在上课,可能没注意到我。"

桑榆隐约记起校长提过有记者来访的事。她礼貌地与周明远握了握手:"有什么事吗?"

"其实,"周明远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我正在写一本关于乡村教师的小说,听说您的事迹很感人,想请您吃个饭,聊一聊。"

桑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我的事迹没什么特别的。"

"放弃城市工作机会,回到乡村教书,照顾年迈的祖母直到最后,"周明远真诚地看着她,"这在当今社会很难得。"

桑榆不知如何回应。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不擅长与陌生人交流,尤其是谈及自己的私事。

"就一顿饭的时间,"周明远补充道,"如果您不愿意谈自己,聊聊乡村教育现状也可以。"

或许是周明远眼中的诚恳打动了她,又或许是她不想立刻回到那个空荡荡的老屋,桑榆最终点了点头。

他们去了县城一家安静的小餐馆。周明远很善谈,但不像桑榆想象中那些城里人一样咄咄逼人。他聊起自己如何从一名记者转型为作家,如何对乡村题材产生兴趣,甚至自嘲地谈起自己失败的婚姻。

"所以,"在服务员上完菜后,周明远小心地问道,"是什么让您决定留在青山村?"

桑榆搅动着碗里的汤,思考该如何回答。最终,她选择了部分真相:"那里是我的家,祖母需要我。"

"现在呢?您还打算继续留在村里吗?"

这个问题像针一样刺进桑榆的心。自从祖母去世后,她确实在思考未来的去向。青山村的老屋充满了回忆,但也承载着太多孤独。

"我不知道。"桑榆轻声说,"也许吧,孩子们需要老师。"

周明远似乎察觉到她的不适,及时转换了话题。他们聊起了村小学的现状,聊到了林小雨这样的留守儿童,聊到了乡村教育的困境。桑榆惊讶地发现,周明远对这些问题有着深刻的理解,而非浮于表面的同情。

"您真的了解乡村。"桑榆忍不住说。

周明远笑了:"我是在农村长大的,父母都是乡村教师。后来他们去了城里,但我总觉得乡村才是我的根。"

这句话莫名触动了桑榆。她想起祖母,想起那些藏在樟木箱里的记忆碎片,想起自己复杂的身世。

"其实,"桑榆犹豫了一下,从包里取出那件小棉袄,"我今天来县城是为了这个..."

她向周明远讲述了早上的发现,那些汇款单,以及自己对生母的矛盾心情。说完后,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竟然对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周明远认真听完,沉思片刻:"您想找到她吗?"

"我不知道。"桑榆苦笑,"找到后说什么呢?问她为什么抛弃我?还是感谢她那些年的汇款?"

"也许她也有苦衷,"周明远轻声说,"三十年前的社会环境与现在不同,未婚生子要承受很大压力。"

桑榆沉默了。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在她的想象中,生母一直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但那些持续十年的汇款单又暗示着某种牵挂。

"如果您决定寻找她,"周明远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桑榆,"我在省城有些媒体朋友,也许能帮上忙。"

桑榆接过名片,上面除了联系方式,还手写着一行字:"《大地上的灯》作者"。

"这是我的第一本书,"周明远解释道,"写的就是乡村教师的故事。"

回村的路上,桑榆一直想着周明远的话。客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窗外的景色从县城的高楼逐渐变成田野和山丘。她摩挲着手中的名片,思绪万千。

到家时已是傍晚。老屋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寂。桑榆推开门,熟悉的空旷感迎面扑来。她点亮油灯,开始准备简单的晚餐。

饭桌上只有一副碗筷,这是祖母去世后她一直无法适应的场景。过去三十年,这张桌子旁总是坐着两个人,即使她们很少交谈。

桑榆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她放下碗筷,走到祖母的房间,从樟木箱里取出纸笔,开始写一封信。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林素心女士:

我是桑榆,您的女儿。如果您还记得我,请联系这个地址。

青山村小学 桑榆收"

第二天一早,桑榆将这封信寄往那个省城的邮政信箱。她不知道这封信能否到达生母手中,甚至不确定自己想收到回信。但寄出信的那一刻,她感到一种释然,仿佛放下了背负多年的重担。

接下来的日子如常流转。桑榆白天教书,晚上批改作业,周末整理祖母留下的草药方子和笔记。偶尔,她会想起那封寄出的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期待逐渐淡去。

直到一个多月后的周五下午。

桑榆正在教室批改作业,校长匆匆走来:"桑老师,有人找你,在办公室等着呢。"

她以为是哪个学生家长,却没想到推开办公室门,看到的是周明远。他比上次见面时晒黑了些,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周记者?"桑榆惊讶地站在门口。

周明远站起身,脸上带着略显紧张的笑容:"冒昧来访,希望没打扰您工作。"

"有什么事吗?"桑榆问,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

"两件事。"周明远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第一,我查到了一些关于林素心的信息。"

桑榆的手微微发抖,接过信封。里面是几张复印的旧报纸剪报和一份档案记录。剪报是三十年前的省城晚报,报道了一起"女工宿舍弃婴事件",文中提到"林姓女子"但未给出全名;档案记录则显示,林素心曾在省城第三纺织厂工作,于三十年前离职。

"这些资料不能确定就是您母亲,"周明远谨慎地说,"但时间点和姓氏吻合。"

桑榆仔细阅读每一份材料,试图从中拼凑出生母的形象。一个纺织厂女工,未婚生子,迫于压力抛弃婴儿...这与她想象中的生母形象相去甚远。

"第二件事呢?"桑榆收起资料,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周明远突然有些局促:"第二...我想在青山村住一段时间,收集小说素材。校长说村委会有间空房可以租,但我想先征得您的同意。"

"为什么要我同意?"桑榆不解。

"因为..."周明远深吸一口气,"我小说中的主角是以您为原型的,如果您介意,我可以换个地方。"

桑榆没想到会是这样。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故事值得被写成小说,更没想过会有人专程为此来到这个小山村。

"我...不介意。"她最终说道,"但希望你不要写得太悲惨,我的生活没那么多戏剧性。"

周明远笑了:"恰恰相反,我认为您的故事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就这样,周明远在青山村住了下来。他每天早出晚归,走访村里的老人,记录民间故事,偶尔也会来学校旁听桑榆的课。桑榆发现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能够捕捉到村民们话语中细微的情感变化。

一个雨天的傍晚,周明远敲响了桑榆家的门。他浑身湿透,手里却紧紧护着一个笔记本。

"能借个地方避雨吗?"他笑着问,雨水顺着发梢滴落。

桑榆让他进门,找出一套祖母留下的干衣服给他换上。周明远高大魁梧,祖母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滑稽可笑,两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在写什么?"桑榆好奇地看着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笔记本。

"村民们的口述历史,"周明远翻开笔记本,"比如今天李大爷讲的关于饥荒年代的故事,王婆婆回忆的乡村婚俗...这些都是珍贵的民间记忆。"

桑榆凑近看,发现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故事,有些还配有简单的手绘插图。她的目光被其中一页吸引——那是关于老槐树的传说。

"你也知道那棵树?"桑榆惊讶地问。

"村里人都说那是棵神树,"周明远的声音变得柔和,"据说在树下许愿特别灵验,尤其是对孤独的人。"

桑榆想起自己小时候常常对着老槐树倾诉心事,脸颊微微发热:"那只是迷信。"

"但对你来说,那棵树很重要,对吗?"

在周明远诚恳的目光下,桑榆第一次向别人讲述了老槐树对她的意义——它是她童年唯一的听众,是孤独时的慰藉,是连接她与这个世界的纽带。

"你知道吗,"周明远轻声说,"我小时候也有这样一棵树。我家后院有棵老梨树,每当父母吵架,我就躲在树上,感觉那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雨声渐歇,两人分享着各自关于树的记忆,时间仿佛静止了。桑榆惊讶地发现,与周明远交谈是如此自然,就像与另一个自己对话。

周明远离开前,突然问道:"那封信,有回音吗?"

桑榆摇摇头:"可能永远不会有。"

"如果...我是说如果,"周明远犹豫了一下,"我能帮你找到她,你愿意去见她吗?"

桑榆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我需要一个答案。"

"好,"周明远微笑,"我会尽力。"

雨后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星像被擦亮了一般闪烁。桑榆站在院子里,望着周明远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感觉——期待。

周明远的电话在凌晨五点响起。

桑榆从睡梦中惊醒,摸索着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周明远压抑着兴奋的声音:"我找到她了。"

这四个字像电流般穿过桑榆的身体,她瞬间清醒,手指紧紧攥住被角。"在哪里?"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邻省清水镇,开了一家小裁缝店。"周明远停顿了一下,"桑榆,她一直未婚。"

窗外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青山村的清晨笼罩在一层薄雾中。桑榆坐在床边,望着墙上祖母的遗像,仿佛在寻求某种指引。遗像中的祖母表情严肃,眼神却透着一丝桑榆现在才能读懂的温柔。

"我该去见她吗?"桑榆问,不知是在问祖母,问周明远,还是问自己。

"这取决于你。"周明远的声音很轻,"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桑榆挂断电话,走到樟木箱前,取出那件小棉袄。三十年的时光让红色褪成了暗粉,但莲花图案依然清晰。她轻轻抚摸那些细密的针脚,想象着一个年轻女子怀着怎样的心情绣下这些图案。

"妈妈..."桑榆第一次让这个称呼从唇间滑出,陌生又熟悉。

三天后,桑榆和周明远坐上了开往清水镇的长途客车。一路上,桑榆紧握着小棉袄,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一言不发。周明远体贴地保持沉默,只是偶尔递给她一瓶水或一包饼干。

"快到了。"客车驶入清水镇时,周明远轻声提醒。

清水镇比青山村大不少,街道两旁是整齐的商铺和住宅。周明远根据地址,带着桑榆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尽头有家不起眼的裁缝店,招牌上写着"素心裁缝"四个字,字体娟秀。

桑榆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无法再向前一步。三十年来的疑问、愤怒、思念此刻全部涌上心头,堵在喉咙里,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周明远轻轻握住她的手:"要不算了?我们可以回去。"

桑榆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她松开周明远的手,独自走向那家裁缝店。

店门半掩着,桑榆推门而入。店内空间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各式布料整齐地码放在架子上,缝纫机旁的小篮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线轴。墙上挂着几件做好的衣服,款式简单但做工精细。

柜台后坐着一个女人,正低头缝着什么。听到门响,她抬起头:"需要做衣服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女人的眼睛瞪大了,手中的针线滑落在地。她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但眉眼间还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桑榆在她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同样的杏眼,同样的鼻梁线条。

"你是..."女人的声音颤抖着。

"我是桑榆。"桑榆听见自己说,"林素心的女儿。"

女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扶着柜台慢慢站起来,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桑榆从包里取出那件小棉袄,放在柜台上。

"这是你做的,对吗?"

林素心——桑榆终于确认了眼前女人的身份——伸出颤抖的手,轻轻触碰小棉袄,眼泪夺眶而出。"你还留着它..."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

桑榆本以为见面时会愤怒地质问,会痛哭流涕,但此刻她异常平静,只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为什么要抛弃我?"这是她三十年来最想问的问题。

林素心用手帕擦去眼泪,示意桑榆坐下。她转身从里屋拿出一个相册,翻开第一页。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林素心和一个英俊的军人站在一起,两人笑得甜蜜。

"你父亲和我...我们很相爱。"林素心的手指轻抚照片,"但他家里不同意,说他应该娶门当户对的姑娘。我们偷偷订了婚,然后...有了你。"

桑榆静静听着,注视着生母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

"你出生后,他家人更生气了。他父亲——就是你祖父——是村里的干部,威胁说如果我不离开,就让你父亲在部队里永远升不了职。"林素心的眼泪再次涌出,"那时我才二十岁,不懂事...我以为离开对大家都好。"

"那后来为什么又寄钱?"桑榆问。

"我后悔了。"林素心痛苦地闭上眼睛,"第二年我就想回来找你,但听说你父亲已经结婚了,新娘是你现在的母亲。我不想破坏他的家庭..."

桑榆打断她:"我父亲是结婚了。但直到车祸去世时,他只有我一个孩子。"

林素心震惊地抬起头:"什么?但村里人都说..."

"那是祖母为了保护我编的故事。"桑榆苦笑,"她不想让人知道我是私生女。"

林素心捂住嘴,肩膀剧烈抖动起来。桑榆这才明白,生母这些年的沉默是基于一个错误的认知——以为她有了新的完整家庭。

"我后来去了省城打工,"林素心平静一些后继续说,"每月寄钱回去,虽然不多...十年前工厂倒闭,我来到这里开了这家小店。"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你...你过得好吗?"

桑榆没有立即回答。她想起祖母严厉却偶尔流露的关心,想起老槐树下的孤独倾诉,想起那些无人分享的喜怒哀乐。"不算好,也不算坏。"她最终说,"祖母抚养我长大,去年刚去世。"

林素心低下头:"她是个好人...当年是她收留了你。"

"她知道你寄钱的事吗?"桑榆突然问。

林素心点点头:"我...我其实回去过青山村几次。远远地看着你去上学,不敢靠近。有一次被你祖母发现了,她...她没有赶我走,只是说'孩子很好,别打扰她'。"

这个信息像闪电般击中桑榆。原来祖母一直知道生母的下落,甚至默许她远远地看望。那些藏在樟木箱底的汇款单,那件精心保存的小棉袄,都是祖母无言的爱。

"你恨我吗?"林素心怯生生地问,眼睛红肿。

桑榆思考了很久。她以为自己会恨,但此刻面对这个饱经风霜的女人,她只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和释然。"不恨。"她轻声说,"只是很难过,我们错过了这么多年。"

林素心再也控制不住,绕过柜台紧紧抱住了桑榆。桑榆僵直了片刻,最终慢慢放松,回抱住这个给予她生命却缺席了三十年的女人。林素心身上有淡淡的布料和浆洗的味道,温暖而踏实。

"对不起...对不起..."林素心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泪水打湿了桑榆的肩膀。

那天下午,桑榆和周明远留在了裁缝店。林素心关了店门,为他们泡了茶,拿出珍藏多年的相册和物品——每一件都与桑榆有关。有桑榆小学毕业照的剪报,有她中学作文比赛的获奖名单复印件,甚至还有一张模糊的远景照片,是十几岁的桑榆站在村口等车。

"你怎么会有这些?"桑榆惊讶地问。

"我托人打听的。"林素心不好意思地说,"每次得到一点关于你的消息,都像过节一样高兴。"

桑榆这才明白,生母从未真正离开过她的生活,只是以一种隐形的方式存在着。她想起那些孤独成长的岁月,如果早知道有人如此牵挂自己,是否会少一些痛苦?

傍晚时分,桑榆和周明远准备告辞。林素心依依不舍地送到巷口,欲言又止。

"我还会再来。"桑榆主动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到青山村看看。"

林素心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可以吗?"

桑榆点点头:"祖母的老屋还在,我还在村小学教书。"

回程的客车上,桑榆靠在窗边,回想着这一天的种种。周明远体贴地没有打扰她的思绪,只是在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时,轻轻将她的头引向自己肩膀。

"谢谢你。"桑榆轻声说。

"为了什么?"

"为了这一切。"

周明远握住她的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桑榆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和山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我想写封信给祖母,告诉她我见到妈妈了。"她顿了顿,"还有...我想试着不再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失去,害怕被抛弃,害怕去爱。"桑榆转向周明远,直视他的眼睛,"比如害怕接受你的感情。"

周明远的眼睛瞪大了,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桑老师,你这是...?"

"如果你还愿意,"桑榆的脸红了,"我们可以试试。"

周明远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了她。桑榆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第一次感到未来不再是一片迷雾。

一个月后,林素心如约来到青山村。桑榆带她参观了村小学,见了校长和同事们,还特意把林小雨介绍给她。"这孩子和我小时候很像。"桑榆小声对生母说。

林素心了然地点头,蹲下身与林小雨平视:"听说你喜欢画画?阿姨给你带了彩色铅笔。"

看着生母与小女孩互动的温馨场景,桑榆心中某个冰冻的角落悄然融化。

那天晚上,三人围坐在老屋的餐桌旁吃饭。林素心带来了自己做的衣服——给桑榆的一条淡蓝色连衣裙,给周明远的一件浅灰色衬衫。

"试试合不合身。"林素心期待地说。

桑榆换上连衣裙,站在镜子前。裙子剪裁得体,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樟木箱里取出祖母的银戒指,戴在了右手无名指上。

"好看吗?"她问周明远。

周明远的目光柔和:"很美。"

林素心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着泪光和笑意。

饭后,桑榆带生母去了老槐树的遗址。树桩周围已经长出了一圈嫩绿的小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就是这里,"桑榆轻声说,"我小时候经常来,把所有心事都说给树听。"

林素心抚摸着粗糙的树桩,泪如雨下:"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找你..."

桑榆摇摇头,握住生母的手:"都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我们找到了彼此。"

回屋的路上,林素心犹豫地问:"你和周先生...打算结婚吗?"

桑榆的脸又红了:"我们还没谈那么远..."

"但他是个好人。"林素心认真地说,"看你的眼神,就像当年你父亲看我一样。"

桑榆没有回答,但心里某个地方已经悄悄做了决定。

半年后的春天,桑榆和周明远在青山村举办了简单的婚礼。没有豪华的排场,只有亲近的朋友和村民,还有特意从清水镇赶来的林素心。

婚礼在老槐树遗址旁的空地上举行。桑榆穿着林素心亲手缝制的白色婚纱,戴着祖母的银戒指;周明远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别着一朵野花。校长担任证婚人,林小雨是花童。

当桑榆说出"我愿意"时,她看到坐在第一排的林素心泪流满面,也看到身旁周明远眼中的坚定爱意。这一刻,她感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六亲缘浅"的孤女,而是被爱包围的妻子、女儿和未来的母亲。

婚礼结束后,桑榆拉着周明远来到老屋后的空地。这里新栽了一棵小槐树,是周明远一个月前偷偷种下的。

"等我们老了,"周明远搂着妻子的肩膀,"这棵树就会像那棵老槐树一样高大。我们的孩子,孙子,都能在树下乘凉,讲故事。"

桑榆靠在他肩上,想象着那个画面。风吹过树苗嫩绿的叶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未来的低语。

回到屋里,林素心正在整理婚礼用的餐具。看到他们进来,她微笑着问:"要不要把老屋重新装修一下?以后孩子出生了需要更多空间。"

桑榆和周明远相视一笑。是的,这里将不再是一个孤独的老屋,而是一个充满笑声的家。有桑榆和周明远,有常来小住的林素心,也许很快还会有新的生命。

晚上,桑榆独自站在祖母的遗像前,轻轻擦拭相框。"祖母,"她低声说,"我找到妈妈了,也找到了爱人。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的。"

遗像中的祖母依然表情严肃,但桑榆现在能清楚地看到那严厉面容下藏着的爱。她终于明白,血缘或许会带来分离,但爱——无论是血缘之爱还是选择之爱——终将引领迷失的人回家。

桑榆走出房间,看到周明远和林素心正在厨房一起洗碗,有说有笑。她驻足片刻,感受着这份平凡的幸福,然后走上前去,加入了他们。

这一刻起她知道她不在是一个人了!

更新时间:2025-07-06 23:5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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