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怪人集结
遗产执行律师王先生合上文件夹时,发出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那是一种混合了疲惫、解脱以及对未来一年深切同情的复杂情绪。
他推了推金边眼镜,最后一次环顾客厅里坐姿各异的七个年轻人。他们就像是七块从不同星球随机采集的、棱角分明、互不兼容的陨石,此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摁在了这张昂贵的意大利手工沙发上。
“……以上,就是范教授遗嘱的全部内容。”王律师的声音干涩而公式化,“简单总结:第一,各位将共同拥有这间公寓为期一年的免费使用权,以及每月自动汇入公共账户的三十万元生活基金。”
他话音未落,一个穿着廉价冲锋衣、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的年轻人——钱进,已经掏出手机,迅速计算了一下:“每人每月四万二千八百五十七点一四元。不错。”
王律师的眼角抽动了一下,选择无视,继续说道:“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年后,若我能判定各位在此期间‘和谐共处’,各位将共同继承范教授名下位于远郊的‘薛定谔庄园’及其全部资产。反之,若实验失败……”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各位不仅一无所获,还需连带承担范教授生前一笔高达千万的‘研究负债’。”
客厅里一片死寂。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王律师站起身,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里的诡异气场吞噬,“钥匙、门禁卡和基金银行卡都在茶几上。祝各位……生活愉快。”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这扇沉重的胡桃木大门。门关上的瞬间,将一个价值连城的华美牢笼,和七头被称之为“罪”的困兽,彻底锁在了一起。
沉默,在空气中发酵。
这是一个令人眩晕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这座一线城市最引以为傲的天际线。夕阳正缓缓沉入远方的海平面,将浑浊的江水染成一片流动的碎金。
复式高层,望海临江。
任何一个房产中介看到这八个字,都会激动得搓手。这里是无数人奋斗一生的终极梦想。而现在,它成了一个战场。
“呵。”
一声轻蔑的冷笑打破了宁静。发出声音的是高凌,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衬衫,气质冷峻如冰的男人。他甚至没看任何人,只是用一种审视艺术品的挑剔目光打量着窗外的景色,淡淡地说:“视野还行,就是这城市的光污染,毁了夜间的星空观测。”
仿佛是为了反驳他,一个油腻但满足的打嗝声从厨房方向传来。众人转头,只见身材圆滚的郝满足已经擅自打开了那个双开门大冰箱,正把一根看起来就很贵的西班牙火腿往嘴里塞。“西门子的嵌入式零度保鲜!不错不错,够我囤一个星期的货了!”他口齿不清地评价道。
战争的导火索,通常都是由最务实的人点燃的。
钱进站了起来,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卷卷尺。“好了,各位,”他拍了拍手,像个包工头,“叙旧的话以后再说,先解决最实际的问题——分房间。”
他拉开卷尺,“唰”的一声,金属尺带弹出的声音,像发令枪。
“我将测量每个房间的精确面积、采光系数、朝向风水,并综合评估其市场租赁价值。然后,我们进行公开竞价。价高者得,价款充入公共基金,用于我们共同的开销。这套方案,基于数据,排除感情,绝对公平。有谁反对?”钱进扶了扶眼镜,镜片上反射出数字般冰冷的光。
“我反对。”
高凌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刺破了钱进的“市场理论”。他依旧背对众人,看着窗外,仿佛在评论一幅画。
“用金钱来衡量居住权,是你这种思维被禁锢在二维平面的人,能想出的唯一解法。庸俗,且短视。”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第一次扫过众人,那是一种君王巡视领地般的眼神,“你忽略了最重要的变量——人。”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这间公寓,显然主卧拥有最好的视野和最大的空间。而这种空间,是为了激发最高等的智慧而存在的。我,需要那间房。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让我的大脑在最佳环境中运转,从而确保我们这个‘集体’,不会因为某些人的愚蠢决策而提前输掉这场‘实验’。这是为了集体利益最大化的最优解,不是一道选择题。”
钱进被气笑了:“哈!你的意思是,你的大脑比我的卷尺更值钱?高凌,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在合同面前,我们七个都是平等的样本。想住好房间,可以,拿钱来!”
“样本和样本之间,也有小白鼠和科学家的区别。”高凌毫不退让,言语间的高傲仿佛与生俱来。
就在这“智商”与“金钱”的第一次交锋即将升级时,一个甜美又带着一丝怯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那个……高哥和钱进哥都说得有道理啦……”
说话的是林蔓蔓,一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女孩,她正低头刷着手机,屏幕上是某个网红在马尔代夫的度假照。
“不过我刚才搜了一下我们这个小区的户型图哦,那个主卧,好像是西晒最严重的一间耶,夏天不开空调会热死吧?而且……听说顶楼复式的主卧,水压都有点问题……”
她抬起头,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我乱说的啦,你们别介意。”
高凌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可以藐视钱进的“铜臭味”,却无法忽视这种实际的、可能影响“最佳环境”的物理缺陷。
钱进的计算器则按得更快了:“西晒和水压问题……嗯,计入折旧率,主卧起拍价下调百分之十五……”
这时,一直斜倚在沙发扶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的洛非,终于开口了。TA的声音像一杯加了冰的红酒,慵懒又魅惑,让人分不清性别。
“为什么要分得那么清楚呢?家,不就是应该互相分享的吗?”洛非站起身,缓步走到客厅中央,仿佛自带追光灯。“我觉得,那间最大的房间,不应该属于任何一个人。它应该属于我们所有人。”
TA张开双臂,微笑着说:“我们可以把它变成一个‘灵感共享空间’。高凌可以在那里思考,钱进可以在那里理财,蔓蔓可以在那里直播,郝满足可以在那里研究新菜谱……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去那里汲取能量。让它成为我们这个‘新家庭’的心脏,不好吗?”
这番话说得极具感染力,一瞬间,连钱进都有些动摇了。
“至于我们睡在哪儿。”洛非的目光轻轻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在最高大、也最沉默的那个男人——钟忍的脸上停顿了一秒,“抽签决定,如何?把命运交给最公平的上帝。我想,这才是范教授希望看到的‘和谐’吧。”
这套组合拳打得极其漂亮,几乎就要一锤定音。
然而,一个完全不合时宜的声音,从沙发的角落里幽幽传来。
“好麻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哲学系研究生陈默,已经不知何时将自己整个人蜷缩进了沙发最深的角落,身上还盖了一张羊绒毯子。
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说:“房间,只是一个物理性的庇护所。争夺它的本质,是对抗‘存在之虚无’的徒劳尝试。从宇宙尺度来看,无论你睡在20平米的主卧,还是2平米的储物间,我们都只是在同一颗蓝色星球上,以每秒29.78公里的速度,奔向同一个热寂的终点。”
他翻了个身,背对众人:“我已经决定了,这张沙发就是我的归宿。它离冰箱、厕所和门的距离构成了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符合宇宙的几何规律。你们,继续。”
这番话,成功地让洛非精心营造的气氛瞬间垮掉。
高凌的耐心彻底告罄,他指着钱进:“收起你那套市侩的把戏。”
钱进也火了,他指着高凌:“收起你那套自大的理论!”
两人越走越近,胸口几乎要贴在一起。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比你进化更完全的生物。”
“我看你就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书呆子!”
“而你,不过是只看得懂数字的原始人!”
“哎呀别打架,打坏了东西要赔的!”林蔓蔓在一旁看似劝架,实则火上浇油地喊道。
眼看一场肉搏就要上演,洛非的微笑也快要挂不住的时候——
“够了。”
一个低沉、克制,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响起。
是钟忍。
这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着一切的健身教练,缓缓站了起来。他身高超过一米九,肌肉将T恤撑得像是某种浮雕。他没有走向争吵的中心,而是走到了旁边的一面承重墙前。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他。
只见他抬起右手,攥成拳,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轻柔地,一拳抵在了墙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沉闷的“咚!”。
仿佛有人用大锤,在棉花上砸了一下。
钟忍收回拳头,墙壁上,一个清晰的、带着裂纹的拳印凹陷,赫然在目。乳白色的墙灰簌簌落下。
他吹了吹拳头上的墙灰,然后转过身,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歉意的微笑。
“大家冷静点,听我说。”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房子是大家的,弄坏了不好。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钱进,拿起他掉在地上的那顶印着“逢赌必赢”的鸭舌帽,又从茶几上撕了几张纸,揉成纸团。
“我们,抽签吧。”
钟忍微笑着,将纸团放进帽子里,端到了众人面前。
世界,前所未有的安静。
高凌看了一眼墙上的拳印,又看了一眼钟忍脸上和善的微笑,喉结动了动,第一次没有提出反驳。
钱进默默地捡起自己的卷尺和计算器,没再提“市场估值”的事。
林蔓蔓收起了手机,乖巧地像个小学生。
洛非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显得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第一个伸手进帽子里,姿态优雅地摸出了一个纸团。
最终,抽签结果充满了一种恶意的讽刺。
最渴望主卧的高凌,抽到了最小的、位于一楼楼梯下的储物间改造房。
最想用金钱解决问题的钱进,抽到了一间不大不小、毫无特色的次卧。
最擅长挑拨离间的林蔓蔓,运气爆棚,抽到了她嘴里“西晒严重、水压有问题”的二楼主卧。她脸上努力表现出“哎呀真不好意思”的表情,但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洛非和郝满足分别占据了剩下的两间房。
而钟忍,则主动选择了和陈默“分享”空间——他睡在客厅,和睡沙发的陈默做邻居。
分房大战,以一种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夜幕降临,七个人拖着各自的行李箱,回到了各自的“领地”。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只剩下墙上那个触目惊心的拳印,和茶几上那份规定着“和谐共处”的遗嘱。
它们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范教授的实验,开始了。
而在第一天,和谐,就已宣告破产。
真正的战争,从不喧嚣。当大门关上,每个人都进入了自己的“战壕”,一种更深层次的对峙,在沉默中展开。
二楼主卧里,林蔓蔓甚至没来得及整理行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拉开巨大的落地窗帘,摆好角度,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咔嚓,咔嚓。连拍三十多张后,她精挑细选出一张自己侧脸忧郁、背景是璀璨江景的完美照片。
然后,她打开社交软件,熟练地P图、调色,配上文字:
“新的开始,有些疲惫,也有些迷茫。但愿这片江海能治愈我。晚安,世界。”
她没有提“复式高层,望海临江”,但每一个字都在炫耀。
发完后,她死死盯着屏幕,享受着评论区里涌入的“羡慕”、“女神加油”、“这是哪里呀好美”所带来的、短暂而虚浮的满足感。
至于那个被她诋毁过的“水压问题”,她拧开镀金花洒,热水喷涌而出,力道十足。她撇了撇嘴,心满意足地关掉了。
一楼的储物间里,高凌坐在行李箱上,环顾着这个小到甚至无法完全伸开双臂的空间。换做任何人,这都是一种羞辱。但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他拿出笔记本电脑,屏幕光照亮了他毫无波澜的脸。他没有在网上搜索如何装饰小空间,而是在飞快地敲击键盘,建立了一个名为《人类样本观察日志-合租篇》的加密文档。
他写下几行字:
样本A(暴怒),代号“蛮力”,通过原始威慑确立暂时性秩序,行为模式低效且缺乏远见。
样本B(贪婪),代号“算盘”,在绝对力量面前,其经济模型不堪一击。
样本C(嫉妒),代号“藤蔓”……
样本G(懒惰),代号“黑洞”。
哼,一群乌合之众。
实验的第一阶段,权力归属确立。
下一阶段,资源再分配。
他合上电脑,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对他而言,这间储物间不是监狱,而是观察哨。
而公寓真正的“心脏”——厨房,已经沦陷。
郝满足像一头宣告了领地权的棕熊,正在进行他的“殖民”活动。
他从四个巨大的行李箱里,掏出的不是衣物,而是琳琅满目的食材和厨具:从内蒙空运的羊排,到日本进口的和牛,从全套的法式厨刀,到一台专业的低温慢煮机。
他将双开门冰箱里原有的、范教授留下的普通食材(鸡蛋、牛奶、蔬菜)毫不留情地堆到角落,然后把自己带来的“宝贝”分门别类、满满当当地塞了进去,甚至在最显眼的一层贴上了一张手写的标签:郝满足的私有财产,擅动者后果自负!
此刻,他正架起手机和环形补光灯,准备开始他今天的美食直播。
“家人们!今天咱们不探店,在家给大伙儿做个硬菜!”他对着镜头,露出了标志性的、充满幸福感的笑容,“看看咱这新厨房,顶级配置!今天,就用这德国进口的烤箱,给大家表演一个‘惠灵顿牛排’!”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其他人正像幽灵一样,一个个地出现在厨房门口。
钱进是第一个来的。他不是来找吃的,而是来检查燃气表和电表的初始读数,并用手机拍下了照片,存在一个名为“公共资产”的相册里。他看了一眼郝满足正在用的那台功率高达2000瓦的烤箱,默默地计算着电费,眉头锁得更紧了。
洛非是第二个。TA穿着丝绸睡袍,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郝满足表演。TA不是饿了,只是在观察。当郝满足把一块巨大的黄油扔进锅里滋滋作响时,TA轻声说:“哦,反式脂肪,甜蜜的毒药。满足,你是在填饱肚子,还是在填补什么别的东西?”
郝满足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用更大的声音掩饰过去:“哈哈哈,洛非你又在说哲学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嘛!”
当晚,没有人提议一起吃饭。
这间公寓的第一个夜晚,没有一顿“欢迎晚餐”。
高凌用便携烧水壶,泡了一碗最廉价的方便面,在他的“观察哨”里,吃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林蔓蔓点了一份昂贵的、几乎没动几口的轻食沙拉外卖,只为了拍照发朋友圈,证明自己的“自律”。
钱进啃着自己带来的、最能扛饿的压缩饼干。
钟忍默默地喝完了他的蛋白粉。
陈默……陈默根本没醒。
七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吃了七份截然不同的晚餐。孤独,像油渍一样,渗进了这栋豪宅的每一个角落。
午夜时分,直播结束的郝满足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将吃剩的骨头和狼藉的餐盘堆在水槽里,哼着歌回房了。在他身后,那台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冰箱,在黑暗中安静地嗡嗡作响。
它像一个即将被引爆的炸弹,正安静地倒数着计时。
墙上的拳印,是关于“权力”的战争。
而这台冰箱,将是关于“领地”与“资源”的,下一场战争的序幕。
第一天,结束了。
或者说,刚刚开始。
第二章:日常即战场
和平只维持了不到十二个小时。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和平。
第二天清晨,第一个唤醒所有人的,不是闹钟,也不是窗外刺眼的阳光,而是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的味道。
那味道里,混合着隔夜的、带着浓郁蒜香的牛油,一丝丝海鲜的腥气,以及某种……正在发酵的乳制品的酸味。这股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呕——”
钱进是第一个冲出房间的。他穿着一件印满了铜钱图案的睡衣,捂着鼻子,精准地定位了气味的源头,厨房水槽里,堆积如山的、郝满足昨晚留下的“战场遗迹”。
油腻的烤盘,沾着蛋液和面粉的打蛋器,还有几块啃得干干净净的牛骨,上面甚至还吸引了几只苍蝇在盘旋。
“郝满足!”钱进的怒吼足以震动整栋大楼,“你把这里当猪圈了吗?!”
紧接着,其他房门也陆续打开。
高凌穿着一丝不苟的真丝睡袍走出他的“观察哨”,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低等的饮食习惯,必然导致低等的卫生状况。这符合逻辑。”他评价道,仿佛在陈述一个科学公理。
林蔓蔓也捏着鼻子出来了,她举着手机,对着水槽拍了一张照片,但没有发朋友圈,而是发进了一个刚刚建立的、没有郝满足的六人小群里,配文:“家人们,这可咋办呀?[可怜]”
洛非打着哈欠倚在门框上,TA的关注点永远与众不同:“哦?昨晚的惠灵顿牛排,用的是酥皮,还是可丽饼打底?这味道,闻起来像是用了不够纯正的黄油。”
就在这时,罪魁祸首郝满足,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伸了个懒腰,肚子上的肉抖了三抖。面对众人的怒目而视,他不仅毫无愧意,反而有些委屈:“哎呀,急什么嘛!我这不是太困了嘛!等我吃了早饭,有力气了就洗!”
说着,他径直走向了那台“战争导火索”——冰箱。
他拉开冰箱门,准备拿出牛奶和培根。
然后,他愣住了。
冰箱里,属于他的那一层,原本应该放着昂贵的M9级和牛、法国鹅肝酱和几盒进口树莓的地方,此刻,赫然摆着一瓶……老干妈。
一瓶打开过的,瓶口还沾着油渍的老干妈。
而他的那些宝贝食材,全被粗暴地挤到了角落,和牛的真空包装甚至被一盒廉价的速冻水饺挤得变了形。
“谁?!”郝满足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变得尖利,“谁动了我的冰箱?!”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钱进。因为只有他,看起来最有可能干出这种“斤斤计较”的事情。
钱进立刻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别看我!我虽然不赞成你这种浪费公共空间的行为,但我有我的原则,绝不会动别人的私有财产,除非你拖欠了电费。”
“那会是谁……”郝满足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愤怒公牛。
高凌冷哼一声:“一个简单的逻辑推理。有能力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完成如此精准的‘空间置换’,并且选择用‘老干妈’这种极具象征意义的物品进行挑衅……这是一种示威。一种对你‘暴食’行为的无声抗议。嫌疑人范围:所有人。”
林蔓蔓立刻低下头,假装认真地在群里回复消息:“就是说呀,太过分了,怎么能乱动别人东西呢?”
而始作俑者,其实是陈默。
昨晚半夜,他被饿醒,梦游般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想找点吃的。面对郝满足那层“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地,他的懒惰基因战胜了对规则的尊重。他懒得去角落里翻找那些普通食材,于是随手拿走了郝满足的和牛,又懒得放回原处,就用自己带来的“精神食粮”老干妈填补了那个空位。
至于那块和牛,他用微波炉“叮”了一下,半生不熟地啃完,骨头随手就扔进了水槽。
当然,这一切,他是不会承认的。他只是从沙发上翻了个身,继续用被子蒙住头,嘴里嘟囔着:“万物皆空……冰箱亦空……”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洛非站出来打圆场,TA的手指轻轻划过那瓶老干妈的瓶身,“既然问题已经出现了,我们不如建立一个规则,避免以后再发生,对吗?”
这个提议,正中钱进下怀。
“没错!规则!”钱进仿佛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他从房间里拿出一块小白板,上面竟然已经用Excel表格打印好了详细的《合租公寓公共区域管理条例(草案)》。
“我提议,”他清了清嗓子,用马克笔在白板上重重地写下一行字,“实行‘卫生罚款制度’!”
他指着水槽里的狼藉:“碗筷过夜不洗,罚款50元!公共区域制造垃圾,罚款20元一次!冰箱个人区域溢出,每超出1平方厘米,罚款10元!”
郝满足瞪大了眼睛:“你这是抢钱!”
“这是市场化管理!”钱进毫不退让,“当然,为了体现人文关怀,各位也可以选择不交罚款,而是用劳动抵债。比如,打扫一次全屋卫生,可以抵消200元罚款。而我,可以为大家提供这项有偿服务,友情价,每次199元。比罚款还便宜一块钱,划算吧?”
高凌发出一声嗤笑:“用金钱来约束道德,是最懒惰、最低效的管理方式。你应该设计一个积分系统,通过复杂的算法,将每个人的贡献值与权限挂钩,比如,卫生积分最高的人,下个月可以优先使用洗衣机……”
“太复杂了!谁听得懂啊!”钱进直接打断他。
“愚蠢的人当然听不懂。”高凌针锋相对。
就在新一轮争吵即将爆发时,林蔓蔓幽幽地开口了:“可是……罚了款,这个钱归谁呀?是充公呢,还是……归发现问题的人?”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油锅里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全场。
“当然是充公!”
“凭什么?我发现的,应该有举报奖励!”
“那我还说我提供打扫服务呢,这是我的商业模式!”
客厅里再次乱成一锅粥。
钟忍靠在墙边,看着这荒诞的一幕,紧紧地攥住了拳头。他能用一拳建立秩序,但秩序之后,新的混乱总会以更刁钻的方式卷土重来。他感觉自己胸中的那头猛兽,又开始咆哮了。
而洛非,则微笑着看着这一切,TA走到那面留着拳印的墙前,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那些裂纹,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真有趣啊,”TA低声说,“范教授的‘实验’,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最终,在钟忍第二次攥紧拳头、发出骨节爆响的声音之前,这场关于“罚款”的争论,以一个更加荒谬的方式达成了“共识”:
罚款制度,暂时实行。
罚金,先由钱进代管,记在公共账本上。
而第一笔罚单,就开给了郝满足——因“严重污染厨房环境”,罚款200元。
郝满足气得脸红脖子粗,他瞪着钱进:“二百?行!我给!”
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得梆梆响:“微信还是支付宝?你二维码呢?”
钱进仿佛早有准备,从小白板后面拿出一张A4纸,上面赫然打印着一个巨大的、精美的微信收款码,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罪邻公共基金账户。
“扫这个。”钱进的语气平静得像个专业的收费员。
郝满足对准二维码,手机“滴”的一声,屏幕上跳出了转账确认界面。他盯着那个“支付”按钮,手指悬在上面,仿佛有千斤重。这不仅仅是二百块钱,这是尊严,是挑衅,是他对这个“不公正”规则的第一次屈服。
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看着这极具仪式感的一幕。这比甩现金更有压迫感,因为电子支付的冰冷记录,是永久的,无法抵赖的。
“等一下。”
开口的是高凌。他推了推眼镜,冷冷地看着钱进:“这个所谓的‘公共基金账户’,是你个人的收款码吧?钱进了你的私人账户,如何保证其公开透明?谁来监管?你吗?”
钱进的脸瞬间涨红了:“我当然会记账!每一笔收支都会公示在小白板上!”
“公示?手写的账本随时可以篡改。”高凌毫不留情地指出漏洞,“我要求,所有资金流动必须通过银行公共账户,就是范教授留下的那个。每一笔转账都有电子回单,不可更改,这才叫监管。”
洛非轻笑一声,补充道:“而且,用私人账户收款,万一触发了税务部门的大数据风控,把这笔钱判定为你的个人收入,产生的税费,算谁的呢?”
这一击,精准地打在了钱进的软肋上。他最怕的就是这种计划外的、无法量化的损失。
“我……”钱进一时语塞。
最后,还是钟忍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了问题。他走到郝满足身边,拿过他的手机,直接无视了钱进的二维码,点开银行APP,找到了那个昨天律师给的公共账户账号,手动输入,然后把手机递还给郝满足。
“转这里。”他言简意赅。
郝满足像是找到了台阶,重重地点了点头,输入密码,完成了转账。手机发出了交易成功的提示音。
第一笔罚款,正式入账。
钱进的脸色很难看,他精心设计的“个人代管”计划,还没开始就破产了。他默默地收起了自己那张打印精美的二维码,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霾。
郝满足则怒气冲冲地开始洗碗,水花溅得到处都是,仿佛要把所有的怨气都摔进水槽里。
林蔓蔓则在小群里发了一条新消息:“家人们,制度终于建立起来了,以后我们的生活就有保障了呢![耶]”
没有人胜利。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输了。
一场由一瓶老干妈引发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落。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新的矛盾,正在公寓的每一个角落里,悄然滋生。
比如,浴室里开始出现来历不明的长头发。
比如,有人在半夜用公共洗衣机洗一些……颜色和款式都十分可疑的衣物。
再比如,公共账户里的第一笔收入,虽然只有200元,但关于它的使用权和支配权的争夺,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冰箱战争”后,公寓内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武装和平”。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遵守着白板上那套由钱进起草、被高凌鄙视、经钟忍的拳头“认证”的规则。
但和平的表象下,暗流汹涌。而钱进,就是那个最热衷于搅动暗流的人。
在代管公共基金的计划破产后,他将自己的“贪婪”天性,从“开源”转向了“节流”。他盯上了公寓里最无法量化,也最容易产生浪费的资源——电。
一周后,钱进宣布了他的新举措。他没有征求任何人同意,直接动用公共基金(理由是“为了资产的精细化管理”),请来电工,在每个房间的线路上,都私自加装了一个小巧的智能电表。这些电表的数据,会实时同步到他手机上的一个APP里。
“从今天起,我们实行电费分摊制。”他在晚上的“例行”争吵会议上宣布,并将一张打印好的数据表贴在白板上,“每个人,只为自己消耗的电能付费。公平,公正,公开。”
高凌瞥了一眼那几个做工粗糙的电表,冷笑一声:“用物理手段来弥补契约精神的缺失,真是原始得可笑。不过,我同意按需付费的原则。”他的房间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盏台灯,他自信在这场游戏中,他会是最大的赢家。
郝满足立刻表示抗议:“这不公平!我的烤箱和破壁机是为了美食直播,那是工作!产生的电费是运营成本!”
洛非则慵懒地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TA刚拍的艺术照,背景是TA房间里用十几盏小型氛围灯营造出的梦幻光影。“哎呀,”TA故作惊讶地说,“原来浪漫是有价格的吗?真让人苦恼。”
林蔓蔓则适时地扮演着和事佬:“我觉得钱进哥也是为了大家好啦,这样每个人用起来也心安理得嘛。”但她转身就在六人小群里发了一句:“洛非姐房间里的灯也太夸张了,感觉我们都在为TA的电费买单呢[捂脸]”
信任的裂痕,从无形的猜忌,变成了屏幕上清晰可见的、不断跳动的数字。
钱进每天都会在白板上更新每个人的用电量排行榜。
洛非的“浪漫氛围灯”和郝满足的“深夜烤箱”毫无悬念地霸占了榜一和榜二的位置,遥遥领先。
陈默因为24小时给手机和充电宝充电,稳居中游。
高凌的用电量低到令人发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最引人注目,也最让人不安的,是钟忍。
他的用电量不高,但极其诡异。数据图表上显示,每天深夜十二点到两点之间,会有一个功率不高但极有规律的峰值,像心跳一样稳定。
“嗡……嗡……嗡……”
在死寂的夜晚,那规律的用电曲线,和从他房间里隐约传出的沉闷声响,交织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谜团。
“他在干什么?”林蔓蔓在群里第一个提出疑问,“不会是在搞什么非法的东西吧?比如……比特币矿机?”
“矿机功耗没这么低。”高凌秒回,以示专业,“更像某种……健身器材。或者,电疗设备。”
这个猜测让气氛更加诡异了。
信任危机,在第一份电费账单公布的那天,彻底爆发。
钱进像个法官一样,站在白板前,宣布了审判结果:“上周电费总计850元。其中,洛非,280元;郝满足,250元……”他一个个念过去,最后目光投向钟忍,“钟忍,60元。请各位在今天内,将费用转入公共账户。”
“凭什么?!”郝满足第一个拍案而起,“我说过,我那是工作!”
洛非依旧笑着,但笑意未达眼底:“那么,我是不是也该为维持这个家的‘美学氛围’,收取一些‘艺术指导费’呢?钱进?”
就在争吵愈演愈烈之时,高凌站了出来。他已经受够了这种低级的、基于不完全数据的争论。他看着洋洋得意的钱进,眼中充满了智商上的优越感和鄙夷。
“够了。”他冷冷地说,“用如此粗糙的手段收集数据,再用如此愚蠢的方式进行争吵,简直是对能源和时间的双重浪费。”
他转向钱进,宣布道:“你的系统有漏洞。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真正的‘公平’,应该由算法来定义,而不是你这种原始的加减法。”
说完,他转身回了自己的“观察哨”,关上了门。
没人知道他要做什么,争吵还在继续。洛非和郝满足结成了“高耗能统一战线”,联合对抗钱进的“暴政”。林蔓蔓则在一旁煽风点火,暗示钟忍的60元电费里,可能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就在钱进和洛非几乎要吵到人身攻击的时候……
啪!
整个公寓,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灯光、冰箱的嗡嗡声、电脑的运行声、空气净化器……所有依赖电力运转的现代文明产物,在同一时间全部罢工。
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冷漠地映照进来,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诡异的光斑。
几秒钟的死寂后,是林蔓蔓的一声尖叫。
“停电了!”
“怎么回事?!”
“是不是跳闸了?”
黑暗中,只有钱进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恐和不敢置信:“不……不是跳闸,是总电源……被切断了……”
这时,高凌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他站在门口,身影被窗外的城市灯光勾勒成一个漆黑的剪影。
他本想通过黑进电力系统,篡改一下数据,用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给钱进一个教训,展示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技术”。
但他显然高估了这栋老式豪华公寓的电路系统,或者说,低估了自己那过于激进的操作带来的后果。
他,搞砸了。
黑暗中,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灾难的源头是谁。
高凌的“傲慢”,第一次,以一种如此狼狈和具有毁灭性的方式,反噬了自己,也连累了所有人。
“看。”黑暗中,陈默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解脱,“回归原始了。这下,谁也不用交电费了。”
他的话音未落,钟忍房间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金属落地的巨响。
“咚!”
那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
仿佛有什么一直被隐藏的秘密,随着光明的消失,再也无法伪装。
公寓里,七个人被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电费的争吵已经毫无意义,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层次的恐惧和猜疑。
第三章:低谷与罪孽的根源
黑暗,是最好的伪装,也是最诚实的审判庭。
当现代文明的遮羞布,电力,被粗暴地扯下后,公寓里只剩下窗外冰冷的城市霓虹,和每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咚!”
钟忍房间里那声沉重的巨响,像一块石头投入死寂的潭水,激起了所有人的不安。
“那是什么声音?”林蔓蔓的声音带着哭腔,恐惧让她暂时忘记了挑拨离间。
“也许是高凌的‘算法’爆炸了。”钱进的声音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但更多的是对未知的紧张。
高凌没有反驳。他此刻正站在自己房门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迫和自我怀疑。他引以为傲的智力,第一次造成了如此彻底的、无法挽回的物理性灾难。这种失控感,比任何言语上的失败都让他难受。
一片死寂中,只有钟忍的声音,平静地从黑暗中传来。
“没什么,是我的沙袋掉下来了。”
沙袋?
这个解释非但没有让人安心,反而让空气中的疑问更加浓重。他房间里那些规律的“嗡嗡”声,那些深夜的用电高峰,难道都和这个沙袋有关?
“你……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房间里打沙袋?”洛非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纯粹的好奇。
黑暗中,传来一阵摸索的声音。接着,一束微弱但稳定的光亮起。是钟忍打开了他手机的手电筒。他高大的身影被手电光从下往上照亮,在墙壁上投下巨人般的影子。他脸上没有众人预想的凶狠或秘密被揭穿的慌张,只有一种疲惫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我睡不着。”他缓缓地说,声音低沉而诚恳,“我必须每天晚上打两个小时沙袋,直到自己精疲力竭,才能勉强睡着。否则……我会做噩梦。”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父亲,有家暴倾向。”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中的迷雾。
“我从小看着他因为一点小事就失控,砸东西,打人……我很怕他,更怕……自己会变成他那样的人。”钟忍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面被他自己打出拳印的墙上。“我身体里好像也住着一头野兽。我拼命健身,拼命消耗体力,就是想把它关在笼子里。那天……我没忍住,对墙壁动了手,我后悔了很久。”
他看着高凌,又看着钱进:“我努力调停,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害怕冲突升级。我怕的不是你们,是我自己。”
整个客厅,一片死寂。
没人想到,这个公寓里最强大的“武力威慑”,内心深处竟然藏着如此脆弱的恐惧。他那近乎自虐的锻炼,不是为了炫耀力量,而是为了禁锢力量。
这份突如其来的坦白,像一个开关,触动了黑暗中某些紧绷的神经。
“呵……”一声轻笑从沙发的角落传来。是陈默。他用充电宝给自己的手机续上了命,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那张写满“虚无”的脸。
“野兽……谁心里没有呢?我也有。”他幽幽地说,“我的野兽,叫‘背叛’。”
他坐起身,第一次主动说起了自己的事:“我曾经也有个合伙人,我们从大学宿舍开始创业,发誓要改变世界。公司快要上市的时候,他把我踢出局,卷走了所有核心技术和资金,还给我留了一屁股债。我奋斗了八年,最后得到的就是一张法院传票。从那天起,我就觉得,努力这东西,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你越是拼命向上爬,摔下来的时候就越惨。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躺平。不动,就不会输。”
他的“懒惰”,原来是一层厚厚的、防止自己再次受伤的保护壳。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我……”林蔓蔓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我嫉妒你们。我嫉妒所有人。”
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我从小就长得普通,被同学嘲笑是‘土肥圆’。后来我拼命减肥,学化妆,学穿搭,在网上装成白富美,每天活在滤镜和P图软件里。我看到别人过得好,就忍不住想去破坏。我说主卧的坏话,只是因为我抽不到,我就希望别人也得不到……我只是……太想被人注意到了。”
黑暗中,她终于卸下了假面,露出了那个自卑、敏感的内核。
一个接一个,仿佛被传染了一样。
郝满足闷声闷气地说:“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谁也不想要我。只有我奶奶,她总是不停地给我做吃的,塞满我的嘴,她说‘吃饱了,就不难过了’。后来她也走了……就只剩下吃了。”
他的“暴食”,源于最深的孤独和对爱的渴望。
洛非关掉了手机屏幕,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而我,曾经也相信过爱情。我把我的全部真心都给了一个人,结果TA告诉我,TA爱的只是我这张脸,和我口袋里的钱。从那以后,我就觉得,真心是最廉价的东西。玩弄感情,总比被感情玩弄要安全得多。”
TA的“**”,是一种扭曲的自我防卫。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高凌身上。
这位“灾难”的始作俑者,一直沉默着。
他靠在门框上,黑暗掩盖了他脸上的表情。“我没什么可说的。”他声音干涩,“我只是证明了一个事实:天才,也会犯错。”
但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外力”,打破了这场黑暗中的自白。
“咚咚咚!”
公寓大门被粗暴地敲响,声音急促而蛮横。
七个人瞬间警觉起来,所有的自白和脆弱都收了起来,换上了戒备。
“谁啊?大半夜的!”钱进压低声音问。
没人回答,敲门声更加响亮,甚至带上了用脚踹的声音。
“开门!我知道里面有人!再不开门我把锁给你们撬了!”一个粗野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钟忍立刻站到门前,通过猫眼向外看去。门外站着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为首的是个一脸横肉的光头,正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门。
“你们是谁?”钟忍隔着门沉声问道。
“我们是谁?”光头在外面笑了,“我们是你这房子的新主人!范教授欠了我们老板一大笔钱,签了债权转让协议,这房子现在归我们了!识相的,今天就给我搬出去!”
债务?房子要被收走?
这个突如其来的外部危机,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他们内部的矛盾,在这突如其来的、共同的威胁面前,瞬间变得渺小起来。
钱进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到茶几前翻找那份遗嘱合同,想看看有没有相关条款。
高凌的眉头则拧成了川字,大脑飞速运转:“不对,时间点不对。范教授刚去世,就算有债务,也该通过法律程序清算,不可能这么快就有人上门暴力催收。这背后有问题。”
洛非则悄悄打开手机录音功能,对准了大门。
而林蔓蔓,她看着门外那个为首的光头,突然觉得有点眼熟。她飞快地在手机里翻找着什么。
就在屋内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钟忍做出了决定。他深吸一口气,对屋内的人说:
“你们退后。”
然后,他打开了门。
他没有选择冲突,而是选择用他高大的身躯和冷静的气场,挡在了门口,挡在了所有人前面。
“有话好说。”他对门外的光头说,“请拿出你们的合法文件。”
他第一次,将他那令人畏惧的“愤怒”与“力量”,用在了保护这个他刚刚开始有点“归属感”的地方。
公寓内的关系,依旧别扭、脆弱。但在这一刻,面对共同的敌人,一种微妙的、被迫的“同盟”,开始悄然萌芽。他们或许仍然是“罪人”,但他们开始看到了彼此作为“人”的一面。
第四章:罪恶交响乐
七罪的乐章
钟忍打开门的那一刻,公寓内外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像一堵墙,冷静地挡在门口。他身后,是刚刚还在相互揭露伤疤的六个“罪人”,此刻却因为共同的敌人,下意识地站成了一个松散但一致的阵线。
门外的光头被钟忍的气势镇住了一瞬,但随即更加嚣张地挺起胸膛:“哟呵?还敢开门?我告诉你,范老头欠我们老板三千万的研究经费,白纸黑字!这房子,就是抵押物!赶紧滚蛋,不然别怪我们哥几个动手清场了!”
说着,他身后的几个混混就想往里闯。
钟忍没有动,只是眼神一沉,攥紧的拳头发出“嘎嘣”的声响,像一台即将启动的重型机器。“法律文件拿出来。”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光头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嘴上却依旧强硬:“文件?我的拳头就是文件!”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公寓内部,七宗罪的“武器库”被悄然激活了。
“找到了!” 林蔓蔓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她举着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社交媒体的截图。照片上,门外的光头正点头哈腰地给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开车门。而那个男人,林蔓蔓前几天在浏览本市商业新闻时,恰好看过他的报道。
“这个人。”林蔓蔓的手指点着屏幕上的光头,“是‘鸿运地产’老总的司机!而那个西装男,就是‘鸿运地产’的老板——范子明!”她飞快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范子明 范教授”两个关键词。
一条不起眼的新闻跳了出来:
著名学者范教授与其远房侄子范子明因遗产分配问题早年曾对簿公堂
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原来是他!” 钱进的眼睛亮了,贪婪的雷达高速运转,“这个范子明,一直觊觎范教授的遗产,尤其是那座‘薛定谔庄园’!他知道我们住在这里,所以故意制造债务纠纷,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把我们赶走,好让我们的‘和谐共处’实验失败!这样他就可能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
“逻辑成立。” 高凌冰冷的声音响起,他已经从“停电”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大脑进入了高速运转模式。“暴力催收只是第一步,目的是制造恐慌和我们内部的混乱。如果我们报警,他会拿出伪造的债务合同来拖延时间;如果我们屈服,他就达成了目的。这是一个设计粗糙但有效的心理陷阱。”
他的“傲慢”在这一刻,转化成了洞穿阴谋的利刃。
“录下来了吗?” 洛非冷静地看向林蔓蔓。
“录了!从他们踹门就开始了!”林蔓蔓的“嫉妒”与窥探欲,让她成了最好的情报搜集者。
“那我们就有筹码了。” 洛非露出了魅惑的微笑。TA的“**”在此刻并非指向情爱,而是一种对人心的精准掌控。“范子明是个要面子的商人,最怕的就是这种带黑社会性质的丑闻。只要把这段视频和他的身份关联起来……”
“我来查!” 郝满足突然开口,他正捧着一个平板电脑,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滑动。众人这才发现,这个只知道吃的胖子,竟然是本市好几个著名“妈妈美食群”“高端吃喝玩乐群”的群主和管理员。
“我认识一个姐姐,她老公就在鸿运地产做高管。我这就去套套话,看看这个范子明最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项目,或者财务上有没有窟窿!”他的“暴食”,为他编织了一张意想不到的、遍布城市中产阶级的“情报网”。
七个人,七种“罪”,在短短几分钟内,自动完成了情报分析、动机推演、策略制定和反击部署。
钟忍依旧在门口与光头对峙,为后方争取时间。他的“暴怒”,化作了最坚实的盾牌。
光头被拖得不耐烦了,刚想动手,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骂骂咧咧地接起电话,脸色瞬间大变,从嚣张变成了谄媚,再从谄媚变成了惊恐。
“是……是……老板,我知道了……我马上撤!”
他挂掉电话,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门内的众人,仿佛在看一群怪物。他一句话没说,带着手下灰溜溜地逃走了,比来的时候还快。
危机,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暂时解除了。
公寓里,七个人看着彼此,气氛前所未有的古怪。没有庆祝,也没有放松。
高凌默默地走到配电箱前,借着手机的光开始检查线路。
钱进则拿着计算器,开始估算这次“危机公关”如果外包给专业团队需要多少钱,以此来衡量他们这次“合作”的价值。
洛非编辑好了一段措辞强硬又不失优雅的警告短信,准备发给范子明。
林蔓蔓正在把视频证据加密备份。
郝满足还在和他的“美食群”热火朝天地聊着八卦。
而陈默,这个全程几乎没说话的人,看着这一切,突然幽幽地开口了。
“反正,最差也不过如此了。”
这句话,像一句虚无主义的咒语,却意外地有着稳定军心的力量。是啊,他们都是被社会抛弃的“样本”,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范子明的威胁,反而激起了他们骨子里的“恶棍”本性。
当所有人都在为胜利而忙碌时,陈默第一次,主动拿起了墙角的扫帚,开始打扫刚才混乱中弄脏的客厅。
他的“懒惰”在这一刻被一种奇怪的“集体感”所消解。他懒得去计较得失,但也懒得看到这个刚刚共同守护过的地方,变得一团糟。
一个小时后,高凌成功地恢复了公寓的电力。
灯光亮起的那一刻,照亮了七张表情各异的脸。他们没有变成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他们找到了属于他们这种“怪人”的、协同作战的方式。
他们的“罪”,第一次,没有用来彼此伤害,而是变成了对抗外部世界的、最锋利的武器。
与范子明的斗争,并没有因为一次胜利就结束。
他从暴力恐吓,转向了更阴险的手段:利用法律漏洞提起无休止的骚扰性诉讼,试图耗尽他们的时间和精力;在本地媒体上匿名散播谣言,将这间公寓描绘成“疯人院”;甚至试图贿赂负责遗产执行的律师。
但他的每一次攻击,都被这群“罪人”用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化解了。
傲慢的乐章:第一天【轻蔑的序曲】
危机,是以一种极具仪式感的姿态降临的。
那是一个周一的上午,门铃被按响。来者西装革履,手提一个印着本市最顶尖律所“君诚”logo的厚重文件袋,神情严肃得像是在递交一份国书。
钱进签收时,手都有些发抖。当那份装订精美、厚达五十多页的《债权转让暨房屋清偿告知函》被摊开在客厅的茶几上时,所有人都感到了窒息。专业的术语,严谨的条款,详尽的附件,以及最后那枚鲜红的、仿佛在滴血的律所公章,共同构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法律牢笼。
“七天……七天内不搬走,就要申请强制执行……”林蔓蔓的声音带着哭腔,第一个宣告放弃。
“请律师要多少钱?”钱进已经掏出了计算器,脸色惨白地计算着一笔他根本无法承担的费用。
钟忍攥紧了拳头,但这一次,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在这些白纸黑字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我们跟他们谈谈?”洛非试图寻找用魅力解决问题的可能性,但很快也意识到,法律不吃这一套。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高凌发出了他标志性的、表示轻蔑的“呵”的一声。
他甚至没仔细看内容,只是用指尖嫌弃地拈起文件的页脚,仿佛那是什么沾染了病毒的物体。
“君诚律所的张伟明……我记得他。当年我的毕业论文,引用过一篇他写的关于《知识产权陷阱》的文章,里面有三处基础逻辑谬误。一个连‘充分非必要条件’都搞不清楚的人,能写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环顾了一圈愁云惨淡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救世主般的优越感。
“都出去。”他命令道,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客厅,现在是我的作战室。在我说可以之前,任何人不准进来。郝满足,管好你的嘴,不要发出任何咀嚼的声音。洛非,收起你那能干扰神经元正常链接的香水味。”
说完,他把所有人赶出了客厅,然后关上了玻璃移门。
公寓里其他六个人,第一次像被家长赶出书房的孩子,只能挤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边,紧张地向里窥探。
他们看到,高凌像一位外科医生准备一场高难度的手术。他戴上了一副白手套,用裁纸刀,极其精准地拆开了文件的装订。没有用订书机起钉器,因为那会“破坏纸张的原始纤维结构”。
五十多页文件,被他一张张铺满了整个客厅的地板、沙发、茶几。他没有按页码顺序,而是按他自己理解的“逻辑模块”,A区是债权陈述,B区是法律依据,C区是证据链……
整个下午,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纸张被轻轻翻动的声音,和他偶尔从喉咙里发出的、意义不明的哼声。
傍晚时分,他终于走了出来。脸上挂着那种棋手在开局五分钟内就预见到结局的、百无聊赖的从容。
“一群业余爱好者,用复杂的辞藻堆砌起来的稻草人而已。”他推了推眼镜,下了结论,“他们故意设置了三个法律陷阱,引诱我们去反驳,但真正的漏洞,在附件七的一条注释里。一份漏洞百出的表演,我甚至懒得为它写一份同样篇幅的驳论文。”
他看着瞬间松了一口气的众人,补充了一句:“明天早上,我会解决这件事。现在,别来打扰我思考晚饭是吃营养剂A餐还是B餐。”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观察哨”,留给众人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这一夜,其他人虽然依旧忐忑,但高凌那强大的、近乎傲慢的自信,像一针镇定剂,让他们暂时安稳了下来。
他们相信,他们的“天才”,能解决一切。
傲慢的乐章:第二天【受挫的变奏】
第二天清晨,高凌起得很早。
他坐在电脑前,准备起草那封他口中“充满仁慈的、指出对方错误的”回函。按照他的习惯,在动笔前,他会把昨晚的结论再复盘一遍。
然而,当他把那条他认定的“致命漏洞”——附件七里的那条注释,放到整个法律文本的框架下进行二次推演时,他的眉头,第一次,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错了。
那不是一个漏洞。那是一个陷阱的入口,一个精心布置的、指向错误方向的路牌。如果他真的从这个“漏洞”入手去攻击,正好会落入对方设计好的另一套法律逻辑里,让他所有的反驳都变得南辕北辙。
而他昨天找到的那三个“法律陷阱”,也不是陷阱,而是“障眼法”,是噪音,是为了掩盖这个真正杀招的烟雾弹。
对方的水平,远比他想象的要高。
啪。
他手中的自动铅笔,笔芯被他无意识地按断了。
客厅里,其他六个人已经醒来,正小心翼翼地进行着自己的晨间活动。郝满足为了不发出声音,正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啃着一片面包,像在表演默剧。
高凌脸色阴沉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言不发地冲了一杯黑咖啡。
“高哥,怎么样了?”林蔓蔓小心翼翼地问。
高凌没有回答,只是端着咖啡,再次走进了他的“作战室”。那扇玻璃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这一天,客厅里的气氛完全变了。
不再有前一天的从容和安静。高凌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在地板上的那些文件间焦躁地踱步。他时而拿起一张纸,死死地盯着,时而又把它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引以为傲的、金字塔般的逻辑体系,被对方用一种他没见过的方式从内部瓦解了。这对他来说,不只是一个挑战,而是一种羞辱。有人用智力,侵犯了他的神域。
他的情绪开始失控。
高凌脸色阴沉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对着厨房怒吼:“谁在用微波炉?!电磁波会影响我的脑电波!”
陈默默默地停下了热牛奶的动作。他没有看高凌,而是盯着那台安静下来的微波炉,仿佛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机器说话:
“一个机器不响了,一个人又叫起来了。宇宙的熵,总是守恒的。吵死了。”
说完,他端着牛奶,慢悠悠地晃回自己的沙发角落,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高凌的怒火,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瞬间失去了目标。
傍晚,高凌没有出来。他就坐在那堆文件中间,像一尊黑色的雕塑。太阳的余晖从落地窗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充满了失败者的味道。
其他人都没敢去打扰他。他们知道,他们的“天才”,陷入了麻烦。
而那个七天的倒计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正一秒一秒地,无情落下。
傲慢的乐章:第三天【癫狂的华彩】
第三天的黎明,高凌没有睡。
或者说,他已经进入了一种超越睡眠的、高度亢奋的“燃烧”状态。
他的头发乱了,白衬衫也皱了,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客厅里,咖啡杯和营养剂的空瓶子东倒西歪,像一场小型风暴的残骸。
他的精神,已经从焦躁转为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
他放弃了。
他放弃了从法律逻辑本身去寻找出口。他承认,在对方构建的这座“法律迷宫”里,他迷路了。
“如果规则本身就是陷阱,那就去质疑制定规则的工具。”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他的思维,从二维的文本,跃迁到了三维的、物理的层面。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厨房,其他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没有找吃的,而是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放大镜……有没有放大镜?”他问,眼睛却空洞地看着前方。
“我……我有一个。”钱进哆哆嗦嗦地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一个廉价的、用来检查古钱币真伪的USB电子显微镜,“只有200倍,可以吗?”
高凌一把抢了过去,回到他的“作战室”,连接上笔记本电脑。
他开始做一件在外人看来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他不再读文件上的字,而是像一个法医,开始检验文件本身。
他检验纸张的纤维。
他检验印刷的油墨。
他检验装订的针脚。
他把每一页纸都放在显微镜下,缓慢地移动,屏幕上显示出纸张纤维那光怪陆离的微观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其他人像看着一个疯子,绝望而又不敢打扰。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小声讨论,是不是该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直到下午三点。
高凌的身体,突然在显微镜前凝固了。
他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是那份关键的、号称是一年前由范教授亲笔签署的“债权确认书”的签名处。
在放大了200倍的视野下,那个龙飞凤舞的“范”字,其中一笔的边缘,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非浸润性的墨迹分离现象。
高凌的大脑,如同一台超级计算机,瞬间完成了数据匹配。
“签字笔……派克第五代‘Ingenuity’系列,2024年第四季度发布的‘午夜蓝’墨水。这种墨水为了追求速干,采用了一种特殊的聚合物溶剂,在特定品牌的再生纸上,就会出现这种万分之一概率的‘边缘脱水’现象。”
他的嘴角,缓缓地、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极其冰冷、残忍的笑容。
那份号称是一年前签署的文件,用的是半年前才上市的墨水。
他赢了。
他没有用法律,没有用逻辑,他用知识的广度,用他那该死的、无所不包的傲慢,釜底抽薪,直接摧毁了对方整个证据链的基石。
他没有立刻欢呼。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平静地走进浴室,花了半个小时,把自己从头到脚重新打理了一遍。他刮了胡子,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熨烫平整的白衬衫。
当他再次走出时,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眼神冰冷的“天才”。
他坐到电脑前,没有写一个字的反驳。他打开邮件客户端,新建邮件,收件人是君诚律所的那位张伟明律师。
主题:无。
正文:无。
他只添加了一个附件。那是一张图片,一张由USB显微镜拍摄的、放大了200倍的、显示着“墨迹分离”现象的签名截图。图片的右下角,用红色的、小小的字体,标注着那款墨水的型号和上市日期。
然后,他按下了发送键。
邮件发出的“嗖”的一声轻响,像一声无声的宣判。
他关上电脑,站起身,对客厅里目瞪口呆的众人说了一句:
“问题解决了。”
说完,他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留下六个面面相觑的人,和满屋子的、战争结束后的寂静。
半小时后,钱进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他接起电话,是物业打来的,电话那头,物业经理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君诚律所的张大律师打电话来,用一种近乎咆哮的语气,让他们转告屋里的“那位先生”,他们即刻、马上、无条件撤诉,并为自己的“工作疏忽”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贪婪的乐章:战时经济法案
高凌那封无字邮件的威力,超乎想象。
君诚律所不仅光速撤诉,甚至“贴心”地发来一份邮件,解释说之前的文件是实习生的“重大失误”,并表示愿意承担高凌为此支出的所有“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只要他开个价。
当然,高凌连邮件都没打开,直接扔进了垃圾箱。对他来说,接受这种“施舍”,比输掉决斗更耻辱。
但钱进不这么想。
“一个亿!我们应该跟他要一个亿!”他激动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手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不!十个亿!这是对我们集体人格的践踏!必须用金钱来衡量其严重性!”
然而,这场短暂的胜利喜悦,很快就被一盆冷水浇灭。
第二天,公寓的电闸毫无征兆地跳了。
郝满足的烤箱灭了,林蔓蔓的环形补光灯暗了,高凌“观察哨”里那台正在进行复杂运算的服务器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物业的电话姗姗来迟,给出的解释轻描淡淡:“哦,你们那栋楼的线路有点老化,正在检修,可能要停几个小时。”
起初,大家只以为是巧合。
但紧接着,第二天,热水停了。
第三天,电梯“故障维修”,七个人被迫从顶层复式徒步走下三十多层楼。
第四天,网络又断了……
每一次“事故”,都伴随着物业彬彬有礼却不容置疑的通知:“根据业主公约,相关维修费用将从您户头的公共维修基金中扣除。”
一张张小额但频繁的账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他在搞我们!”钱进看着手机银行APP里,那个被范教授预存的、本该纹丝不动的“公共维修基金”余额,正以每天几百上千的速度稳定减少,心疼得如同刀割,“法律上搞不垮我们,他就想用这种‘凌迟’的方式,把我们的钱耗光!等生活基金和维修基金都见底,我们连水电费都交不起,就得滚蛋!”
范子明这一招,阴险而毒辣。他不再追求一击致命,而是像一只吸血的蚊子,在你身上叮出一个又一个不起眼的小口子,慢慢地、合法地吸干你的血。
客厅里,再次被阴云笼罩。
“这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不修吧?”郝满足愁眉苦脸,没有电,他的美食直播事业遭受了重创。
高凌冷哼一声:“低级的骚扰战术,旨在消耗我们的精力,让我们陷入无意义的日常琐碎中。”他说得轻巧,但他的服务器也因为断电,损失了大量未保存的数据。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钱进,这个一直被大家鄙夷的“算盘精”,缓缓地站到了白板前。
钱进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市侩和算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将军即将奔赴战场的凝重。 “从今天起,”他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重重地写下几个大字,“公寓进入‘紧急状态’!”
他转身,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 “我们的敌人,不再是范子明,而是‘非必要支出’!我们的每一分钱,都是对抗他的子弹!为了守住我们的阵地,我宣布,即刻实行《战时经济管理法案》!”
他撕掉白板上之前那些关于卫生罚款的鸡毛蒜皮,贴上了一张用Excel打印的、密密麻麻的全新表格。 表格的第一行,用加粗的红字写着:一切消费以‘生存’为第一原则。
“第一条。”钱进的声音冰冷得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即日起,所有超过50元的个人消费,必须向我提交书面申请,阐明其‘必要性’和‘不可替代性’,由我审批。”
“我反对!”郝满足第一个跳起来,“我今天要买一块M9和牛,晚上直播用!这是我的工作!”
“驳回!”钱进毫不留情,“理由:和牛的主要营养成分为蛋白质和脂肪,可用市场价低217%的国产黄牛肉替代。直播效果的微弱差异,不足以抵消其高昂的成本。根据法案,你的食材预算,每天不得超过80元。”
“你……”郝满足气得脸都紫了。
“第二条。”钱进无视他,继续宣布,“为减少水电燃气消耗,实行能源配给制。每人每天洗浴时间不得超过十分钟,由我负责在浴室门口掐表计时。厨房每日只在固定时间开放,鼓励集体用餐,减少单次烹饪的能源浪费。”
“那我晚上饿了想煮个夜宵呢?”洛非慵懒地提出异议。
“可以。”钱进点头,“但你需要为你的‘非集体行动’,支付额外的‘能源附加费’,从你的个人配额里扣。”
就在这时,沙发角落的毯子下面,传来一句含混不清的梦呓,带着被打扰的烦躁:
“唉……以后开个冰箱都要被罚款了。活着真麻烦。”
钱进的眉毛抽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停顿,而是将矛头精准地转向了下一个目标。 “哦,对了,洛非,”他看向洛非,“你的香薰蜡烛和进口香水,属于典型的‘非生存必需品’,根据法案,本月采购申请,全部冻结。”
洛非那万年不变的微笑,第一次僵在了脸上。
最后,钱进的目光,像锁定最终BOSS一样,投向了那个刚刚发出抱怨声、此刻又归于沉寂的沙发。
“陈默。”
毯子下的身影微微一动。
“你的手机和充电宝24小时不间断充电,造成了12%的电能溢出损耗。从今天起,你的充电时间,每天仅限晚上10点到12点。”
毯子被缓缓掀开一条缝。陈默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天花板,又看了一眼墙上正在为他手机充电的插座,最后目光落在钱进那张不容置疑的脸上。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对整个宇宙的疲惫。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翻了个身,用背对着这个充满纷争的世界,拉起毯子蒙住了头。
用最彻底的沉默,表达了最无声的抗议。
公寓里,怨声载道。
钱进的“暴政”,比范子明的骚扰更让人难以忍受。他把自己变成了所有人最痛恨的敌人,一个毫无人性的“财务独裁者”。
争吵在第三天达到了顶峰。
起因是郝满足偷偷点了一份豪华海鲜饭外卖,试图掩盖罪证时,被钱进从垃圾桶里翻出了包装盒。
“168元!郝满足,你竟然敢动用168元的巨款,去满足你那无底洞般的口腹之欲!”钱进举着那个油腻的餐盒,像举着什么叛国的证据,“你知不知道,这168块钱,够我们整个公寓交两天的公共电费了!”
“我乐意!我花我自己的钱!你管得着吗?!”郝满足也豁出去了,挺着肚子吼了回去。
“现在没有‘自己的钱’!只有‘集体的弹药’!”钱进的眼睛都红了,“你这种行为,就是通敌!是背叛!”
“你他妈才有病!你就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守财奴!”
“守财奴?”钱进被这句话刺痛了,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愤怒,“对!我就是守财奴!因为我知道没钱是什么滋味!”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控地咆哮:
“我妈当年做手术,躺在病床上,就差三千块钱!三千块!我跪着去求遍了所有亲戚,他们都说没钱!我眼睁睁地看着医生说‘再凑不齐就准备后事吧’!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让我的手里,少一分钱!”
他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个浑身铜臭味的男人,那份对金钱近乎病态的贪婪背后,竟然是如此沉重和痛苦的过往。他守护的不是钱,而是那份让他窒息的安全感。
郝满足张了张嘴,那句“疯子”卡在喉咙里,再也骂不出来了。
那次争吵后,公寓里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大家依旧讨厌钱进的“暴政”,但多了一丝说不清的理解。他们开始半推半就地遵守那些严苛的规定。郝满足甚至开始研究如何用最便宜的食材,做出看上去最豪华的直播效果。
而钱进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核心阶段。
他将目标对准了那个最大的出血点——物业。
他没有去争吵,也没有去投诉。他花了两个晚上,通宵不睡,戴着从高凌那里借来的高精度耳机,像个间谍一样,把整栋公寓的所有公共设施管道和线路图都研究了一遍。然后,他开始自学《物业管理条例》、《电力工程基础》和《城市供水系统维修报价规范》。
第五天,当物业再次贴出一张“水泵增压器老化”的维修单,报价三千五百元时,钱进直接拿着一张自己打印的A4纸,敲响了物业经理办公室的门。
他把那张纸拍在经理桌上。
那是一份“反报价单”。
“王经理。”钱进平静地说,“你这份单子上写的‘德国进口增压泵’,型号是‘K-300’,市场价一千二。
但据我所知,我们这栋楼用的,是国产的‘飞跃-2型’,市场价三百五。
你单子里的‘特级工程师’工时费,每小时三百,但干这个活,只需要一个中级水电工,行业标准,八十块一小时。
还有这根PVC管,你报了十五米,但我昨晚亲自测量过,从管道间到水泵房,只有八米二。
多出来的六米八,是打算给我家铺一条通往太平洋的下水道吗?”
物业经理的汗,瞬间就下来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戴着厚平底眼镜、一脸精明算计的男人,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住户,而是一个顶级的审计师。
“综上所述。”钱进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这次维修的合理成本,是六百七十四元五角。我可以给你们凑个整,七百块。多一分,我都会立刻向业主委员会和市场监督管理局,提交你这份‘欺诈性报价单’作为证据。我查过了,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五十五条,这属于商业欺诈,要退一赔三的。”
他看着脸色煞白的物业经理,露出了一个胜利的、豺狼般的微笑。
“哦,对了,以后我们公寓所有的维修单,都请先给我过目。不然,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因为‘心情不好’,把我这份‘成本分析报告’,群发给这栋楼所有的业主。”
那天之后,公寓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一次“意外”的停水断电。
钱进,用他那令人发指的“贪婪”和“精算”,硬生生地,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金融防线”。
他依旧是那个大家讨厌的“算盘精”,但在每个月底,当他公布那个几乎没有减少、甚至还有一点微薄利息收入(来自他将资金在不同理财产品间疯狂腾挪的结果)的公共基金余额时,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男人,正在用他的方式,守护着所有人。
嫉妒与暴食的乐章:流言的瘟疫
物理世界的攻防战暂时告一段落,但范子明真正的攻击,才刚刚开始。他像一条毒蛇,在网络这个无形的丛林里,吐出了致命的毒液。
一夜之间,这个城市的各个社交媒体、本地论坛、业主群里,开始疯传几篇标题耸人听闻的文章。
《惊爆!市中心顶级豪宅沦为“疯人院”,七名神秘租客夜夜开趴扰民!》
《独家深扒:已故范教授故居被曝藏污纳垢,邻居称常闻异味、夜半闻怪声!》
《黄赌毒疑云?揭秘“罪邻公寓”背后不为人知的混乱私生活!》
文章写得绘声绘色,配图是几张从远处偷拍的、模糊不清的照片:高凌深夜在客厅地板上铺满文件的“诡异仪式”;郝满足直播时厨房的“狼藉”;洛非窗帘没拉严时,房间里透出的暧昧灯光……甚至还有一张钟忍在阳台晾晒一条巨大沙袋的特写,被注解为“疑似藏匿非法物品的神秘包裹”。
这些谣言像病毒一样,迅速发酵。
遗产执行律师王先生打来了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提醒道,遗嘱中“和谐共处”的判定,不仅包括内部关系,也包括“对外的社区声誉”。如果公寓被贴上“负面标签”,他将有权提前终止实验。
这是诛心之计。范子明要用舆论的唾沫,淹死这七个“罪人”。
公寓里的气氛,从胜利的喜悦,直接跌入了冰点。
“这……这不是毁我们名声吗!”钱进气得浑身发抖,这种无形的资产损失,比直接抢钱更让他难受。
高凌试图用逻辑分析这些文章的荒谬之处,但他发现,舆论是不讲逻辑的。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更刺激的故事。
就连钟忍,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他的拳头,打不碎网络上的流言蜚语。
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
除了两个人。
林蔓蔓和郝满足。
当其他人看到这些文章时,内心被愤怒和无力感所占据。而林蔓蔓,她看到的,是“逻辑”。
她那双因为长期不被人关注、只能靠自己观察和揣摩人心而变得极度敏锐的眼睛,一眼就看穿了这些文章背后的操作手法。
“这是专业团队的手笔。”她坐在沙发上,飞快地滑动着手机,语气冷静得像个局外人,“你们看,所有文章都在同一时间段爆发,评论区前排的几个账号,发言风格高度统一,都是新建的小号,IP地址分布在几个特定的城市。而且,他们攻击的点,看似是‘私生活混乱’,但核心都在暗示我们‘不具备正常社交能力’、‘精神状态不稳定’,最终导向‘没资格继承遗产’。目的性太强了。”
她源于被忽视而被迫锻炼出的深度洞察力,让她成为了网络舆论场里最顶级的“信息猎手”。她太熟悉那些隐藏在数据和言论背后的动机、技巧和逻辑了。
“我能找到是谁在背后操盘。”她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一种解谜者发现线索时的兴奋。
另一边,郝满足则在厨房里,一边心不在焉地揉着面团,一边用免提功能,同时和三四个微信群里的人聊着天。
“哎呀,李姐,你们家孩子那国际学校的学费又涨啦?”
“王太,你上次推荐那家日料,我去了,是不错,就是金枪鱼大腹的筋多了点儿……”
“张总,听说你们公司最近在搞新项目?忙不忙呀?”
“好,分头行动。”洛非立刻做出了判断,他的目光首先投向林蔓蔓。
“蔓蔓,发挥你的信息洞察天赋,你的任务是找出网络上那只‘黑手’的蛛丝马迹。”
接着,他看向正在厨房里心不在焉揉着面团的郝满足。
“郝满足。”洛非的语气变得郑重,“你的任务同样重要。继续你的美食分享,继续你的社交。你的高端社交网络是我们的另一只眼睛。我们需要知道,范子明最近在现实世界里,有什么能让他感到‘痛’的麻烦。”
一场由嫉妒与暴食主导的反击战,无声地打响了。
林蔓蔓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个顶级的网络情报分析师。她没有使用任何黑客技术,她所依赖的,是她那近乎本能的数字足迹分析能力,一种通过观察人们在网络上留下的碎片化信息,就能重构其行为模式和社交关系的惊人天赋。
她追踪那些水军账号,分析他们的发言习惯、点赞记录和互动圈层。很快,她发现其中一个最活跃的“爆料博主”,曾在半年前点赞过一家名为“风语者”的公关公司的年会照片。
顺着这条线索,她潜入了这家公司的公开社交媒体账号和员工的个人主页,从那些被遗忘的自拍、公开的牢骚和团队合影里,抽丝剥茧。
两天后,她拿着一张截图,走出了房间。截图上,是“风语者”公关公司的一位项目经理,在朋友圈里发的一条动态,虽然秒删,但被她用一个公开的网页快照服务捕捉到了:“又接了个棘手的案子,金主爸爸(范子明)要求把几个‘钉子户’的名声搞臭,头疼。”
“黑手”,被抓住了。
与此同时,郝满足的“美食社交”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他对美食的热爱,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更是他构建一张遍布全城的高端人脉网络的独特方式。
他从不刻意打探什么,他只是真诚地“分享”,分享美食,分享生活。而在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聊中,无数信息碎片会自动流向他,汇聚成一张活生生的情报图谱。
在一个他组织的“周末亲子烘焙课”上,他“偶遇”了那位“鸿运地产”高管的太太。他一边“不经意地”指导那位太太如何打发蛋白,一边状若无辜地抱怨:“唉,王太,最近真倒霉,网上好多人骂我们住的那地方,说我们是疯子,也不知道得罪谁了。”
那位太太手上的打蛋器停了一下,撇了撇嘴,用一种炫耀自己“知道内幕”的优越感,压低声音说:“这事儿啊,我听我们家老王提过。不就是范总(范子明)嘛,他想争那块地搞整体开发,你们不搬,他只能用这种招儿先把你们名声搞臭,让你们那份遗嘱作废。”
她顿了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不过啊,他最近也焦头烂额。他公司新开发的那个楼盘,叫什么‘云山壹号’的,那个号称原创的设计,听说是偷了他们死对头‘宏远集团’的方案,人家正满世界找证据要告他呢。这要是爆出去,他那楼盘就彻底完了。”
两条致命的情报——“雇佣水军恶意中伤”和“新楼盘涉嫌重大设计侵权”,像两颗子弹,被精准地送到了公寓里。
客厅里,七个人再次聚集。
“直接曝光他!”钱进激动地说,“让他身败名裂!”
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因为这股复仇的火焰而变得灼热。
就在这时,一直躺在沙发上,用手机看电影的陈默,突然把手机音量调大了几分。一阵激烈的枪战和爆炸声从他的手机里传出,强行插入了众人激昂的讨论中。
郝满足忍不住皱眉道:“陈默,你能不能小点声?”
陈默懒洋洋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快。他没有理会郝满足,而是对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抱怨道:
“这届反派真不行,拿到主角的黑料就只知道到处嚷嚷,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蠢不蠢啊。”
他顿了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仿佛在点评剧情:
“有那力气,把黑料卖给主角的对家多好。让两边自己咬去,自己躺着看戏,不香吗?”
说完,他心满意足地继续看他的电影。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钱进那股“身败名裂”的冲动,被陈默这句“点评反派”的闲笔衬托得既幼稚又低效。
而林蔓蔓,原本已经组织好了语言准备反驳钱进,此刻听完陈默的“呓语”,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她看向众人,平静地开口:“不行。直接曝光,他可以反咬我们是污蔑报复。我们要做的,不是杀死他,而是让他‘痛’,让他知道我们手里有剑,让他自己把剑从我们脖子上挪开。”
她看向高凌:“把这两份证据,做成一份匿名的、无法追踪来源的邮件。”
然后,她又看向洛非:“邮件不要发给范子明,也不要发给媒体。”
“那发给谁?”
林蔓蔓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属于“嫉妒者”的微笑。
“发给范子明最大的商业竞争对手——‘宏远集团’的董事长。”
这一招,阴毒,且致命。
这不再是简单的“揭露”,而是“递刀”。是挑动两头猛兽互咬,自己坐山观虎斗。她利用的,是商场上那种更深层次的、永不满足的“嫉妒”与“贪婪”。
三天后。
一篇名为《人命关天!起底“云山壹号”楼盘背后的惊天消防黑幕!》的深度报道,被“宏远集团”控股的一家极具影响力的财经媒体头版头条刊发,瞬间引爆全城。
范子明和他的“鸿运地产”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被相关部门立案调查,公司的股价一泻千里。
他焦头烂额,再也无暇,也再也不敢去骚扰那间他眼中的“疯人院”。
网络上,所有关于“罪邻公寓”的负面帖子,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阳光重新照进公寓,驱散了流言的阴霾。
林蔓蔓看着风平浪静的网络,靠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没有感到复仇的快感,反而是一种奇怪的空虚。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需要靠嫉妒别人来获取那点可怜的存在感了。
因为她刚刚,亲手“摧毁”了一个比她强大得多的敌人。
而郝满足,则正在厨房里,哼着小曲,用最顶级的和牛,为所有人准备一顿迟来的“庆功宴”。他的脸上,是那种分享食物时,最纯粹、最满足的笑容。
**的乐章:温柔的陷阱
范子明的阵脚已经彻底乱了。
他像一头被围困的野兽,在用尽了所有远程攻击手段后,决定派出手下最精锐的猎手,进行一次“和平谈判”——这是最后的、也是最恶毒的陷阱。
来者是鸿运地产的副总裁,李京成。一个四十岁出头、衣着品味无可挑剔的男人。他不像范子明那样充满暴戾之气,脸上永远挂着温和而自信的微笑,手腕上戴着一块低调的百达翡丽,说话引经据典,眼神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能轻易剖开对手的心理防线。
他带来的,是一份看似无比优渥的《和解协议》。
协议中,范子明愿意“为之前的误会”支付一笔可观的赔偿金,并承诺立刻停止一切骚扰,条件只有一个:七人必须签署一份补充条款,承认在继承考验期间,可以引入“第三方监督机制”以确保“和谐共处”的公正性。
这份协议,像一颗裹着蜜糖的毒药。一旦签署,就等于把一把随时可以宣判他们失败的刀,交到了敌人手里。
客厅里,高凌分析着条款的法律风险,钱进计算着赔偿金背后的机会成本,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李京成的段位,远超之前的任何对手。
“我去吧。”
一个慵懒而清晰的声音响起。
是洛非。
TA站起身,从始至终,TA都没有看那份协议一眼。TA的目光,落在李京成的照片资料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对付合同,你们是专家。”TA轻轻拢了拢头发,“但对付写合同的人,我是。”
钱进有些担忧:“这人油滑得很,是个老江湖,你……”
洛非笑了,那笑容里有种洞悉一切的魔力:“老江湖,才最寂寞。”
TA没有选择在公寓或者任何正式的会议室见面,而是将地点定在了一家隐匿于旧洋房里的威士忌酒吧。那里灯光昏暗,爵士乐低回,空气中弥漫着泥煤和旧书的味道。
那是TA的狩猎场。
李京成如约而至,他依旧是那副精英做派,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主动伸出手。他的目光在洛非身上停留了一秒,那是一种经过专业训练的、快速评估的眼神,但随即被洛非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打断。
“洛非……?”他念出这个名字,尾音微微上扬,既是确认,也带着一丝探寻。他没有贸然加上“先生”或“小姐”的后缀,而是把选择权抛了过去。这是一个非常高明的社交技巧,既表达了尊重,也试图获取信息。
洛非没有直接回答。TA只是轻轻与他握了下手,触感温润而有力,既不像传统女性那般柔弱,也不似男性那样充满力量感,是一种恰到好处的、令人玩味的中性。
TA引着李京成入座,亲自为他倒上“山崎18年”,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
“李总,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方便我们区分彼此。至于代号后面的称谓,那是社会为了方便管理,贴给我们的标签。”TA的目光流转,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我不太喜欢标签,它会限制我们对一个人的想象。比如,如果我今天是个‘先生’,我们或许只能聊商业和政治;如果我是个‘小姐’,话题可能又会局限在时尚和情感。您不觉得,这很无趣吗?”
李京成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空白。他准备好的所有开场白,所有基于对方性别而设计的社交策略,在这一刻,全部失效了。
洛非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所以,就叫我洛非吧。或者,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像我的朋友一样,称呼我,洛。”
李京成,这位精明的副总裁,在正式交锋的第一回合,就彻底被缴了械。他只能笑了笑,举起酒杯,顺着对方搭好的台阶走下去:
“好,洛非。你说得对,是我俗套了。”
从这一刻起,这场“谈判”的主导权,已经牢牢地掌握在了洛非手中。
李京成坐下后便准备从公文包里拿出协议。
“李总,”洛非微笑着阻止了他,“今晚,我们不谈公事。”
李京成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职业的笑容:“洛非说笑了,时间宝贵,我们还是……”
“时间,才是最不宝贵的奢侈品,不是吗?”洛非轻轻晃动着自己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光影在TA的脸上跳跃,“它只会带走我们的青春,留下皱纹和一份填不满的欲望清单。比如这杯酒,它用了十八年,才从平平无奇的麦芽,变成现在的灵魂。而我们用了十八年,却可能只是从一个充满梦想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被困在‘副总裁’这个身份里的成年人。”
李京成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
洛非没有再看他,而是自顾自地聊了起来。TA没有谈论任何与生意有关的话题。TA从杯中的日本威士忌,聊到日本的“物哀”美学;从“物哀”,聊到川端康成笔下徒劳的爱情;从文学,又聊到美术史上那些为情人画下不朽杰作的画家……
TA像一个最高级的织梦者,用知识、品味和恰到好处的共情,为李京成编织了一个远离现实的、充满了美与理解的茧房。
李京成,这个在商场上习惯了用逻辑和利益思考的男人,发现自己的防线正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聊过天了。他的妻子只关心他的收入和孩子的学区房,他的下属只畏惧他的权力,他的老板范子明,只把他当成一件最好用的工具。
而眼前的这个人,TA在和他聊艺术,聊哲学,聊那些他早在大学毕业那天就锁进箱底的、早已褪色的梦想。
TA不是在仰视他的地位,也不是在觊觎他的财富。TA仿佛透过他那身昂贵的西装,看到了他内心那个孤独、疲惫、渴望被理解的灵魂。
这种感觉,比任何肉体的诱惑,都更加致命。
“其实。”在第三杯威士忌下肚后,李京成已经有些微醺,他主动倾诉起来,“我大学时,是学建筑设计的。那时候,我想当一名像安藤忠雄那样的建筑诗人。”
“我看得出来。”洛非的眼神真诚而专注,“你的审美,藏在你的袖扣和领带的纹理里。一个只懂生意的人,选不出那样的搭配。”
李京成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可诗人不能当饭吃。后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每天跟一堆冰冷的数字和更冰冷的人打交道。就像这次,老范(范子明)自己昏招频出,现在焦头烂额,却要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一定很辛苦吧,”洛非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要为一个……并不那么聪明的老板,去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这句话,彻底摧毁了李京成的最后一道防线。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被理解”。
“辛苦?”他冷笑一声,带着酒意和压抑已久的怨气,“何止是辛苦!他以为他那个破补充协议是什么高招?简直是自作聪明!他真正的底牌,是觉得你们这群‘艺术家’没钱,耗不下去!”
他凑近了一些,几乎是在耳语:
“他公司的资金链,因为‘云山壹号’那个项目,已经快断了。他挪用了一笔本该付给承建商的工程款,来打这场官司。如果下个月十五号之前,他不能把这栋公寓的产权弄到手,去银行做抵押贷款,承建商那边就会起诉他,到时候他就彻底完蛋!”
“所以,这份协议……”洛非恰到好处地引导着。
“协议就是个幌子!”李京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真正的杀招,是那个‘第三方监督’的条款!他早就找好了一家跟他穿一条裤子的评估公司,只要你们一签字,不出一个星期,他们就能找到一百个理由,证明你们‘相处不和谐’,然后顺理成章地把你们赶出去!他根本没想过要付那笔赔偿金!他只是在赌,赌你们会被那笔钱迷惑,赌你们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致命的底牌,被他亲口、完整地,说了出来。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酒意瞬间醒了一半。
但洛非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或欣喜。TA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仿佛在说:“你看,你就是这么累。”
“李总。”TA轻轻地为他把酒杯满上,“别担心,今晚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公事。我什么都没听到。”
这句“我什么都没听到”,比任何威胁都让李京成感到安心,也让他为自己的失言感到一丝羞愧。
那晚的后续,他们真的再也没提过一个字。他们聊了一晚上的电影和音乐,像一对相见恨晚的知己。
告别时,李京成握着洛非的手,久久不愿放开,眼神复杂地说:“谢谢你,洛非。今晚……是我这几年来,最轻松的一晚。”
洛非微笑着抽回手,转身上了出租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TA脸上的所有笑容、所有温柔、所有共情,都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看透一切的疲惫。
TA回到公寓,将范子明的死线(下月十五号)、资金链问题和协议的真正图谋,像背书一样,毫无感情地复述了一遍。
说完,TA没有参与众人的庆祝和讨论,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TA看着镜子里那张依旧美丽却毫无生气的脸,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阵熟悉的、巨大的空虚。
TA又一次赢得了游戏。
TA又一次证明了,所谓的“连接”,所谓的“情感”,都不过是可以被精准计算和操控的筹码。
这让TA感到安全。
也让TA感到,无边的孤独。
洛非端着酒杯站在窗前,身影倒映在玻璃上。陈默从她身后走过,准备去阳台收他晒的毯子。他路过时,脚步停顿了一下,看着窗户上的倒影。
他没有对洛非说话,而是像在对那个倒影,或者对自己,轻轻地说了一句:
“每天都要换一张面具,一定很重吧。”
他没等回答,径直走向阳台,抱回自己的毯子,把自己重新裹进沙发里。过了一会儿,他舒适地叹了口气,又加了一句:
“还是沙发好,它从来不假装自己是张床。”
这句完全出世的的呓语,却比任何入世的安慰都更深刻地击中了洛非的灵魂。TA看着窗外,那张精致完美的“面具”,第一次有了一丝裂痕。
他们没有拥抱,没有鼓励,没有一句“我们一起加油”。他们只是用各自最擅长、也最“罪恶”的方式,像一台磨合不良却效率惊人的机器,磕磕绊绊地运转着,将所有的外部危机一一碾碎。
第五章:败者的执念
夕阳的余晖,像一抹稀薄的陈年血迹,透过雕花的木窗,艰难地洒进这间尘封已久的书房。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混合着旧书页和樟木箱子散发出的、属于上个世纪的沉闷气味。这里的一切,都像是被时间遗忘了。
范子明就坐在这片凝固的时光里。
他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家族权力的太师椅上,而是选择了一张硬邦邦的红木方凳,那是他小时候犯了错,被叔叔范教授罚站时必须面对的凳子。他身上那套原本剪裁得体、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此刻已是褶皱遍布,像一层不合身的、松垮的皮囊。几天未曾打理的胡茬,在他蜡黄的脸颊上投下青灰色的阴影。
他的眼神是空洞的,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张巨大的、由黄花梨木制成的书桌。
桌上没有堆积如山的文件,没有象征着商业帝国荣耀的合同,也没有不断催命的手机。只有一本摊开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线装书。
是《范氏宗谱》。
他的手指,那双曾经在无数亿万合同上签下名字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着,反复摩挲着谱上两个用隽秀楷书写就的名字——范鸿博(范教授)和范子明。
两个名字在族谱上离得很近,血缘的纽带清晰可见。然而此刻,在范子明眼中,这两个名字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用怨恨与不解砌成的鸿沟。
“叔叔……为什么……”
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近乎无声的质问。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在他溃败的心脏里反复搅动,流出黑色的脓血。
他缓缓抬起手,从西装内袋里,摸索出一张被他体温捂热的、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那是一份影印件,一份多年前由君诚律所草拟的、早已作废的遗嘱初稿。
白纸黑字,清晰地写着:本人名下所有资产,包括薛定谔庄园,由本人侄子范子明,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
“第一顺位继承人……”他低声念出这几个字,嘴角牵动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曾经是……”
他的目光缓缓从族谱移开,投向窗外。从这个角度,穿过层层叠叠的老旧屋檐,他能遥遥望见那座矗立在城市天际线的、如梦似幻的豪华公寓。那座他用尽手段也无法染指的“空中楼阁”。
“就因为……就因为我没听你的话,去当一个穷酸的学者?”他的声音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怨气像潮水般上涌。
“我做错了什么?我经商,我赚钱!我让‘鸿运地产’的名字响彻这个城市!我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们范家旁支的人,都得点头哈腰地叫我一声‘范总’!这难道不是在光耀门楣吗?!”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坐得太久,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扶住书桌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你凭什么!凭什么把本该属于我的家产,我应得的尊重,全都扔给那七个……那七个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野狗!”
他的怒吼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惊起了横梁上的一层积灰,簌簌落下,仿佛是先辈们无声的嘲笑。
他冲到窗边,双手死死地抓住冰冷的窗棂,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徒劳地望着远方的猎物。
“我输了……我输了……”
他的咆哮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令人心寒的悲凉。
“我不是输给了你的什么狗屁理想……也不是输给了那群怪物的阴招……”他的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是输给了你的偏心……输给了你的狠……”
最后一丝夕阳隐没,黑暗彻底吞噬了这间屋子。范子明的身影,被窗外城市亮起的、不属于他的万家灯火,剪成一个孤独而扭曲的剪影。
“叔叔……你才是……范家真正的罪人……”
他闭上眼睛,一行浑浊的泪,终于从布满血丝的眼角滑落,滴在那本摊开的族谱上,洇开了一小片陈旧的、无人问津的悲伤。
偌大的老宅,静默如坟墓。
只有一个被家族抛弃的灵魂,在用尽一生证明自己后,最终,一无所有。
第六章:和平后遗症
范子明的商业帝国,在一周内土崩瓦解。这个名字,连同他所代表的威胁,像退潮一样,从七个人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公寓里,迎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尴尬的宁静。
战争结束了,但战壕还在。每个人都像患上了“战后创伤应激障碍”,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与这突如其来的和平相处。客厅中央那张见证了无数次争吵、结盟与对峙的白板,光秃秃地立在那里,像一座卸去炮弹的战争纪念碑,显得有些刺眼。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郝满足。
他扛着新买的一块更大的白板,吭哧吭哧地走进客厅,把那块旧的“战争遗物”挪到了角落。
“咳。”他清了清嗓子,像是在宣布什么重要决议,“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从今天起,这里是‘家庭公告栏’!”
他用一支崭新的马克笔,在白板最上方,写下了“本周家庭菜单”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菜名:
周一照烧鸡腿
周二蟹粉豆腐
周三M7级战斧牛排……
他甚至还在旁边画了一个投票区:
周五狂欢夜:
A.惠灵顿牛排
B.秘制佛跳墙
(请投票!否则默认吃泡面!)
就在郝满足沉浸在自己的美食规划中时,钱进走了过来。他手里捏着一支红笔,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以为那场关于“成本控制”的噩梦又要重演。
钱进走到白板前,仔仔细细地看着菜单,眉头紧锁。然后,他在每一道菜的旁边,标注上了“预估食材成本”,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郝满足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然而,钱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划掉任何一道菜。他只是在白板的右下角,默默地写下了一行小字:
公共基金余额:¥XXXXX.XX(充足,但请勿浪费)
写完,他把红笔往笔槽里一扔,转身走了,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乏味的日常工作。
这一下,轮到郝满足愣住了。
紧接着,林蔓蔓像只优雅的猫一样踱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粉色的便利贴,“啪”地一声贴在了白板上。便利贴上是她娟秀中带着一丝威胁的字迹:
警告:谁再偷用我的SK-II神仙水洗手,我就把他的童年糗照打印出来,贴满整个电梯间。
洛非轻笑着,在下面跟了一张紫色的便利贴:
友情提示:本周五晚九点,客厅将举办“单一麦芽威士忌与德彪西月光品鉴会”,欢迎携带有趣灵魂者参加。
PS:禁止讨论工作与金钱。
第二天清晨,当所有人走出房间时,都惊讶地发现白板的角落里,多了一行用尺子比着写下的、印刷体般工整的字,出自高凌之手:
通知:新购入的量子计算服务器将于今晚20:00开始进行72小时不间断压力测试,期间会持续占用约15%的公共电力资源,并可能产生低频噪音。特此告知。
所有人面面相觑。那个视他们为“二维生物”的高凌,居然会为了这点“小事”,主动向他们“汇报”。
这块白板,仿佛成了一个新的契约。它不再记录罚款和战争,而是承载起了一种怪异的、属于他们七个人的日常。
真正的改变,发生在一个寻常的周二下午。
公寓二楼主卧的浴室里,一根水管毫无征兆地爆裂了。不是那种阴险的、由范子明策划的破坏,而是一场纯粹的、倒霉的意外。
水流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地面。
如果是战争时期,这足以引发一场关于“责任归属”和“维修费用”的激烈内战。
但这一次——
“我操!漏水了!”第一个发现的林蔓蔓尖叫着冲出房间。
正在客厅计算投资回报率的钱进,连头都没抬,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打开物业APP,一边查询维修报价,一边从公共基金账户里预划出了一笔维修款,嘴里嘟囔着:“妈的,这折旧率又得重算了……”
厨房里的郝满足立刻丢下手中的锅铲,冲过去关掉了公寓的总水阀,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钟忍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走进被水淹的房间,像拎小鸡一样,轻松地将那张昂贵但湿透了的波斯地毯拎了起来,扛到阳台上。
而高凌,他戴着耳机,坐在自己的“观察哨”里,双手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几分钟后,他将一份文档发到了七个人的微信群里——《关于XX品牌PPR水管热熔焊接技术缺陷分析及最优维修方案对比报告》,里面详细列举了三种维修方案的优劣、报价和施工团队的网评。
洛非则一边用拖把清理积水,一边悠闲地哼着歌剧,仿佛这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舞台剧间歇。
就连一直蜷缩在沙发里的陈默,也被这阵骚动惊动了。他缓缓地坐起身,看着眼前这幅忙碌却井然有序的景象,那双总是睡眼惺忪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混杂着“麻烦”与“不解”的微光。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将客厅里的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们依旧互相看不顺眼,依旧保留着各自的“原罪”。
高凌依旧傲慢,钱进依旧贪婪,林蔓蔓依旧嫉妒……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身体,已经先于他们的大脑,学会了如何去守护这个共同的、独一无二的——
巢穴。
午夜两点。
公寓静得像一座深海的遗迹。
一道黑影,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几乎没有消耗任何能量的方式,从房间的阴影里“漂”了出来。
是陈默。
他弓着背,每一步都落在地板最厚实的区域,悄无声息,仿佛他的身体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的目标,是厨房里那台巨大的、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冷光的双开门冰箱。
里面,躺着一块被郝满足寄予厚望的M7级战斧牛排。
对陈默而言,规则、警告、甚至郝满足那堪比生化武器的惩罚,都只是宇宙背景噪音的一部分。唯一的真实,是他胃里那个正在不断扩张的、名为“饥饿”的黑洞。而那块牛排,是此刻唯一能填补它的物质。
他的手指,像一条慵懒的蛇,缓缓滑向冰箱冰凉的金属门把手。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秒——
咔哒。
一声轻微的、金属归位的声响,从客厅的另一端传来。
那声音极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陈默那潭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名为“麻烦”的涟漪。
他的动作瞬间定格。
他没有立刻转头,而是像一只受惊的、但又懒得逃跑的猫,只是缓缓地、不情愿地掀起眼皮,用眼角的余光朝声音的来源瞥去。
落地窗前,被月光照亮的那片空地上,一个巨大如山峦的身影,正无声地从瑜伽垫上站起。
是钟忍。
汗水,像清晨的露珠,挂在他雕塑般的肌肉上。他刚刚结束了当晚的体能训练。
钟忍没有看陈默。他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厨房里多了一个人。他只是拿起一块鹿皮巾,开始极其专注、极其缓慢地擦拭着身边一个沉重的哑铃。
厨房里,陈默的手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客厅里,只有鹿皮巾摩擦金属的“沙沙”声。
钟忍的动作充满了沉稳的、近乎仪式感的力量。他擦拭着哑铃的每一个棱角,就像一个僧侣在擦拭一件神圣的法器。
没有威胁的眼神,没有警告的话语,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敌意。
然而,陈默的额角,却渗出了一丝细密的冷汗。
他不是害怕。恐惧本身也是一种需要消耗能量的情绪。他只是感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他能在一瞬间计算出后续所有可能的发展:
拉开冰箱门
→ 拿走牛排
→ 发出声响
→ 惊动钟忍
→ 【麻烦等级1:与一个不想讲道理的偏执狂发生肢体冲突】
→ 冲突的声音
→ 惊动高凌
→ 【麻烦等级MAX:被一个傲慢的、视你为低等生物的天才用逻辑和规则进行精神碾压,并可能导致一系列无法预料的连锁惩罚】。
结论:投入与产出完全不成正比。为了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去启动一个如此高等级的“麻烦”连锁反应,是宇宙间最不划算、也最累人的买卖。
钟忍的沉默,不是在威胁他,而是在提醒他这个宇宙最基本的运行法则:能量守恒。
陈默那张万年不变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可以被称之为“表情”的东西。那是一种混杂了“人生好难”和“肚子好饿”的、极其深刻的倦意。
他缓缓地,像放慢了16倍速的镜头一样,将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漂移的、毫不费力的姿态,转过身,将自己重新融入走廊的黑暗中。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叹息。
因为连叹息,也需要力气。
直到那道黑影彻底消失,钟忍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将擦得锃亮的哑铃轻轻放回原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空无一人的厨房,最终落在了那块写着家庭规则的白板上。
月光下,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
秩序,在最深的静默中,得到了维护。
第七章(终章):家人?
一年期满的那天,阳光正好。
遗产律师准时按响了门铃。他走进客厅,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微的错愕。
客厅依然混乱,但不再是当初那种令人绝望的“烂摊子”,而是一种充满了生活气息的乱。白板上还留着钱进画的财务分析图,旁边贴着高凌写的驳论文稿草稿。茶几上放着郝满足吃了一半的零食和洛非看到一半的时尚杂志。
七个人都在,姿态各异地坐在沙发或地毯上。
律师清了清嗓子,打开了公文包:“各位,根据我过去一年的观察和记录,以及你们成功抵御了来自范子明先生的恶意干扰,保护了范教授的遗产……我判定,你们达成了范教授遗嘱中‘和谐共处’的条件。”
他顿了顿,郑重地宣布:“从今天起,你们将共同拥有‘薛定谔庄园’的永久所有权。恭喜。”
公寓里一片寂静。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激动。钱进甚至都没有拿出计算器来估算庄园的价值。
遗产,这个最初将他们捆绑在一起的目标,在经历了这一年的“战争”后,似乎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律师走后,高凌默默地拿起手机,点开外卖APP。
“干嘛?庆祝?”洛非挑眉问。
“测试这个APP新出的优惠券算法是否最优。”高凌头也不抬地说。但他点的,是七人份的、最贵的那家海鲜披萨。
陈默打了个哈欠,站起身,默默地把客厅中间的垃圾袋拎了起来,走向门口。
“今天轮到我倒垃圾吗?”钱进下意识地问。
“不,轮到我。”陈默淡淡地回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遗产律师王先生已经离开了半个小时。
那份证明他们成为“薛定谔庄园”新主人的法律文件,被随意地丢在茶几上,压着半盒没吃完的披萨。没有人多看它一眼。
这个最初将他们捆绑在一起的“最终目标”,在经历了整整一年的战争、背叛、妥协与共生之后,显得如此……
平淡无奇。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洛非,突然站起身,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材质的信封。信封的封口用火漆封着,上面是一个精致的“范”字印章。
“这是王律师临走前,私下交给我的。”洛非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说,这是范教授留给我们的……最后一样东西。必须在我们正式继承遗产之后,才能打开。”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封看起来颇具仪式感的信上。
洛非用一把精致的拆信刀,小心翼翼地划开火漆。里面不是一封信,而是七张用不同材质和颜色的信纸写就的卡片,以及一张小小的、U盘大小的黑色卡片。
每张卡片上,都有一个收信人的名字。
洛非将卡片一一分发下去。
高凌拿到的是一张质地坚硬、如同草稿纸的卡片;
钱进的是一张印着复利曲线图的便签;
郝满足的是一张菜单卡;
林蔓蔓的是一张华丽的烫金卡片;
陈默的则是一张皱巴巴的、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
而钟忍的,是一张厚实的、健身房会员卡一样的硬卡。
高凌看着卡片上的字,眉头先是习惯性地皱起,随即又缓缓舒展开,他那总是充满审视和挑剔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类似于“被理解”的情绪。
钱进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卡片边缘摩挲着,仿佛在估算这张纸的价值。当他读完内容时,他那总是闪烁着精明算计的眼睛,罕见地有些失神,默默地把卡片折好,放进了自己最贴身的口袋。
郝满足看着卡片,先是咧嘴一笑,然后又用他那胖乎乎的手背,用力地抹了抹眼睛。
林蔓蔓读完后,久久地沉默着,然后她掏出小镜子,不是为了补妆,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中充满了迷惘与思索。
陈默只是瞥了一眼,便将纸条揉成一团,准备扔掉,但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又将它展开,塞进了他那万年不变的羊绒毯的夹层里。
钟忍沉默地读完,然后将那张硬卡像宝贝一样,小心地插进了自己的钱包夹层,与家人的照片放在一起。
洛非将属于自己的那张卡片读完,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TA拿起那张黑色的U盘卡片,走到客厅的巨幕电视前,将它插入。
屏幕亮起,出现了一个视频文件。
“是范教授。”有人低声说。
视频里,是范教授的最后一段录像。他坐在书房里,比遗像上看起来要苍老、疲惫得多,但眼神依旧清澈、睿智。他微笑着,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眼前的七个人。
范教授的独白,声音平和而温暖。
“孩子们,当你们看到这段影像时,恭喜你们,我的实验……成功了。”
“你们一定很好奇,我为何要将我的亲侄子——范子明,排除在外。因为我知道,他想要的,不是一个‘家’,而是一份‘资产’。把遗产交给他,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富有,但也会让他变得更加空虚。因为他早已忘记了,一个房子,只有住进了‘人’,才能变成‘家’。”
“所以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用我最后的生命,设下了这个考验。我想看看,家,到底是由什么构成的?是冰冷的血缘,还是能够相互温暖的灵魂?”
“我选择了你们。你们每一个人,都像一块棱角分明的拼图,被社会的一些偏见所误解和孤立。在世人眼中,你们或许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有人看似孤傲,有人精于计算,有人特立独行……但在我看来,那不是缺点,而是你们与众不同的‘特点’。”
“我始终相信,每一种独特的性格背后,都蕴藏着一种独特的力量。 孤傲,可以是追求卓越的动力;精明,可以是守护集体的智慧;不羁,可以是打破常规的创造力。”
“我赌的是,当七个被误解的、孤独的灵魂,被命运安排在同一个屋檐下,日复一日地相处、碰撞、磨合……最终,能否放下对外界的防备,发现彼此身上那份被隐藏的闪光点,不是为了磨平棱角,而是为了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学会欣赏与合作,刚刚好,能拼凑成一个‘家’的形状。”
“你们做到了。你们或许没有成为传统意义上的‘模范家庭’,但你们成为了彼此的‘依靠’。”
“你们赢得的,不只是一座庄园。你们赢得的,是一种即使有过争吵、有过误解,却依然会在危机来临时,下意识挡在对方身前的、无比珍贵的信任与羁绊。”
“去过你们的生活吧。用你们自己的方式,吵闹地、混乱地、但充满生机地活下去。”
“那将是对我这场人生最后一次‘善意安排’,最好的回响。”
视频结束,屏幕黑了下去,映出客厅里七个人沉默的脸。
良久,高凌第一个站起身,他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冷冷地开口,打破了寂静:
“都看完了?谁去洗碗?”
新一轮的争吵再次爆发。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他们的实验结束了。
但他们的“家”,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07-07 00:06: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