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铜卦盘
>我是司天监最低等的观测郎官党建明。
>冬至祭天大典前夜,监正大人用上古青铜卦盘占卜国运。
>卦盘竟在众目睽睽下预言了他“身化飞灰”的死期。
>那夜子时,监正真如预言般瞬间脱水风干,卦盘凭空消失。
>作为唯一目击预言细节的人,我成了头号嫌犯。
>“凶手就在司天监!”大理寺卿的惊堂木震得我耳膜生疼。
>女书吏孙梅偷偷塞给我一张泛黄星图:“那夜天象有异,只有你看懂了。”
>我颤抖着解开卦盘锈迹下的纹路——那不是占卜符号,是精密星图坐标。
>当大理寺官兵冲进观星台时,我正将日冕仪对准了紫微垣方向。
>“那不是神器,”我举起龟裂的卦盘碎片,“是远古星舰的探测器!”
>卦盘核心的幽蓝光芒突然暴涨,瞬间吞噬了冲在最前的官兵。
2 冬至夜变
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又冻硬了的粗布,沉沉地压在神都长安的脊梁上。司天监观象台顶层的露台,是这块粗布上唯一被戳破的小孔,几点稀疏的寒星从孔洞里漏下来,冰冷,遥远。风,带着刺骨的铁锈味和未散尽的香烛余烬,刀子般刮过我的脸颊。我,党建明,一个从八品的司天监灵台郎——说穿了,就是整夜整夜守着这些冰冷石头和铜铸仪器,记录星象移动的守夜人——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官袍,瑟缩在巨大的浑天仪投下的阴影里。
手指早已冻得麻木,几乎握不住那杆细狼毫。墨在砚台里结了薄冰,每一次蘸墨都像在刮擦骨头。值夜,特别是冬至前夜这种大典前夕的值夜,枯燥得能把人的魂魄都冻僵。视线扫过露台边缘那尊威严的日晷,巨大的青铜晷针斜指苍穹,指向那片被称为“紫微垣”的帝王星域。那里,帝星黯淡,辅弼不明,几缕稀薄的云絮鬼魅般缠绕其间,看得人心头发沉。我下意识地在星图记录簿上添了一笔:“亥时三刻,紫微垣帝星隐于薄云,光弱,似有摇动。” 这记录递上去,监正大人那张永远板着的脸,怕是又要阴沉几分了。
“建明!”
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我猛地回头。是同僚赵衡,他脸色在昏暗的灯笼光下显得惨白,眼珠子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快!监正大人…大人他…” 赵衡的舌头像打了结,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才把后半句挤出来,“…在密库!动用了‘那东西’!占卜…占卜大典吉凶!”
“那东西”三个字,像冰锥扎进我的耳朵。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僵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整个司天监,谁不知道密库里供着的那件禁忌之物?那面传自商周,据说是天神所赐,能洞悉天机国运的——青铜卦盘!非亡国灭种之危,绝不可轻动!监正大人他…他怎么敢?在这冬至祭天大典前夜?
赵衡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我冻得发麻的胳膊,拖着我往楼下密库方向疾走。冰冷的石阶在脚下飞快掠过,司天监幽深曲折的回廊里,只有我们两人凌乱慌张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显得格外空洞瘆人。空气里弥漫的檀香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的铜锈腥气,越来越浓。
密库厚重的包铜木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比外面走廊明亮许多、却又异常摇曳不定的光。里面人影幢幢,却听不到一丝人声,只有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在空气中震颤,震得人牙根发酸。赵衡的手心全是冷汗,冰凉黏腻。他猛地推开沉重的门。
一股混杂着陈年典籍霉味、浓烈熏香和奇异金属腥气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密库中央,平日里存放卦盘的紫檀木高台前,监正大人身着庄重的紫色官袍,背对着门口,正肃然而立。少监、五官正、保章正…司天监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屏息凝神地围在几步开外,他们的脸在周围烛台和灯笼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一半明,一半暗,表情凝固着一种混合了敬畏、恐惧和狂热期待的古怪神色。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监正身前那团骤然亮起的光芒上!
青铜卦盘!
它就悬浮在紫檀木台上方尺许的空中!不再是平日所见覆盖着厚厚绿锈的古老铜饼,此刻它通体散发着一种幽暗、粘稠、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光芒。盘面上那些原本模糊不清、被历代视为神谕密码的蟠螭纹和云雷纹,此刻正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动、扭曲、重组!每一次纹路的变幻,都伴随着那低沉嗡鸣的一次加剧,仿佛一头沉睡万年的凶兽在发出不耐烦的低吼。
监正大人枯瘦的双手高举过头顶,十指以一种极其复杂、近乎痉挛的姿势不断掐动、变幻着指诀,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嘶哑而急促,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他的紫色官袍被无形的气流鼓荡,猎猎作响。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高举的手臂在剧烈地颤抖,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沟壑纵横的苍老面颊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瞬间蒸腾起一丝白气。
“天…天机…国运…” 监正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耳膜,盖过了那低沉的嗡鸣,“…昭…昭示…”
就在他最后一个音节吼出的瞬间,异变陡生!
卦盘上流淌的暗红光芒猛地一滞,紧接着,所有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地向中心坍缩、汇聚!眨眼间,那些代表着神谕的古老符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个由纯粹、冰冷、毫无生命光泽的暗红光芒凝聚而成的大字,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死死盯着卦盘的人的眼球深处:
**身化飞灰**
四个字,悬停在幽暗的红光里,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直接烫进了我的脑海!冰冷,死寂,带着一种宣判般的终极残酷。
时间仿佛被冻住了。密库里只剩下那低沉嗡鸣变得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还有所有人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不…不可能!” 监正大人发出一声短促、扭曲、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尖叫。他高举的双手猛地向前抓去,似乎想将那四个可怕的字从虚空中抹去。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暗红光芒的刹那——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又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闷响。
监政大人向前扑抓的动作瞬间定格。他整个人,像一尊被投入极寒冰窟的琉璃人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水分。饱满的皮肤瞬间塌陷、干枯、布满蛛网般的裂纹;鼓荡的紫色官袍眨眼间瘪了下去,软塌塌地挂在骤然缩小的骨架上;脸上那惊骇欲绝的表情被永远地固定、风干,眼窝深陷,两颗曾经精光四射的眼珠,如同被晒干的葡萄,迅速萎缩、浑浊、蒙上一层灰翳。
不到一个呼吸!
刚才还声嘶力竭、试图窥探天机的监正大人,就在我们所有人的注视下,变成了一具裹在宽大官袍里的、彻底脱水风干的木乃伊!保持着那个向前扑抓的可怖姿势,僵立在原地。
“啊——!”
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密库里积压到顶点的恐惧。人群炸开了锅!惊叫、哭喊、推搡、跌倒…平日里道貌岸然、精通天文历法的大人们,此刻如同受惊的羊群,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争先恐后地涌向那扇厚重的包铜木门,只想逃离这个瞬间吞噬了生命的恐怖之地。
混乱中,我僵在原地,双腿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目光死死地盯着监正那具保持着前扑姿势的干尸,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我,窒息感扼住了喉咙。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恐惧彻底吞噬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卦盘最后的变化。
那四个宣判了死亡的暗红大字消失了。悬浮的青铜卦盘,它那刚刚还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盘体,所有的光芒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重新变回那布满绿锈的古物。然而,就在光芒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瞬,盘体本身,仿佛融化在空气中一般,轮廓迅速变得模糊、透明,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石子,扭曲、荡漾了一下——
然后,彻底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紫檀木高台上方,空无一物的空气,以及那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灼热和金属腥气的余韵。
密库里,只剩下混乱奔逃的背影、刺耳的尖叫,以及紫檀木台上那具穿着紫色官袍、伸着手臂、永远凝固在惊骇瞬间的干瘪躯壳。
3 风暴中心
我成了风暴的中心。
监正大人离奇暴毙,形如枯槁,死状之诡异,亘古未闻。那面被视为镇国神器的青铜卦盘,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两桩惊天巨案叠加,足以震动朝野,掀翻整个司天监。
而我,党建明,一个微不足道的从八品灵台郎,因为赵衡的拉扯,成了除几位核心官员外,唯一一个“完整”目睹了预言显现、监正身死、卦盘消失全过程的底层小吏。更重要的是,我当夜值守观象台,那份记录了“亥时三刻,紫微垣帝星隐于薄云,光弱,似有摇动”的星图记录簿,成了我无法推脱的“罪证”——为何偏偏是你党建明,在卦盘显凶之前,看到了帝星不稳?
大理寺的动作快得惊人。天还未亮透,带着森然寒气的铁链和枷锁就套上了我的脖子和手腕。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那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我被粗暴地从司天监那间狭窄、散发着霉味的值房里拖出来,押解着穿过司天监幽深的回廊。一路上,所有曾经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僚面孔,都避之唯恐不及。那些眼神,混杂着恐惧、猜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自己未被卷入的冷漠。没有人为我说话,连赵衡也缩在人群后面,脸色灰败,不敢与我对视。
大理寺的刑房,是另一个世界。没有窗户,只有墙壁高处几个狭小的气孔透进几缕惨淡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血腥味、汗臭味和一种劣质灯油的焦糊味,浓烈得让人作呕。我被狠狠踹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膝盖骨撞得生疼。沉重的枷锁压得我几乎抬不起头。
“啪!”
惊堂木拍在硬木案几上的巨响,如同惊雷在狭小的刑房里炸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心脏猛地一缩。
“党建明!”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枷锁的缝隙,看到大理寺卿那张保养得宜却如同戴了铁面具的脸。他端坐案后,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在我身上。“监正大人于密库之内,众目睽睽之下,遭妖物所害,形神俱灭!镇国神器‘青铜卦盘’亦于同时离奇失踪!此乃惊天巨案,动摇国本!本官问你,昨夜亥时三刻至子时,你身在何处?做何事?所见所闻,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 他拖长了音调,冰冷的目光扫过墙角阴影里陈列的各式各样闪着幽光的刑具,“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单薄的囚衣。我强迫自己镇定,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将昨夜值守、被赵衡叫去、目睹卦盘预言、监正身死、卦盘消失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用刀刻在脑海里,那暗红的“身化飞灰”四字,监证瞬间干瘪的恐怖景象,卦盘消失前的扭曲…每一次回忆,都像重新经历一遍那场噩梦。
“一派胡言!” 大理寺卿猛地一拍惊堂木,打断我的话,声音里充满了暴怒和不信,“妖言惑众!什么红光显字?什么瞬间化灰?什么凭空消失?分明是你这刁民,利用值守之便,觊觎神器,暗中做了手脚,谋害监正,盗取国宝!还在此编造鬼神之说,意图脱罪!说!卦盘现在何处?你是如何施的妖法?同伙是谁?”
“大人!小人冤枉!” 我嘶声喊道,枷锁的铁链随着我的动作哗啦作响,“小人位卑职低,如何能近得密库重地?那卦盘乃上古神器,小人若有半分觊觎之心,怕早已被其神力反噬!当时在场大人众多,皆可作证小人所说句句属实!那卦盘显字杀人,而后消失,绝非人力可为啊大人!” 巨大的恐惧和冤屈让我浑身颤抖。
“哼!” 大理寺卿冷笑一声,眼神更加阴鸷,“在场诸公?他们只看到一个结果!监正死了,卦盘没了!至于过程…谁能证明不是你这最后离开、且当夜值守记录星象有异的小吏,暗中捣鬼?你的记录簿上写得清清楚楚,帝星不稳!焉知这不是你利用某种邪术,引动星象异变,配合你那不可告人的手段,害了监正,夺了神器?”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更刺骨的寒意:“党建明,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卦盘下落,招认同谋,供出作案手法,或许还能留你一个全尸。否则…这大理寺七十二道酷刑,本官会让你一一尝遍!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身化飞灰’!”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墙角烧得通红的烙铁。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所有的辩解在绝对的权力和预设的罪名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们不需要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可以快速结案、平息圣怒的替罪羊!而我,党建明,这个无权无势、又恰好出现在风暴眼的小小郎官,就是最完美的祭品。
“大人…”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冷的枷锁沉重得仿佛要将我的脊椎压断。大理寺卿冰冷的宣判如同丧钟在耳边敲响:“冥顽不灵!来人!大刑伺候!本官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本官的刑具硬!”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狞笑着上前,粗暴地将我从地上拖起。沉重的枷锁压得我几乎窒息,冰冷的石板地面散发着绝望的气息。就在我被拖向墙角那片摆放着各种闪着不祥幽光的刑具阴影时,眼角瞥见刑房角落负责记录审讯过程的书吏中,有一个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那是个女书吏,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青色吏服,低着头,乌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段白皙的脖颈和紧抿的、略显倔强的唇线。她似乎一直在飞快地记录着什么,但就在衙役抓住我胳膊的瞬间,她的笔尖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头也几不可察地抬起了一瞬。就是那一瞬,我捕捉到她飞快瞥来的目光——不是周围人那种纯粹的恐惧或冷漠的审视,那眼神里,似乎混杂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疑惑,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关切?
这目光一闪而逝,快得让我以为是恐惧和绝望下的幻觉。她迅速低下头,笔尖又在纸页上飞快地移动起来,仿佛刚才那一瞥从未发生。
4 死牢星图
剧痛和黑暗吞噬了我最后的意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百年,我在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全身散架般的剧痛中醒来。鼻腔里充斥着稻草腐烂的霉味、排泄物的恶臭和浓重的血腥气。身下是冰冷潮湿、硌得人生疼的乱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那是被衙役用包着牛皮的硬木棍狠狠捅击留下的印记。
我艰难地转动唯一还能稍稍活动的脖颈,打量着四周。狭窄,阴暗,三面是冰冷的石墙,一面是粗如儿臂的铁栅栏。栅栏外是一条同样阴暗的通道,墙壁上插着昏暗的油灯,灯影摇曳,如同鬼魅。这里是死牢,专门关押重刑死囚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完了。一切都完了。大理寺卿已经认定了我的罪名,接下来等待我的,无非是更多的酷刑,然后一个昭告天下的、用以平息圣怒和舆论的“畏罪自杀”或者“明正典刑”。见证离奇死亡的真相,那面诡异消失的青铜卦盘的秘密,都将随着我的死,永远埋藏在这肮脏黑暗的地底。父亲临终前将算筹郑重交到我手中,期盼我能在这司天监有所建树的微弱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老鼠跑过的窸窣声从牢门方向传来。我吃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铁栅栏外,昏暗摇曳的油灯光影下,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是刑房里那个女书吏!她依旧穿着那身青色的吏服,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抿得更紧,那双在刑房里曾投来复杂一瞥的眼睛,此刻正透过栅栏的缝隙,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她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通道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狱卒模糊不清的鼾声隐约传来。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件小小的、叠得方方正正的东西,从栅栏下方狭窄的缝隙里塞了进来!东西落在距离我身体不远处的乱草堆里,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看…”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看那个!那晚…只有你!只有你看懂了!” 她急促地说完,又警惕地扫了一眼通道尽头,不再有任何停留,转身便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脚步声轻得如同狸猫。
牢房里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但草堆里那方方正正的触感是真实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肋骨下的疼痛似乎都暂时被压了下去。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我忍着剧痛,艰难地挪动身体,用被枷锁磨破、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摸索向那团东西。
入手是粗糙的、带着年深日久脆化感觉的纸张。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借着栅栏外那点昏黄摇曳的油灯光,我辨认出,这是一张星图!一张绘制在陈旧泛黄、边缘甚至有些虫蛀痕迹的宣纸上的星图!墨迹古朴,线条带着一种久远的气息,显然并非当世之物。
星图的中心,赫然标注着“紫微垣”!其绘制方式与司天监通用的官方星图截然不同。官方星图讲究工整对称,星官位置规整。而这张图上的紫微垣,星辰的排列、星官之间的连线,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带着某种动态感的扭曲!尤其是象征着帝星的那颗主星,其位置…其位置竟与我当夜在观象台记录簿上草草描绘的偏移轨迹,惊人地吻合!在帝星周围,用极其细密的朱砂小点,标注着几颗极其黯淡、在官方星图上根本不存在、或者说被刻意忽略的微小星辰!它们以一种奇特的几何角度,隐隐指向帝星偏移的方向!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晚…只有你!只有你看懂了!”
女书吏那急促而清晰的话语在我耳边轰然炸响!如同醍醐灌顶!
我当夜看到的帝星不稳,并非孤立事件!这张古老星图上标注的、被官方刻意忽略的几颗微小星辰,它们的位置和相对角度,构成了一种指向!一种能量汇聚的指向!就像…就像几面看不见的镜子,将来自某个遥远方向的微弱星光,聚焦在了紫微垣帝星的位置!
而那晚,那诡异的“荧惑守心”天象!那颗象征灾祸、躁动的红色火星,它运行轨迹的异常加速和停顿点…它当时所处的位置,恰好就在这张古星图上所标注的、那几颗微小星辰构成的“聚焦点”延长线的某个关键节点上!
一道冰冷刺骨、却又令人无比战栗的电流瞬间贯通了我的全身!所有的碎片——监正启动卦盘时那低沉如同凶兽的嗡鸣,卦盘上诡异流动的暗红纹路,最后凝聚成四个冰冷大字的死亡预言,监正瞬间被抽干水分的恐怖死状,卦盘消失前的透明扭曲…还有这张古老星图上揭示的、被遗忘的星辰排列所构成的、指向紫微垣的能量汇聚通道——所有这些碎片,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拼合在了一起!
一个惊世骇俗、足以打败一切认知的念头,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狠狠地劈进了我的脑海:
那青铜卦盘…根本不是什么沟通天神的占卜神器!
它更像是一个…一个锚点!一个接收器!一个利用特定星辰排列汇聚而来的、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宇宙能量而激活的…远古装置!监正启动它的方式(那些指诀和咒语),或许并非祈求,而是在无意中…打开了这个装置的“开关”!而它显现的“预言”,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预设好的…“状态报告”或者“警告信息”?至于监正的死…那瞬间被抽干所有水分的恐怖景象…那分明是装置启动时,失控的、或者被精准引导的、无法想象的巨大能量瞬间贯穿他身体造成的毁灭性结果!就像一滴水珠,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
而卦盘的消失…那种透明扭曲…难道…是能量耗尽或者任务完成后的某种…空间转移?自我隐藏?
巨大的震惊让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连带着沉重的枷锁都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一切都能解释通了!那根本不是什么鬼神之力,而是某种远超我们时代理解的、基于星辰能量运作的…科技造物!
“看那个!那晚…只有你!”女书吏的话再次回响。她是谁?孙梅?她怎么会有这张与官方截然不同、甚至可能被视为禁书的古星图?她冒着天大的风险将它塞给我,是相信我能解开这个谜?还是…她也察觉到了什么?
希望,伴随着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谜团,如同冰与火,在我心中猛烈地交织、碰撞。我必须活下去!必须解开这个谜!不仅是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更是为了…那隐藏在古老星辰和冰冷铜锈之下的、令人战栗的真相!
5 酷刑真相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提审,每一次酷刑,都成了我验证碎片信息的机会。皮鞭撕裂皮肉的剧痛,烙铁灼烧皮肤的焦臭,冷水灌入肺腑的窒息…肉体在承受极限的痛苦,但我的大脑却在极致的痛楚和求生的意志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说!卦盘在哪?如何施的妖法?” 衙役的吼叫伴随着皮鞭的破空声。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每一次鞭打落下,都让我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在剧痛的间隙,我嘶哑地重复着“冤枉”,但心思却死死抓住那些关键的碎片:卦盘启动时的低沉嗡鸣频率…那暗红光芒的流动轨迹…监正死前试图抓取的动作方向…还有,那张古老星图上,被朱砂标记的微小星辰的精确坐标…
“荧惑…守心…” 我在又一次被冰冷的水泼醒后,牙齿打着颤,仿佛无意识地呢喃出这个词,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眼神却死死盯着主审官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幅简陋星图,上面标注着火星(荧惑)的位置。
主审官皱紧了眉头,似乎没听清,旁边一个负责记录的文书却飞快地记下了什么。
又一次酷刑间隙,我被像破麻袋一样丢回死牢。蜷缩在腐臭的草堆里,身体每一寸都在哀嚎。但大脑却像一架被过度使用的精密仪器,强行驱动着。我用指甲,在身下潮湿冰冷的泥地上,艰难地划拉着。不是文字,是符号。是那张古星图上微小星辰的几何排列,是卦盘上那些流动的蟠螭纹和云雷纹在极度痛苦和高度专注下于脑海中拆解、重组后的抽象线条…
蟠螭纹的扭曲回环…云雷纹的勾连卷曲…它们在红光中流动的样子…越来越清晰!那不是装饰!绝不是!那是一种…一种极其精密的…图示?坐标?能量流经的路径图?就像…就像父亲留下的那本算学古籍里,描绘水流在复杂沟渠中运行轨迹的图示!只不过,这“沟渠”刻在青铜上,引导的不是水,而是…星辰汇聚而来的某种“光”或“力”?
监正死时的景象再次浮现:他向前抓取的动作。那一刻,他距离卦盘最近,他的手几乎要触碰到那暗红的“身化飞灰”四字…然后,能量瞬间贯穿了他!方向…是由卦盘指向他?还是…由他指向了卦盘?不…更像是…能量在卦盘内部被激发,然后…通过某种无形的通道,瞬间聚焦在了他身上!
无形的通道…星辰排列构成的通道…紫微垣…帝星偏移…荧惑守心…关键节点!
一个模糊的焦点在我混乱的思维中逐渐成型:那几颗被古星图标注的微小星辰,它们构成的几何阵列,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形的透镜或漏斗,将来自深空某个源头的微弱能量汇聚、引导、聚焦…最终,投射在紫微垣帝星所在的那片天区!而卦盘,它本身就是一个精密的接收器和能量转换器?它被安置在司天监密库的位置,难道是因为那里…恰好是这个巨大“透镜”在地面上的一个…焦点?或者说,一个能量汇聚的“落点”?
当特定时刻(比如“荧惑守心”运行到关键节点),特定的星辰排列(古星图所示)形成完美的能量通路时,启动卦盘(监正的指诀和咒语,或许是某种频率的激发?),就能激活它,接收并显现那汇聚而来的能量所携带的…信息?或者,它本身就是一个储能装置,在特定条件下释放能量?
监正的死…是因为他强行启动,或者错误操作,导致这个装置失控?还是…那“身化飞灰”的显示,本身就是一种…自毁程序启动的警告?而他触碰的行为,直接引发了能量的定向爆发?
所有的线索,痛苦中捕捉的每一个细节,都在疯狂地指向这个超越时代理解的结论。每一次酷刑,都像是在用痛苦之火淬炼着我的认知,将那些玄奥的星图、诡异的纹路、恐怖的死亡景象,一点点锻打成一个冰冷而骇人的模型。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这个念头如同燃烧的炭火,支撑着我濒临崩溃的意志。真相的轮廓就在眼前,只差最后一步!只差最后一块拼图!
6 星槎之谜
不知过了多少天,当我又一次被拖回死牢,像一滩烂泥般摔在草堆上时,那熟悉的、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再次响起。
孙梅!她又来了!依旧在昏暗的光影下,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的紧张几乎要溢出来,但那份决绝却更加明显。她甚至没有等我挪动身体,直接将一个小小的、硬邦邦的东西塞了进来,这次是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落在离我更近的地方。
“快!没时间了!”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快得像爆豆,“上面…上面已经不耐烦了!定了…定了三日后冬至正午…处决!罪名…谋害上官,盗窃国宝,妖言惑众!”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心脏。“这是…这是监正大人…不,是前监正…他生前…私下收集的…关于卦盘锈蚀处…最清晰的拓片!他…他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但来不及了…你看!仔细看那些纹路!特别是…被锈盖住的下面!”
说完,她甚至不敢停留半秒,身影再次如同受惊的鸟雀,消失在黑暗的通道里。
三日后…冬至正午…处决!
死亡倒计时的冰冷宣告,让我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反而破釜沉舟的疯狂!我扑向那个油纸包,颤抖的手指几乎撕不开那层薄薄的油纸。
里面是几张折叠起来的、质地坚韧的楮皮纸。展开,是墨色拓印的图案。拓印的正是那青铜卦盘的盘面!比我记忆中在密库红光下看到的更加清晰、完整!尤其是那些被厚重绿锈常年覆盖的边缘和凹陷处,也被精心地拓印了出来!
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拓片的边缘区域。在那里,在蟠螭纹和云雷纹的深处,在那些被铜锈半掩埋的沟壑底部…借着油灯昏黄的光,我看到了!
那不是纹饰的延伸!那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极其细微、极其精密的线条!由无数细小的点、规则的几何角度、精确的平行线构成!它们隐藏在古老而繁复的装饰性纹路之下,如同潜伏在丛林深处的精密机械!这些线条的走势,带着一种冰冷的数学美感,与我脑海中正在构建的星辰能量模型,以及父亲算学古籍中描绘的复杂力流图示…完美契合!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在这些精密几何线条环绕的核心区域,被层层叠叠的云雷纹巧妙地遮掩着,拓片上清晰地显现出一个…符号!一个绝非商周乃至任何已知上古文明的符号!它简洁、抽象,由三个嵌套的同心圆弧和一条贯穿中心的直线组成,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冰冷而纯粹的几何感!
这个符号,像一把钥匙,狠狠地捅进了我脑海中那扇摇摇欲坠的、封存着最终答案的大门!
“身化飞灰”…不是预言!是状态报告!是警告!
“卦盘”…不是神器!是装置!是造物!
“消失”…不是遁法!是转移!是归航!
一个名字,带着远古星辰的冰冷气息和令人窒息的真相重量,如同惊雷般在我识海中炸响:
星槎!远古星槎的探测器!它坠毁于此,深埋地底,被后人挖出,奉为神器!它一直在等待…等待星辰归位,能量充盈…等待被重新激活…或者…等待被回收!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形成一个完整而令人战栗的闭环!巨大的震撼让我几乎失声,但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时间!我需要时间!冬至正午…三天后…为什么是冬至正午?
冬至!一年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时刻!正午!太阳运行至黄道最南端…也是紫微垣在天空位置相对最低、但…等等!星辰排列!古星图!荧惑守心的关键节点!
一个冰冷而精确的计算瞬间在我脑中完成。冬至正午,天象将再次达到一个临界点!一个与监正启动卦盘那晚极其相似,甚至可能更加强烈的能量汇聚点!就在司天监观象台的位置!
那探测器…它消失,并非彻底离去。它在等待下一次充能!或者在等待…回收指令的最终确认?它一定还在附近!一定隐藏在某个我们无法感知的维度!而冬至正午的观象台…将是它再次显现、或者完成某种终极动作的关键地点!
机会!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能量汇聚的顶点,揭示真相!否则,一旦它完成动作,或者再次消失,我将永无翻身之日!
“来人!来人啊!” 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着沉重的枷锁扑到铁栅栏前,疯狂地摇晃着冰冷的铁条,嘶哑的吼声在死寂的牢狱通道里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我要见大理寺卿!我有重大线索!关于卦盘!关于真凶!就在司天监观象台!冬至正午!就在冬至正午!”
7 冬至正午
沉重的铁门在面前轰然洞开,刺目的天光涌了进来,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冬至正午。时辰到了。
冰冷的铁链缠绕着手腕脚踝,沉重的木枷依旧卡在脖颈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枷锁边缘摩擦皮肉的刺痛。我被四个如狼似虎、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粗暴地押解着,一步步走出阴暗潮湿的死牢。大理寺卿端坐马上,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不耐和最后一丝将信将疑的审视。他身后是更多的兵丁,刀枪出鞘,寒光闪闪,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党建明,你最好祈祷你那套鬼话是真的!” 大理寺卿的声音冷得像冰渣,“若敢戏耍本官,耽误时辰,本官定叫你尝遍世间极刑,后悔从娘胎里生出来!走!去观象台!”
队伍在神都长安的街道上急速行进。冬至的正午,本该是祭祀天地、万民休憩的宁静时刻,此刻却被这队杀气腾腾的官兵打破。街道两旁的百姓惊恐地躲避着,门窗紧闭,只留下一条空荡荡的、通往皇城方向的道路。
终于,司天监那巍峨的观象台出现在视线尽头。高台耸立,直刺苍穹,在冬至正午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阴影。台顶露台上,浑天仪、日晷等巨大仪器的轮廓清晰可见。空气异常沉闷,一丝风也没有,只有兵甲行进时铿锵的金属碰撞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我被粗暴地推搡着,沿着熟悉的石阶向上攀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枷锁和铁链的束缚让我的动作笨拙而迟缓。汗水混着血污从额头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但我顾不上这些,所有的精神都死死集中在头顶那片天空,集中在脑海中那个疯狂而精密的计算模型上。
时辰…快到了!
就在我们一行人即将踏上观象台顶的最后几级台阶时,异变陡生!
“嗡——!”
一阵低沉、压抑、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这声音比监正启动卦盘时听到的更加宏大、更加沉重,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共鸣!整个巨大的观象台,脚下的石阶,甚至周围的空气,都在这嗡鸣声中微微颤抖起来!
“戒备!” 大理寺卿脸色剧变,厉声高喝。所有兵丁瞬间紧张起来,刀枪齐刷刷指向天空,指向露台,警惕地环顾四周,如临大敌。
嗡鸣声在持续,并且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频率在增强。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金属灼烧后的腥甜气味。
我猛地抬头,目光越过士兵们高举的刀枪,死死盯住露台中央那尊巨大的日晷!
日晷那根指向苍穹的青铜晷针,此刻,在正午的阳光下,本该投下清晰的阴影。然而,就在晷针尖端指向的方位——紫微垣帝星所在的那片天区——虚空之中,光线发生了诡异的扭曲!
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一圈圈无形的涟漪在空气中荡漾开来。涟漪的中心点,一个模糊的轮廓正在迅速由虚转实!那轮廓…那熟悉的圆形盘体…那布满古老绿锈的青铜质感…
青铜卦盘!它…它真的再次出现了!就在我预测的时间和地点!以一种超越理解的方式,从虚空中缓缓“析出”!它静静地悬浮在日晷针尖上方数尺的空中,通体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却散发着一种与阳光格格不入的、幽暗冰冷的青铜光泽。盘面上那些蟠螭纹、云雷纹,此刻如同冬眠苏醒的毒蛇,在静止中透出蛰伏的危险。
“妖物!果然是妖物!” 大理寺卿又惊又怒,指着悬浮的卦盘,声音都变了调,“党建明!这就是你的同伙?你的妖法?!快!给本官拿下!不,射下来!把它射下来!” 他显然将卦盘的显现当成了我施展的某种邪术的最后挣扎。
“大人!不可!”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嗡鸣声中显得格外微弱,但其中的急迫和绝望却清晰可辨,“那不是妖法!那东西极度危险!不能靠近!更不能攻击!它…”
然而,我的警告被彻底淹没。一名离得最近、立功心切的禁军校尉,早已被这超自然的景象刺激得双眼发红。他根本没听清我的话,或者根本不屑去听。他大吼一声:“妖孽!受死!” 猛地摘下背上的强弓,搭上一支精钢箭镞的破甲箭,弓开如满月,箭尖直指悬浮的卦盘!
“不——!” 我的吼叫带着撕裂般的绝望。
弓弦震响!利箭离弦!化作一道死亡的寒光,撕裂沉闷的空气,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射悬浮的青铜卦盘!
就在箭镞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青铜盘面的千钧一发之际——
“铮!”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碎裂、又带着无尽高频震荡的锐鸣,猛然炸响!
箭矢…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在距离卦盘表面不足一寸的地方,瞬间解体!精钢的箭镞、坚韧的木杆、尾部的翎羽,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粉碎机,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最细微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粉尘!粉尘甚至来不及飘散,就被卦盘表面骤然亮起的一层薄薄幽光瞬间吸附、吞噬!
紧接着,那层幽光猛地一涨!
一道筷子粗细、凝练到极致的、散发着无法形容的幽冷蓝白色光芒的能量束,如同从九幽地狱射出的死亡射线,以超越人眼捕捉的速度,精准地沿着箭矢飞来的轨迹,反向射出!
“噗!”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入牛油。
那名刚刚松开弓弦、脸上还残留着狰狞和一丝错愕的禁军校尉,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他的胸膛正中央,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边缘光滑得如同镜面般的贯穿空洞!没有血,没有肉沫飞溅,空洞周围的皮肉、骨骼、内脏,在瞬间被那道恐怖的能量束彻底气化!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眼中的神采便彻底熄灭,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麻袋,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冰冷的石阶上。空洞前后通透,透过那可怕的创口,甚至能看到他身下石阶的纹理。
8 幽蓝核心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观象台!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瞬间焦糊的刺鼻气味和浓烈的血腥味。大理寺卿张大了嘴,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刚才的暴怒和威势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悬浮的青铜卦盘,在发出那致命一击后,表面的幽光缓缓收敛,重新变回那副古老沉寂的模样,静静地悬浮着。然而,那冰冷的盘体,那无声的悬浮,此刻在所有人眼中,比最狰狞的妖魔还要恐怖百倍!
就是现在!
趁着这死寂的、所有人都被这超越理解的恐怖杀戮震慑得魂飞魄散的瞬间,我积攒起身体里最后的力量,猛地挣脱了身边同样陷入呆滞的士兵的钳制!沉重的枷锁和铁链限制了我的动作,但我像一头疯狂的困兽,拖着它们,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扑向露台中央那尊巨大的日晷!
“拦住他!快拦住这个妖人!” 大理寺卿如梦初醒,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反应过来的士兵们怒吼着扑了上来。刀枪的寒光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但我已经冲到了日晷之下!目标不是卦盘!而是日晷下方基座上,那个平时用来校准晷针角度的、刻满精密角度的青铜转盘!那是日冕仪的关键部件!
“它不是什么神器!更不是妖物!”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激动和窒息而扭曲,但每一个字都如同炸雷,在这死寂的观象台上空回荡。我的手,带着铁链的束缚,不顾一切地狠狠扳动那个沉重的青铜转盘!巨大的摩擦力让粗糙的锁链边缘深深勒进皮肉,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冰冷的青铜和我的手腕。
“它是‘星槎’!远古星槎的探测器!” 我嘶吼着,目光死死锁定着悬浮的卦盘,看着它在日晷晷针随着转盘扳动而微微调整方位时,盘体上那些蟠螭纹和云雷纹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监正大人的死!是因为他无意中触发了它的‘状态读取’!那‘身化飞灰’是它能量过载的警告!是自毁程序的倒数!” 我一边疯狂地扳动转盘,调整日晷指向,试图让晷针的阴影精确地投射在卦盘中心某个点(根据拓片上那个神秘符号和星图推算出的理论“接收/关闭”区域),一边迎着士兵刺来的长矛和砍来的腰刀,继续吼出那打败一切的真相,“它的能量来自星辰!来自被遗忘的星图排列!它杀人!是因为它感知到了威胁!它本身…就是…”
话音未落,一道劲风已至脑后!一柄腰刀带着士兵惊恐的怒吼,狠狠劈向我的后颈!冰冷的杀意刺得我汗毛倒竖!
完了!功亏一篑!
就在这生死一瞬!
“住手!”
一声清越、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娇叱,如同利剑般刺破凝滞的空气!
一道青色的身影,以惊人的速度从露台侧面的石阶上冲了上来!是孙梅!她不知何时竟也冲上了这杀机四伏的观象台!她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卷厚厚的、看起来像是卷宗的皮筒。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竟不顾一切地将那沉重的皮筒,狠狠砸向那名挥刀砍向我的士兵手臂!
“砰!”
皮筒砸在士兵的手腕上,力量不大,却足以让那致命一刀偏离了轨迹!刀锋擦着我的肩膀划过,带起一溜血珠和布屑,重重砍在我身旁的日晷基座上,火星四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士兵的动作都迟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我借着孙梅拼死为我争取到的、这不到半次呼吸的机会,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那个沉重的青铜校准转盘,狠狠地扳到了我计算中最后的、精确到毫厘的角度!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械咬合声响起。
与此同时,冬至正午的阳光,穿过被调整到完美角度的晷针顶端,在虚空中投下了一道清晰、凝练、如同实质般的锐利阴影!
这道光之阴影,不偏不倚,正正地投射在了悬浮的青铜卦盘中心区域——那个拓片上被神秘几何纹路环绕的、核心符号所在的位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凝固般的目光注视下,那道凝练的阳光阴影,如同拥有实体的金色长针,精准地“刺”入了卦盘中心。
“嗡——!”
悬浮的青铜卦盘猛地一震!盘体上那些沉寂的蟠螭纹、云雷纹骤然爆发出比监正启动时更加强烈、却不再粘稠暗红,而是呈现出一种不稳定、剧烈闪烁的炽白色光芒!整个盘体发出刺耳的、高频的震鸣,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挣扎、冲突!
“噼啪…咔嚓…”
刺耳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声音密集响起!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坚硬无比、历经数千年不朽的青铜盘体表面,以那道阳光阴影的落点为中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细密、迅速蔓延的裂纹!裂纹中透射出内部刺目的、不稳定的白光!
紧接着——
“轰!”
一声并不算特别响亮、却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跳般的爆鸣!
悬浮的青铜卦盘,就在那道精准投射的阳光阴影之下,在所有人面前,轰然炸裂!
没有惊天动地的火焰,没有狂暴四射的冲击波。只有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青铜碎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崩解,无声地、缓慢地四散飘飞、坠落,在正午的阳光下,划出一道道短暂而诡异的轨迹,然后叮叮当当地洒落在冰冷的观象台地面上。
而在爆炸的核心,在那无数碎片飞散的中央,一个拳头大小、非金非玉、通体流淌着深邃幽蓝色光泽的核心球体,静静地悬浮了片刻。它表面光滑无比,没有任何纹路,只有纯粹的、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幽蓝光芒在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冰冷、古老、超越时代的静谧感。
这光芒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呼吸。
幽蓝核心的光芒骤然内敛、熄灭。它失去了所有悬浮的力量,如同最普通的石头,直直坠落,“嗒”的一声轻响,掉落在布满青铜碎屑的地面上,滚了几滚,停在了日晷基座的阴影里。光芒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毫不起眼的、黯淡的深色球体。
9 尘埃落定
观象台上,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
只有微风拂过,卷起几片细微的青铜碎屑,发出沙沙的轻响。浓烈的血腥味、皮肉焦糊味混杂着青铜被瞬间高温熔蚀后的奇异金属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所有士兵都僵在原地,保持着进攻或防御的姿势,眼神空洞,仿佛魂魄都被刚才那超越理解的一幕彻底抽走了。大理寺卿瘫软在两名亲兵勉强搀扶的手臂上,官帽歪斜,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看向地上那个黯淡球体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孙梅气喘吁吁地站在我身边不远处,青色的吏服在刚才的冲撞中有些凌乱,额发被汗水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心悸,有目睹真相的震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穿透了历史迷雾的悲凉。
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那一刻被彻底抽空。肩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被枷锁铁链磨破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但我无视了这一切,目光死死地、死死地盯在地上那个黯淡的、不起眼的幽蓝核心球体上。
我拖着沉重的枷锁和铁链,蹒跚着,一步,一步,走向那堆青铜碎片和那个黯淡的球体。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铁链拖曳在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最终,我停在了那堆残骸前。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我艰难地弯下腰,不顾枷锁的沉重束缚,伸出那只沾满自己鲜血和泥土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个冰冷的、毫无光泽的幽蓝球体。
入手冰凉,沉重,带着一种不属于任何已知金属的奇异质感。
我直起身,将它高高举起,对着冬至正午那苍白的阳光。球体黯淡无光,像一块最普通的顽石。
“看到了吗?” 我的声音嘶哑、疲惫,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喧嚣的平静,在死寂的观象台上清晰地回荡开。目光扫过瘫软的大理寺卿,扫过那些依旧呆若木鸡的士兵,最后落在孙梅那双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上。
“它不是神器。”
“它也不是妖物。”
“它更不是国宝。”
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又重若千钧:
“它,只是一块…来自远古星空的…冰冷石头。”
“一块…迷航至此…等待了万古光阴…只为归家…却最终…坠落尘埃的…探测器残骸。”
风吹散了观象台上弥漫的硝烟与血腥。尘埃落定,留下的只有一地狼藉的青铜碎片,一个黯淡无光的幽蓝核心,以及一群被彻底打败了认知、灵魂出窍般呆立的人类。
大理寺卿是被亲兵半扶半架着离开观象台的。他离开时甚至不敢再看那堆碎片一眼,更不敢看被士兵们依旧戒备围着的我。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死囚,而是看一个刚刚释放了远古恶魔又将它封印的…怪物。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取代了之前所有的傲慢和猜疑。
司天监被彻底封锁。所有相关人员,包括那些当时在密库目睹了预言的高官,都被大理寺严加看管、反复盘问。我这个风暴中心的人物,待遇反而变得微妙起来。身上的枷锁和铁链被卸下了,但依旧被软禁在司天监内一间守卫森严的净室里。不再是死牢的腐臭,有干净的床铺和饭食,甚至还有医官来处理我身上的刑伤。只是门口站着面无表情、刀剑出鞘的禁军士兵,目光锐利如鹰隼。
我知道,他们在等。等上面的裁决。等一个对这超越理解的事件的最终定性。是继续把我当成妖人?还是…一个揭开了恐怖真相的…麻烦?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肩上的刀伤在药膏的作用下开始结痂,但心中的伤口却无法愈合。监证那瞬间干瘪的恐怖死状,卦盘幽光下士兵被瞬间洞穿的惨烈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那幽蓝核心冰冷的触感…它真的只是一块石头了吗?还是…只是沉睡了?
10 静默见证
净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时,已是三天后的黄昏。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石地镀上一层暖金色。
进来的是孙梅。
她换了一身干净素雅的常服,不再是那套青色的吏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清亮了许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和一碟精致的点心。
门外的守卫没有阻拦她,只是在她进去后,又无声地将门关上。
“党…党郎官。” 她将托盘轻轻放在我床边的矮几上,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和久别重逢般的生疏。“你的伤…好些了吗?”
“死不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疼得咧了咧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探寻。“孙书吏…不,现在该称呼你什么?这次,多谢了。” 没有她最后关头拼死一搏,我早已身首异处。
孙梅微微摇了摇头,在我床榻对面的矮凳上坐下,腰背挺直,带着一种骨子里的坚韧。“叫我孙梅就好。”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上面…暂时定论了。”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着我,“监正大人…死于…嗯,‘上古器物能量失控反噬’。卦盘…因能量耗尽损毁。你…党郎官,临危不惧,洞察幽微,于危难之际,以…以‘大智大勇’,阻止了更大灾祸,澄清了自身冤屈。功过相抵,不予追究。”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复述一份冰冷的公文。但我听得出其中刻意的模糊和轻描淡写。“上古器物”、“能量失控”、“功过相抵”…这些词完美地掩盖了那令人战栗的真相——远古星槎的探测器。大理寺和上面的大人物们,显然选择了最能安抚人心、也最不挑战现有秩序的解释。真相?那太沉重,也太危险。
“呵…” 我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带着嘲讽,也带着一丝解脱。不予追究…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能活着,能走出这间净室,已经足够幸运。
孙梅似乎理解我的苦笑,她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更低:“那几张拓片…还有那张古星图…已经…被上面收走了。列为绝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和无奈。
意料之中。那些能揭示星辰能量通道、指向远古文明存在的证据,怎么可能允许流落在外?它们会被锁进最深的库房,贴上“禁忌”的标签,或许在某个遥远的未来,会被后人重新发现,当作神话传说。
“你呢?” 我看着她,“冒死给我传递消息,又冲上观象台…上面没为难你?”
孙梅微微挺直了脊背,眼中闪过一丝倔强的光芒:“我祖父曾是司天监的保章副使,一生痴迷古星图,收集了不少散佚孤本。那张图…是他临终前交给我的。他说…司天监的星图,未必是全部的天穹。至于冲上台…我当时只是…只是觉得不能让你就那么死了。” 她避开了“上面”的态度,但话语中的坚定表明她并未因此受到太大牵连,或许是因为她祖父的余荫,或许是因为她传递的“线索”最终“立功”。“我被调离了大理寺书吏的职位,暂时…协助整理司天监过往的星象档案。” 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悲。
协助整理档案…一个边缘化的闲职。这大概就是对她“多事”的轻微惩戒了。但对于一个能在死牢里传递星图、敢在刀光剑影中冲上观象台的女子来说,这或许并非坏事。
“也好。” 我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远离旋涡,未必不是福气。”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那个…核心…” 孙梅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就是你说的…探测器残骸?它…真的只是一块石头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墙角。那个黯淡的幽蓝球体,此刻就静静地躺在一个铺着软布的托盘里,像一块最普通的顽石。大理寺的人在清理现场时,最终将它和那些青铜碎片一起送了回来,似乎是觉得这“证物”已无价值,交给我这个“当事人”处理更为省事。
“至少现在,它只是一块石头。” 我缓缓说道,目光深邃,“我尝试过所有方法,阳光、火焰、甚至用算学推演出的微弱能量频率去刺激它…毫无反应。它的能量,在最后那次被阳光阴影强行‘关闭’的爆发中,或许真的耗尽了。又或许…” 我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它在等待下一个万年的星辰归位。”
孙梅随着我的话语,目光也落在那黯淡的球体上,眼神复杂,有好奇,有敬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11 古器研勘
又过了月余。神都的寒冬已深,天空时常飘着细碎的雪花。
最终的旨意终于下来了。含糊其辞的褒奖,一笔不大不小的赏赐,以及对我在司天监“戴罪留用,以观后效”的安排。意料之中。我能继续留在这观星窥天之地,已是最大的幸运。
我的职位变了。不再是那个整夜守候浑天仪的灵台郎。或许是因为我“洞察幽微”的名声,或许只是因为没人再敢让我接触核心的观测仪器。我被安排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职衔——“古器研勘郎”。职责,就是整理、研究司天监密库里那些堆积如山、落满灰尘、被视为“无用古物”或“祭祀礼器”的历代天文器械和遗物。
一个彻头彻尾的冷板凳。但对我来说,却如同打开了一座尘封的宝库。
12 星辰密码
在一个飘着细雪的午后,我抱着几卷新发现的、记载着前代司天监官员对某些“异星”、“怪器”困惑记录的泛黄卷宗,穿过空旷的回廊,走向我那间位于司天监最偏僻角落、堆满了各种“破烂”的新值房。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年纸张和铜锈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靠墙立着几个高大的木架,上面杂乱地堆放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古老仪器部件、龟甲、兽骨和竹简。窗户下,一张宽大的书案几乎被各种拓片、残卷和算筹占满。
书案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我,小心翼翼地用软毛刷清理着一块布满铜绿、刻着奇怪符号的青铜残片。她穿着厚实的棉袍,发髻简单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侧,神情专注而宁静。窗外的雪光映在她侧脸上,柔和而清晰。
是孙梅。
她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看到是我,脸上露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意,如同寒梅映雪。
“你来了。” 她的声音很自然,带着一种熟稔的暖意,“看看这个,我在库房最底层发现的,压在一堆汉代的星占龟甲下面。这纹路…有点眼熟,像不像…” 她指了指书案一角,那个被我随意放在一堆算稿旁边的、黯淡无光的幽蓝核心球体。
我放下手中的卷宗,走到书案前。目光在她清理的青铜残片、那张熟悉的古星图摹本(她凭借记忆偷偷重新绘制了一份),以及那个黯淡的球体之间缓缓移动。
“是很像。” 我拿起那块青铜残片,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非装饰性的几何刻痕,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超越时代的冰冷逻辑。又看向那颗静静躺在角落、如同沉睡的星辰之心的幽蓝核心。“或许,它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同一个…迷失在时间长河中的故乡。”
孙梅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向那颗黯淡的球体,轻声问:“它…还会再醒来吗?”
我沉默了片刻,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细碎的雪花涌入。我望向铅灰色的、无尽深远的苍穹。那里,星辰隐没在云层之后,如同无数沉睡的眼睛。
“不知道。” 我缓缓说道,声音低沉而平静,“也许永远不会。也许,就在下一个万年,当星辰再次排列成那条古老的归家之路时…它会重新点亮,呼唤它的同伴。”
我收回目光,看向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古老谜题,看向孙梅那双映着雪光、充满求知与坚韧的眼睛。
“但在这之前,” 我拿起一支笔,蘸了蘸墨,在铺开的空白星图卷轴上,画下第一道追寻的轨迹,“我们还有无数被遗忘的星辰…要去解读。”
窗外,细雪无声,覆盖着古老的神都,也覆盖着人类对浩瀚星海永恒的迷茫与追寻。而在这间堆满了“无用古物”的斗室之中,对失落星辰密码的解读,才刚刚开始。那颗沉睡的幽蓝之心,在尘埃与卷帙之间,静默地见证着一切。
更新时间:2025-07-07 00:06:46